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赦好不容易打消了贾母的念头,才出了贾母院子,邢夫人便忙忙的过来道:“当票上的东西都赎回来了,老爷可要瞧瞧?”
贾赦今日经了这许多事,早有些疲惫不堪,只问道:“都有些什么东西?”
邢夫人只笑道:“都是金玉摆设,瞧着有些年头,我遣人去审了那婆子一番,才知是迎丫头的娘留下来。”
说着,见贾赦不语,方又道:“那婆子还供了几个人出来,都是些手脚不干净,又爱吃酒赌钱的,日里很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我瞧着,可要一并而料理了?”
贾赦一听,越觉气闷,他早看这满府上下的奴才不顺眼了,管事的吃喝偷拿,老的倚老卖老,小的斗嘴生事,成日除了逢迎主子,便是想攀龙附凤。
横竖今儿老太太也知道了,他干脆便把事儿做个了结,这府里除了老太太,便是他为尊,反正他是个昏庸无能,今儿索性就再昏庸一次,前头都昏庸了几十来年,也不差这一次两次。
这么一想,贾赦心中大定,只朝着邢夫人吩咐道:“供了什么人出来,我也懒得理会,横竖是平日里纵他们太过。我料定了绝不只这两三个人,今儿我索性把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都发落干净了,也省得日后再闹了事儿出来。”
说着,便命人把长房所有的下人都叫到自己院子里去,出首者赏,隐情者罚,若是所有人都不吭声,便一同卖到煤窑子去。
一时间,那些眼皮子浅的,那些互有怨仇的,都冒了出来,这个说那个偷金,那个说这个生事,纷纷扰扰,好不热闹。
更有那素日受了欺凌的,只觉得报仇的时机已到,只把那些徇私作怪的人一一告发了出来。只听贾赦火冒三丈,他为了保住贾府不被抄,是绞尽脑汁,日日奔波劳碌,就是连夜里做梦,也悬着心吊着胆儿。
可这些混帐东西,今儿嚼舌明儿贪墨的,竟无几个是安分守纪的,全是些不着调的。
亏他往日里还以为大房的人在府里不得意,就是有些什么,也不过是偷懒耍滑的小毛病,哪里知道大房纵比二房好些,也是烂透了的,真比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这些人虽在府里不得意,但在外头竟是比谁都体面,什么强买田地,什么借着府里的名号,在外头胡来,林林种种,只叫贾赦恨得直咬牙。
贾赦也不顾忌什么体面仁义了,只发落道:“都给我捆起来,狠狠的打,打死着数。”
一时间,贾赦的院子里竟是鬼哭狼嚎一片,有几个曾在贾代善身边服侍过,自恃是老太爷给贾赦的,身份自是与众不同,便哭闹道:“老爷听了些胡言乱语,便来作贱我们,几辈子的功劳情分,没得个好话不说,竟是连点滴体面都不讲究了。老太太还在呢,老爷就这般不仁,连给活路都不肯给了。”
说着,又哭贾代善来:“老太爷,你在天有灵,睁眼瞧瞧啊,这样的不孝子孙,不务正业也罢,如今竟是要连家业都败干净了。早知今日,倒不如当初便随老太爷去了,省的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般罪。”
贾赦听得越发火大,只骂道:“要随老太爷去,好,今儿我便遂了你们的心愿。”
说着,便吩咐下人道:“把他们几个捆起来,发落到金陵给老太爷看坟去。至于他们家里的人,都给我卖出去,告诉那些人牙子,就说是我说的,什么地方最苦,就卖到那儿去。横竖我是个不仁的,今儿都让人欺到面上,若不作践一番,倒白负了这罪名。”
见着贾赦动了雷霆之怒,下头的人谁敢不听,一时间捆的捆,打的打,不过一会儿工夫,院子就消停了不少。
贾赦又依着罪名,发卖的发卖,开革的开革,除此之外,还查出了邢夫人的陪房费婆子也很有些不妥,贾赦便命人拿下,交给邢夫人处置。
邢夫人正同着王善保家的在屋里翻着查抄上来的账本儿,见着几个粗使婆子捆了费婆子来,先是一惊,而后听着那几个婆子说了缘由,直教邢夫人险些气晕了去。
邢夫人本就是有些愚弱的人,素日在贾赦面前便极是小心奉承,好不容易贾赦略回心转意,对她和颜悦色了些,这日子也过得有些滋味起来,哪里知道,这日子才好几分,自己身边的陪房就给了自己迎面一击。
这费婆子瞒着自己作下这许多事情,贾赦既知道了,心中焉有舒服的,只怕少不得又要怪责她一番,万一再有什么人拿这事作怪,她岂不是又要过回以前的苦日子。
邢夫人越想越气,只举手朝着费婆子便是两耳光,直打的那费婆子眼冒金星,耳中雷响,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邢夫人还不解气,只骂道:“我日常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用的,没眼皮子的东西,作下这些事情,倒把我也带累了。”
