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伙计可怜他,携着他爬上福来客栈与红粉轩之间的围墙,偷偷打量红粉轩里头。
那扫地的婆子骂骂咧咧,不多会儿院里聚了许多姑娘,千春、千月却不在里头。“喏。”伙计一呶嘴,书生往二楼一看,可不,那两位在楼上呢。细细分辨,两人均是样貌出众的,只是千春脸圆一些,千月的下巴尖一些。看那身姿,那书生心中的仙子是千月。
见他又要犯痴了,伙计连忙把人拉下去,一会儿让红粉轩里的龟奴看到,少不得一通赶。
就这般,魏书生的情诗上有了名字。
小满这些日子天天上河对面的陈小二哥家里学写字,故而不知道这些事情,等知道的时候,千月走了,跟着魏书生。小满想啊想的,真是不明白了,千月怎地就这样想不开,清河镇来往多少有钱的商人她不选,偏选了个一无所有的书生。
柳三娘说,人有万般,你爱财,她爱才,谁也说不清。
“就这样让她走了,楼里怎么办?”老五很是不平,“为了这么个书生,他们前后话都没说上几句,你养了她多少年,还抵不上这酸溜溜的几句诗?”
挥挥手,“让她去吧,以后楼里的姑娘谁有了去处,都放了吧,我也做了许多年,乏了。”柳三娘揉着眉心。
老五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看她是真的乏了,从她们相识起便是在风月场上,一同离开以前的地方,又一起来到这个镇子上,一起开始新的生活,此时又要一起结束?只是以后又该如何?
小满不如她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女人真是傻,几张没有意义的纸就骗走了。
“大概是从未有人为她写过诗吧,来这里的人呐,愿意为你出钱,为你出手打架,却不会真的为你付出真心。”柳三娘叹。手往小满头上一摸,“这几日学得怎样?陈小二哥也是跟他先生学的,还不如我为你请个先生呢。”
“哎,别,我就是打发下时间,真请先生了又不一样了,且我本就白吃白住的,这怎么好。”小满知她好意,但是不想欠她太多。“也不是真的想学,就是见陈小二好玩,跟他玩呢。”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玩呢,你呀,也不知何时寻着家人,放到别家,你这般早许了人家。镇里人知道你的,却是不好说你什么的了,爱怎么样玩就怎么样吧。自在。”
在小满心里,如柳三娘这般已是自在的了,还有谁比她更自由?她不明白,也不好问。
老五已经在跟红粉轩里的姑娘们示意,愿意走的便走,三娘不拦;不愿意走的,留下来,谁也不亏待。
姑娘们大多贫苦出身,大半是得了柳三娘及老五恩惠的,再者,出身于这行当,除了卖笑,弹琴,劝酒,大多数人别无长处,还不如傍着三娘过日子,左右亏待不了。是故,除了少数有出路的,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留下。
千春站在阁楼的小窗前,看着拿包袱进进出出的姑娘们唏嘘不已。“千月就是个傻子。”她对小满说。俏脸一鼓一鼓的,心里是有些生气的,找个什么样的不好,非找了个什么都没有的。但是又希望千月的选择是对的,希望离开这里的千月也能有人对她好。
叹了一口气,千春转身,“你今日怎地不去陈小二家了?成日地往他那里跑。”
“他哥回来了,他搭理他哥去了。”小满趴在桌子上转着杯子。其实也不是陈小二哥不搭理她,是因为不自在。
昨日正跟陈小二哥说着笑呢,他哥哥陈大回来了。原本吧,小满跟陈大夫、陈氏都挺熟了,在他家里吃个饭,帮忙晒药材也是常事了。只陈大在颜记做事,极少回来,偶尔在路上见到,等小满那脑袋想起人来的时候,路都不知走了多远。
这陈大一回来,早早就从巷子里的妇人口中得知,那个长相清秀的姑娘也在。一进院子,跟父母及弟弟打完招呼,看见那姑娘站在药架旁,微风拂过裙裾,发丝轻扬,一时呆愣住了。
小满也识不出那人到底怎地了,只觉得他目灼灼地看着自己,浑身不自在。
陈氏见这势头,心知大儿子约莫是对小满有些意思。把自家儿子往前一推,“这是小满姑娘,之前你弟常跟你提的那位‘姐姐’。”
陈大这才回过神来,给小满一揖,“小满姑娘好。”
“……你也好。”小满见陈氏满脸堆笑,陈大又呆愣不言。这般行为是在推销?她记忆虽是不见了,脑袋也没有那么不灵光。想到了个大概,心里就有点不大自然了。
陈氏拉了一把没反应过来的陈大夫,说是要收拾一下,做午饭了,留小满用个便饭。
小满一早得了唐六叔招呼,要回去吃饭的,再者也在这边呆了大半天了,遂表示要回去了。
