千春莫名,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深呼吸一口气,小满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一杯冷掉的茶,“我好像看到魏老九了。”
“什么?”千春大骇。
“报官没有?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她又问。
“没有,只是匆匆看一眼,有些像,但不确定是不是。报官讲证据的,事情也过了这么久了,当时我们就没能把他送去官府,清河镇那边没有案底,就算他现在真的出现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小满坐下来,神经已经放松许多。
千春仔细地回忆当时的细节,但许多时候她都不在场,情形多半是听柳三娘说的,也确实如小满说的那样,这可怎么办?
也罢,现在不是还没确定嘛,哪有这样巧的呢。
“行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反正你要不就在家里,要不就在三娘铺子上,再要不就呆在自己的酒楼里,没事的。”千春宽她的心。
小满点点头。
这会儿才有空闲的精力去看千春手里拿的东西——玉郎君新作《斐然记》。
拿过来翻两翻,“还在看这个呢?你才说它是哄人的……”
千春劈手夺过,有些不好意思,“哄人嘛,打发时间是好的,像你看那些正史,徐公游记什么的,一半字我不认识,一半字让我想睡。”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干脆捂住脸笑起来。
“……”小满。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门从外面推开,老五站在门边喊:“出来,出来,小福去乡下弄了好些果子回来,包你们见都没见过。”
还有没见过的?里面的两人称奇,一齐放下东西跟着老五后面,半路上长了个半大的丑丑一头蹭上来,队伍拉长……
冬天好像已经没有那样冷,时间也变得快了许多。
直到春节将至,裹紧身上的厚袄,小满搓着手放在嘴边哈气。
伙计进来说:“满姑娘,这是林公子送来的。”捧着一匣子珠花。前几日送了盆桔子过来,再前几日送了根钗子……隔个几日总有些东西送来。
小满看了看,跟伙计说:“收到里面去吧。”东西都堆了好高。
她自恃不缺这些,但从第一次收到东西后给他送回去,没过多久,林之言又亲自拿过来,她就懒得再说了,弄间屋子放置它们。心里滋味别样,说不开心是假的。
厨房里张前、郑管事跟王厨子正在试新菜,不得不说小满除了对钱有特别的偏好和打理的兴趣,味觉真是粗糙……
几人一番讨论,所有厨子停下手中的活计,端出成品跟小满招手:“来,来,满姑娘。”
小满举筷尝了一口,“好吃。”她看向三人。
然后,王厨子冲其他闲着的伙计喊 :“来,都过来尝一尝。”
小满:“……”
周氏拿自己儿子一点法儿都没有,从南山回来以后就呆在书房里,而她的夫君也忙着春试的事情几日未能归家。偶尔送衣食过去,人多嘴杂也不好说。心事压着,她觉得难受极了。
好不容易等到得了空的尚书大人回府,她准备了满腹的话只来得及说个开头。
尚书大人一面换着衣服,一面摆手,“回来再说。”
“可是,士庶不得通婚,定得要他与那商户之女断了……”周氏急急地要让夫君去教训儿子一番。
摆手止住周氏的话,“回来再说。”他定定地看一眼周氏,她越发没有做主母的稳重了。“之言也在备考,等他考完我会与他说的。”
下面的人早已准备好东西收到马车上,等人一上车,门口只剩下尘埃。
周氏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下。
越近年关,酒楼里反而冷清了,不像现代酒楼里承做年夜饭。
放了伙计们回家,酒楼里桌凳碰撞到的声音明显十分。连郑管事都回家了,只剩下张前跟小满。
知道张前也是没去处的,所以小满也不问。索性叫了三娘她们全来这边,还叫上千月跟魏申墨,算借个地方。
唐六拿着柄大勺过来,他跺到厨房里不由感叹:“哎哟小满,还是这边宽敞……”
小满笑他,在一旁帮忙打下手。
一桌子坐得满满的,外面放起烟花。
收拾好残局,跟张前道别,刚走出门口,一名小童急急地过来:“等等……”
“怎么了?”小满认出他是林府帮工的小儿子。
“姐姐还是再呆一会儿吧。”小童有些害羞,穿得像个棉花团子,活动都有些不灵便。他借着灯笼的微光在衣袖掏啊掏地,拿出一封利是递与小满。
“给我的?”小满看着他笑,还是头一次在年夜晚上收到这般小的孩子的利是封。
“嗯嗯。”小童点着头,发顶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小满看着觉得可爱,冲张前伸手,拿了一份利是封塞给小童。“你给我一份,我也给你一份。”
小童伸手按一按放利是封的地方,十分安心。又一本正经的说:“谢谢,但是这是公子给的。公子让姐姐等他一会儿。”
小满说好呀,心里却有些疑惑,不是要吃年夜饭吗?怎么会得空过来?