说着,邢夫人又冷笑道:“你既是这样的人,我说的想也听不进去,罢了,罢了,我也不留你了,只赏你几两银子打发你出去是正经。”
那费婆子跟着邢夫人进了这荣国府,可谓是享尽了荣华,她又是邢夫人身边的得力人,仗着邢夫人看重,平日里更是体面得意。
如今听得邢夫人要撵她出去,三魂顿时都唬飞了,只朝着邢夫人求告道:“太太,我只是一时糊涂,你就看在我打小侍候你的份上,且饶我这一回罢。”
见着邢夫人不理会,她又忙朝着一旁站着的王善保家的哀求道:“王姐姐,好姐姐,求你帮我说两句罢,我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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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劝言贾母赏花宴
王善保家的听了费婆子的求告,不由得挪了挪步子,脸上的神色也变幻了几下,刚想开口说几句劝告的话儿,可一瞧见邢夫人的脸色,王善保家的连打几个寒颤,忙低头看着地上的地毯,眼珠子再不敢抬一下。
邢夫人瞧在眼里,只命人把费婆子拉出去,又瞪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冷笑道:“怎么,你也兔死狐悲起来了,这物伤其类也该有个缘由才是,莫非,你也瞒着我作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王善保家的哪敢答邢夫人这话,只忙忙的道:“太太这是哪的话儿,太太罚的应当,费家的做了这等糊涂事,太太只撵她出去,已是开了恩容了情了。”
见着邢夫人的脸色稍好了一些,王善保家忙又作出一副担忧的摸样来,对着邢夫人说道:“只是,今儿老爷和太太对着那些人又是打又是罚的,只怕那些黑心肝烂肠子的人又要到老太太面前嚼舌头了。老太太再是明察秋毫,铁胆铜心,也免不了被她们蒙蔽了去,万一误会了老爷和太太,少不得又叫老爷太太心里不自在。”
邢夫人听了,却不以为然,只笑道:“你知道什么,先儿二姑娘屋里的事情,老太太已是知道了,如今老爷也不过是顺带发落几个不安分的,老太太最是英明过人,岂会看不明白。”
王善保家的一听,便知邢夫人的左性子又犯了,只是自邢夫人得了贾母青眼之后,她也较往常体面不少。
若今儿之后,贾母又不作兴邢夫人了,那她的体面自然也会更着消减下去。
因着这缘故,王善保家的是不得不劝,于是方又劝道:“太太有所不知,二姑娘的奶娘也罢,本就是个不着三四的,也不过仗着奶过姑娘,得了些许体面,便在府里骄横行事,太太发落了她一家子,可谓是大快人心。可老爷卖掉的那几家却大不一样,他们家祖上都跟着老国公出过兵打过仗,在府里又是几辈子的老人儿,虽不如赖嬷嬷家风光,可也是极体面的,就连老太太见了他们,都得另眼相待。老爷这般打发了去,老太太便知道他们犯了错,可也少不得要说老爷太太处事不周,若有人从中挑拨一二,只怕这刻薄忘恩的罪名,老爷和太太是洗不掉了,万一再传到了外头去,这可就不好说了。”
王善保家劝的辛苦,邢夫人却听不进去,只拿起账册儿,笑说道:“往日里常听人说杞人忧天,今儿我倒见着活生生的了,你有功夫担心这些没影子的事儿,倒不若快点把这帐对一遍,也省得还要招待那几个姑奶奶一晚,有那银子那工夫,我还不若把钱丢进水里听个响儿呢。”
却说贾赦并着邢夫人清理了长房不少人出去,之后补进来的家生子都是仔细挑拣过了的,为防着再出着什么包庇贪墨的事儿,贾赦挑选的都是些在府里无甚得力亲戚的。
一时间,荣国府的家生子儿有失势的,有得意的。
失势的自是不服,可畏惧贾赦的威势,也不敢再撒泼闹事,不过是到贾母那儿含沙射影的说上几句。
可贾母早知这些人的行径,不过是人老了念旧,一直容忍着罢了,如今见贾赦打发了大半,心里早就暗觉称愿,如何会被这些人糊弄,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应和两句便罢了。
那些人在贾母面前说了几次,不见贾母动作,如何不气,少不得同外头人诉诉苦道道冤,只把贾赦说的成了个混世的霸王,天降的灾星。
知道底细的自然一笑而过,而不知的难免信以为真,一时间,贾赦的名声在京里倒响亮了起来。
消息传进府里,贾母少不得整饬一二,只是那些人虽不敢再嚼舌头,但说出的话儿却是收不回来了。