陈小二哥是不知道大人心里的弯弯绕绕的,还未等其他三人做出反应,从地上蹭地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这孩子,也不留你小满姐吃个饭。”陈氏想说与小满听,又不好直接说,只得假意责备自家二子。陈大夫与陈小二哥一般,想小满在柳三娘那里估计吃得比自己家里还好,要回去便回去吧。陈大则在心里干着急,不知上次去红粉轩被姑娘看着没?要是她心里误会了就不好了……想要跟着留她吃个饭,就这么想着,半天也开不了口,也不敢再看人家,低头盯着足上的皂靴。
“唐六叔说了,要我跟小满姐一定回去吃饭,加菜了。”陈小二哥嘻笑着一边推着小满,一边回头说与三人听。也不管其他了,小满挥挥手,“我们走了哦。”
“嘿,这孩子……”陈氏叉着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见人都走远了,陈大夫收了药篓进去,陈大讷讷地看着自己母亲。“你也是。”陈氏一跺脚也进去了。
这般情形,小满估计与自己猜测那样差不了多少,所以也不怎么好意思去那边了,这才跑来千春屋里听她的牢骚。
“我听客人说,河面对新开了一家也是咱们这个行当的,还请了胡姬来跳舞,没日没夜的,咱们这里也的确冷清了不少,且看三娘又放了好些人走,看来呀,咱们的生意也不久了……嘿,你有听我说话吗?”千春摇了她一下。
“听了,听了,我也看见了,那胡姬穿得就这样的。”小满比划了一下。
“啧,真是不知羞……穿成这般。”
“……”小满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那是正常的,至少在对方所生活的环境里。一时又想起柳三娘确实也萌生退意,便问她:“想没想过如果有一日不做这行当了,做什么呀?”
千春莫名,又仔细思虑了一番,真没想过。
“要不做点女人家的生意?”小满想啊,没有女人不爱打扮,打扮是为了赢是男人的目光,却没有谁比青楼女子更了解男人第一眼的目光。
千春自千月走后低落了几日,想着连千月也走了,自己索性也走吧,但又没有去处。接二连三地,又走了好些人,柳三娘全都给了适当的银钱当是盘缠,也没有挽留——她大抵是不想再做这一行了。心知来往多少客人,不过图个红颜正好,待到岁月上头,哪里还会有人记得自己?这些年,吃的用的都是三娘的,存了些银钱,如今却是不得不想一下,这些钱能用多久。
见千春不答,小满也不说别的,站起身来,“明日我想去赵裁缝那里看一看,五娘之前在那里做了件衣裳,看着还不错,你去不?”
千春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满是个现代人~
☆、巧遇三少
赵裁缝的制衣手艺是清河镇最好的,他家的成衣多是量身而做,且价格公道。不仅镇上的富户,往来的客商也爱光顾他那里。因着红粉轩里的姑娘所有的衣服都是在他家做的,所以千春、小满二人一到,赵裁缝便亲自迎出来。
“两位姑娘,今日可巧新进了一批上等纱罗,制成披帛再好不过,还有上回送与千春姑娘看的那幅纸样,这几日已赶工出来,可要看下成衣如何?”赵裁缝一面说着,一面将两人引进去。
门口的木架上整齐地陈列了一匹匹精美的纱及绸,有已绣好花草图案的,颜色研丽。小满之前是来过一次的,与老五一起来取成衣。再次过来见到如此情形还是忍不住喟叹。沿着木架上的纱拂过去,越到里面的,越是精美。
千春随赵裁缝去看衣服了,上来一名小婢,分别给小满二人送了一碗茶。小满嫌热,转过去放到小几上。最里间陈列着些许成衣,纱制的襦裙及披帛,样式大多一致,只是颜色及所绣图案不一。女子的衣饰与男子的是分开陈列的,中间珠帘相隔,再用纱帘隔断。
看完了女子的衣服,小满不由地想穿过帘子去看看男子的。因着一般人家多是家中手巧的妇人自己织了布再做成衣服的,士族家中又有专人制做,故而成衣店中大多只做些商人或者往来赶路应急之人,以及青楼女子的生意。成衣做工虽好却样式单一,一下子便看完了。
那边千春似乎对衣服很是满意,已经由小婢引过去更换衣服,赵裁缝已去了隔壁,听得像是来了位男客。一时没人看顾小满了。
小满想也不想,偷偷掀起窗纱一角,猫着腰向前走两步,又往后看一眼,确定无人关注以后,再次向前进了两步。正在这时,对面的纱帘一下子被掀开。对方明显的比小满正大光明得多……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是个黑瘦的年轻人。听得赵裁缝在后面喊:“三少,使不得!”