送走小童,果真倒回去坐下等人。
张前也是无事,两人坐着聊天,不知道谁起的头,说到庄青。
“我是孤儿,这酒楼之前的掌柜收留我。后来庄哥来了,这里的生意却一天不如一天。当时我险些没了去处,还好庄哥把这里保住了。他总是对人极好,没有架子,当我兄弟一般。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过得怎样。”说到这里,张前有些感慨,那样一个人也会为情所困。
小满不语,庄青待她也是不薄,两个陌生人,做到这份上真是比亲人做是还多。她遇到了许多好人,好到无以为报。
等了一阵子,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看向门口,不同于平日随意的穿着,今天林之言穿得极正式。小满站起来,对他笑。
“我走了。新年快乐!”小满对张前说。
伸手去够另一只手,温暖而干燥。没有其他的去处,只是牵着手走了一遍南城。看着夜空里绚烂的烟花,心里满满的甜蜜。
“不是要在家里吃年饭吗?怎么跑出来了。”小满问他。
林之言帮他理理披风,“明日要早起的,家中好些事情,担心来不及给你发利是,便现在先送过来。”他没有提自己吃到一半找的空子跑出来,没有提父亲母亲责备的目光,但小满多半是可以猜测到的。
门第之见。
它从未消失,从古代到现代。
但此刻是幸福的,什么都不用去想,只是走下去,顺着眼前这条路。
红纸糊的廊灯跟空中的烟火一起照亮晚上的街道,富贵人家也好,寻常百姓也罢,家家围坐一起。街道空旷,真想就这样走下去。
路过一个夜宿街头的乞者,小满拉住林之言,往那人的破碗里放一把铜币。不是爱心泛滥,只是她明白,身处异乡不是谁愿意的。越是热闹的背景,越是衬得孤独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 任何人都有幸福的权利!~~~
☆、愿与不愿
过了春节,时间像加了轮子,跑得愈加快了。
小满想起儿时学的课文,原句已经记不清楚,只知道个大意。春天到了,柳树长出新芽,鸟儿飞回来之类的。
而年龄越长对事物的感知像是更粗糙了,只是觉得时间走长好快,好快。
农历二月,举国大考,魏申墨搬到专为考生准备的住处,家中无人照料,千月带着孩子住进柳三娘的院子。一时间,小院又热闹了许多。
乐乐已经可以直起小身板了,高兴就“呀呀”地张嘴喊,不高兴就瘪着小嘴掉金豆,夜里闹得厉害,饶是三娘也拿他无法,何况初为人母的千月。
“啊呀,笑的时候那样可爱,现在这般可恶。”千春烦躁的从这边走到那头,踏着自己裙子也不管它。小满看着好笑。
“走走,我们去铺子里呆会儿。”千春说着过来把人拖走。 柳三娘跟唐六去采购香料了,老五一个人看着铺子,家里留小福跟冬儿母女看家。
从红粉出来,已经过了中午,小满还是决定去酒楼里磨磨时间。
一进门,张前急急地拉住她,悄声道:“庄哥回来了。”
小满惊了一跳,忙问人呢。
张前带着她往里院走,一面回头说:“我也是早上开门才看到他的,本来要差人过去告诉你的,庄哥说不急,怕你有事忙,这里也走不开人,现在才得一点闲,还好你过来了。”
小满理解,庄青就是这样一个人。
走到门口,屋子里坐的那个人瘦而黑,衣着旧,发须乱,哪里还有当日的样子。
“怎么去那么久?回来半天了也不知道打理一下,像个什么样子?”小满叫人去裁缝铺做套成衣回来。
张前帮着庄青打理他那头乱发,刮胡子。
庄青听着小满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念这念那,跟张前打眼色。张前禁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我说错了?”小满瞪他们。
庄青理亏,只说:“你现在真像个老妈子……”
小满气结。“你倒是轻巧,一走了之,把这么个大摊子丢下,你知道你那些帐有多乱……”说着声音有些哽。
张前也收住笑,三人都沉默下来。
小满红着眼睛把手头的衣服一丢,自己走出去透气,秦昭的事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不多会儿,庄青出来,“怎么?生气了?”