好在京里历来事多,似这等事情,也不过传上几日,自然会消停下去了。
得意的虽上了位,可前车之鉴不远,贾赦又重立了不少规矩,那些人再得意,也不敢去碰贾赦的底线,只得安分守纪起来,长房里也越发清静起来。
到了二月底,废太子的风波似乎是要结束了,下狠手清理了一部分太子党后,皇帝终于觉出再抄下去,这满朝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都要纷纷弃官而逃了。
方才罢了手,转而开始安抚人心来了。先是将一些为太子说话的迂腐学士,封了官打发到翰林院或御史台去。
而后便是开始封赏一些王公朝臣,有升官的,有得了赏的,更有加品封诰的,一时间京里颓景尽去,喜气洋洋竟胜过前月的年节时景。
待得废太子被封为义忠亲王,京中议论纷纷之余,人心也终于安定下来,太子下台,已成定局,剩下的,不过又是一场龙争虎斗,且看着便罢,这会子可没什么人肯拿身家性命去下注了。
三月初二这天,贾母瞧着有十来株早桃开了花,品相不错,开的也极盛,只觉是个好兆头,便有心设宴,好生赏玩一番。
又觉着府中人少,未免有些不热闹,便命人拿了帖子,请东府的太太们也过来游玩。
哪知前日里贾敬因吃坏了丹药,很是不好,故而只有贾珍之妻应了帖子。贾母闻知原有些不乐,却不想贾珍之妻来时,竟还领了个人来。
贾母仔细一瞧,竟是缮国公的儿媳柳氏,忙命人重备宴席,又唤了小戏来,只恐有一二慢待之处。
那柳氏见着贾母这般热情,只忙笑道:“老太太不怪我不请自来,我已是感激涕零了,哪敢再让你老人家为我操心呢。再说着,若叫我婆婆知道,岂不得说我不敬长辈,这样的罪名儿,我可担不起。”
因前儿得知缮国公诰命病了,贾母一听柳氏提起缮国公诰命,便忙问道:“前儿我恍惚听人说,你们府里的老太太病了,不知可好些了没有?”
柳氏忙笑道:“前儿太医来瞧过了,只说是小毛病,让卧床养着,可把我婆婆给闷坏了。偏我又是个笨嘴拙舌的,便是日常想学着彩衣娱亲,也怕着还没让她老人家开心,便先教她置了气。倒是老太太的二媳妇,生来便是个爽利人,又孝顺仁厚,仔细计较来,十个我也比不过她去,难怪老太太这般笑口常开呢。”
贾母听了柳氏这么一说,知其必有来意,忙笑道:“还说笨嘴拙舌,你若不是伶俐人,这世上只怕都是呆子了。你既说政儿媳妇爽利,只管带回家去,我只问你婆婆讨了你来侍候就是了。”
柳氏听了老太太这捉狭话,只羞得没法,朝着老太太道:“我倒想来侍候老太太,只怕老太太的媳妇不依,倒不若等我修了来世,再来侍候老太太罢。”
闻听此言,众人皆笑开了,又说笑几句,丫鬟们上了菜来,锣鼓一敲,戏台上粉墨登场,众人便丢开话看起戏来了。
待得停了戏,散了席,众人皆散了,贾母方又请了柳氏到花厅说话。
闲语了几句,柳氏方才笑说道:“今儿我过来,却是有件事儿想讨老太太的口风呢。”
贾母听了,心中不解,只笑问道:“可不知是什么事儿,竟劳你走这一趟?”
柳氏笑了笑,只朝贾母问道:“听说府里有位公子,最是聪明伶俐,十四岁便进了学,有了功名,如今在国子监里读书?”
贾母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猜到了柳氏的来意,只笑说道:“这是我家政儿的长子珠儿,倒随了他爹的性子,打小就好读书。”
柳氏忙忙的笑道:“今儿我来正为这位大公子,贵府的大公子在国子监里很是出众,学业上便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也极看重他的才华。李大人又瞧着大公子为人端方,心里极是喜欢,有心与贵府接个秦晋之好,只是他们家也是金陵名宦出身,这结亲之事有不能冒然上门,只得托我来探个口风罢了。”
贾母听得国子监祭酒的名儿,心里便喜欢了三分,她也素听得这祭酒的名号,知其是桃李满天下的,家里也是诗书传家,想来姑娘的教养自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贾母究竟是人老成精的,只朝着柳氏笑说道:“不瞒你说,自打珠儿进学以来,上门提亲递话的也很有些人,只是以前怕珠儿分心,都推了去。如今你既上了门来,我倒不好虚言支应着,论理珠儿也到说亲的年纪了,我也有心为他寻一个,也不管根基家世如何,只瞅着性情品德配的上就行。”
柳氏只笑道:“若说旁的,我还不敢开口,单这性情品德上,却是敢夸口,这祭酒教女儿,皆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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