再说这边,颜家三少颜季乐被自家大哥放到铺子里做伙计,一时整个清河镇的人都知道了,荼余饭后拿来做谈资。大掌柜的自是无所谓的,当事人自己却有些憋屈。成日地在铺子里外搬这搬那,平日里见到的人虽不敢直接说什么,却时常在背后指指点点。大意是好歹也是个少爷,那大掌柜的真是下得了狠心。既决定是自己下的,颜季乐是怪不着自己大哥了,就是这样才更加憋屈。
赵姨娘看着儿子一天天变瘦了,晒得黑黑的,一回家里,倒头就睡。从最开头便是心疼的,如今更甚。不只一遍地跟颜季芬一起去院里堵颜殊礼,想让他给颜季乐安排个轻松的差事算了。反正伙计也做了好一阵子,他也知道个中劳苦了。但大掌柜的日日起早贪黑的,人是没法堵的了,赵姨娘只好找到颜殊礼的妻子周月那里去。
周月是个知书达礼的女人,男人的事一概是不参与的,院里的事情自老夫人走后,便分配了一部分给赵姨娘,自己只管大账及府内开支。见赵姨娘找来,心里估计了下,大约是说三少的事情。果然。这件事周月是说不上的,说多了也怕惹人不高兴,索性推说夫君近日事务繁忙,早出晚归,夫妻俩竟是几日没说上话了。姨娘若是担心三少,不妨问下三少吧。若三少不愿去,就让三少直接跟夫君说即可。
赵姨娘一听这话,心想,这是白来了。两人又说了些家常,顺便提了提四小姐的婚事。照理说,颜季芬该是要许人的年纪了,但颜老爷子是不管事的了,所以只能跟周月说说。
周月也知道其中的难处,自己的夫君在外做生意自是认识不少人,但终日忙碌,家中事情多是顾不上的。四小姐跟她母亲一般是个温顺的性子,不争,与周月相处得也十分融洽。想着等颜殊礼得了空,跟他说说这事情,先看他有无中意的,顺便也探下四小姐的口风。
两人虽说在三少的事情上没能达成共识,但也算是相谈甚欢地。
到了晚间,颜殊礼从铺子里回来,周月依旧是迎在门口。天气炎热几分,周月从他手中接过纸扇,二人缓步走进内院。
“三叔可是还在铺子里?”周月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问。
颜殊礼脚下一顿,问她:“三弟来找你了?还是他母亲来了?”
“是姨娘。”院里虽是掌了灯,夜已黑尽周月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时也不知说不说了。
颜殊礼似是看出她的想法,伸手一揽,“进去罢,他的事情他自己会与我说的,他母亲只是心疼罢了,你不必多想。”
周月细想也是。“嗯,夫君说得是。只是,四妹……”
“可是说四妹的婚事?这个倒是我疏忽了,等天气凉下来,铺子里不那么忙了,定要好生为四妹相一番,若是姨娘问起,只管叫她放心就是了。”颜殊礼拍拍周月的胳膊。
二人迈过门槛,进到里间,下人们已经布好饭食。周月使人送来净手的水盆及巾帕,夜风自窗外送来,热意消散。
第二日,颜殊礼去了河东李掌柜铺上。临出门时遣了李一去将颜季乐寻来,一行人驾车前往。
“可是觉得辛苦?还愿意呆在铺子里吗?”颜殊礼问。
在铺子里呆了一月多,风吹日晒的,颜季乐皮肤略黑,瘦了,穿着布衣,真真像个寻常伙计。这些颜殊礼看在眼里。颜家子息单薄,二弟是从文的,老四是个女儿家,除了自己就余个老三。不论怎样,生意上的事情最后也只能分担到两兄弟身上。以前他不爱学,现在忽地想通了吧,颜殊礼这个当大哥的就得狠下心来磨一磨他。本也没想让他做太久的伙计,估计他也坚持不了太久,想着让他吃些苦头就算了,没成想他再不服气也坚持下来了。且听陈大说,铺子里的伙计多半有些服他了。这般也好,日后也好处理这些日常琐事些。
“苦,也得呆着。”颜季乐闷声道。“今日铺上不是要到一船货物吗?怎地叫我出来了。”
颜殊礼听着他的语气像是在堵气,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就这肚量了,三少爷?”
颜季乐不理。
“你还真想一直当你的伙计不成?”颜殊礼问他。
别扭了一下,颜季乐瞪他大哥一眼,“哪儿能啊,你看我茧子都磨出来了。这不上回险些闯了祸,以为你还生我气,这回要是不干了,你以后也不管我了。”这话说得有点撒娇的味儿,但颜季乐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在母亲和妹妹面前放了大话,连吃了苦头也不敢多哼一声。
颜季乐继续拍他肩膀,“兄弟之间哪有这般计较的,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这个不怪你,如今也来了铺子里,上心些,日后独挡一面,有的是机会。”
兄弟二人说话间车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