小满摇头,她觉得有些愧对他。
“去了哪里?”她问。
“你知道吗?四大名著,从小学考到大学,《西游记》里有条通天河是吧,真的有这样一条河,里面有没有沙和尚我不知道,但走到那里心都像放宽了一般。”庄青的视线好像穿过了院墙回到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
小满没去过,但看他现在的状态极好,走了许多路,看了许多风景,心也放宽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秦昭两次来找她的事情告诉他。
庄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张前也跟他说过一点,不过没有这么详细。
“有什么打算?”小满问他。毕竟人海茫茫,天大地大,这样子断了联系怎么找得到?
一个离开,一个回来,将将错开。
“张前跟我说了许多,你们能将酒楼做好,我呆一阵子依然会离开。”他说着看向小满。
“找她?”小满想不出他要从哪里开始找。
“嗯。我备好图纸,一个个地方找,总会找着的。”
是啊,总会找着的。
“你呢?过得好吗?张前说,有个公子对你……嗯,对你挺好的。”庄青斟酌一下用语,只是作为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心。
小满笑笑,有些不自然,如果是个好姐妹这般问还好回答些。“嗯,挺好,三娘她们对我极好,嗯,他也对我很好。”
庄青点点头。但他跟秦昭的事情在前面,他并不想让小满走上跟自己一样的路,太累太苦。
“想清楚会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我是说,他的家人知道吗?”他问。
摇摇头,她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感情哪里是可以控制的。庄青的出走一度让她很伤心,几乎怀疑自己喜欢上他。而秦昭再次出现,那晚的对话让她沉思良久,自己从未入局,又哪里存在输赢?那不是爱,不过是到了陌生环境一种本能的亲近。
“我会尽量选择让自己好过的路。”她笑着对庄青说。骗人的罢,世间有几个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选择,又有几个人清醒着从头到尾。
庄青也看着她笑,“你知道就好。”
春试过后,欢喜有之,失落有之。
魏申墨未能及第,却得了贵人赏识,在南山书院谋了先生之职,也算是收获了。小满见不得他们有空伤心,把人都招呼到一起在得胜楼吃了几天。
还没等到殿试,庄青就走了,他拿着炭笔在图纸上画了一道路线,一个个地走下去,找下去。
小满跟张前担心他下次回来又是那个邋遢样子,往他包袱里放了不少衣服,细软。口袋布也缝进些银票,反正都是他的,也该让他花掉。
林之言顺利通过春试,然后着手准备殿试。
殿试只有通过春试的贡生才有资格报考,天子亲自出题考核。
林家风头太盛,林尚书特意寻了时间与儿子长谈。殿试不能不考,不能考太差也不能考太好。说完正事不免说到他的婚姻大事。
“儿子知道的,父亲不必再说了。”林之言恭谨地说,言中的意思却又是另一番态度。
“你知道?知道还这般?”林尚书拍拍桌子,想起这些天周氏的坐立不安,自己也险些忍不住。
林之言沉默。
父子俩不欢而散。
林之言昨临考前两天过来见过小满,两个人哪儿也没去,坐在一块说说话,聊聊野史便过了半天。
两人靠得极近,一抬头,小满就看见他的侧脸,凭空的就觉得很幸福,很甜蜜。一个没把持住,一口亲上去。
林之言吓了一跳,捂住脸睁大眼睛看着她。
小满乐不可吱。
“这,这成何提统?”林之言不自然地放下手,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她本就不是个老实性子呀,哪怕自己来见她,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样子,走路“嗒嗒”作响,急了就小跑着走开。
坐在考院里头,林之言斟酌许久,时间都过去大半,才提笔答题。监考的大人才升上来,他不识得尚书家的公子,故而走过时不住摇头,直到见他下笔飞快,面色稍霁。他听同人僚议论,这人可是今年贡生里得了甲级的考生,要是到了殿试竟答不出来,那可真是贻笑大方呢!
交卷时间到了,林之言搁下笔,仔细检查一遍,没有问题。
所有人停下笔,直到考官一一收回卷子。收到林之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作不经意状沾上一小点儿墨,以沾墨的手拾起卷角递到考官手中。
“这是……”先前那考官细看他文笔很是赞赏,只可惜卷面弄脏了。
林之言也不在意,直起身步出考场,这是最后一场。
他跟陪守在外的家仆要了一匹马,没说一个字,翻身上马,直向南城。
小满站在柜台里“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快写秃的毛笔在砚台边上蘸一下,勾勾划划,无事的伙计们或趴在桌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