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奴才嫌隙已久,巴不得邢夫人把这些人都赶出去,好换上她们的亲戚故旧。
听着费婆子这么一说,邢夫人倒转了怒气,只笑道:“这些事情你们不说我心里倒也估摸着,只是今儿老爷发了话,哥儿身边也罢了,还知道些分寸,只是二姑娘那边着实闹的不像话了,老爷今日说起来,倒叫我没脸儿,虽说不是打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我好歹担了这个名儿,传出去了,知道还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存心苛待呢。”
王善保家的听了,只忙上前笑道:“太太这话说的很是,原是瞧着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再怎么也该敬上几分,可如今着实闹得不像话了,不说别的,若是教老太太知道了,未免要怪责在太太头上,再则,我还有个话儿盘算着,也不知该说不该说?”
邢夫人素日便视这王善保家的为心腹,如今听得她心有谋划,倒也正合了心意,只端了茶盏道:“你且说来听听。”
那王善保家的忙笑说道:“且不说老太太是最疼孙女的,便是二姑娘不养在老太太身边,太太看在老爷的面上,也该多疼二姑娘几分,旁的不说,二姑娘年纪小,又是个庶出的,太太若看顾一二,老爷老太太见了,便是面上不说,心里必然喜欢。”
听王善保这么一说,邢夫人先是点头,而后听到看顾一二这四个字时,脸色却是一变,只低头抿了口茶,淡淡道:“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只是二姑娘身边的有些人是留不得了,你们斟酌着发落了罢。”
王善保见着邢夫人脸色一变,知道她是心疼银子了,当下也不好再说,只同费婆子应下了。
却说这头贾赦睡了一觉起来,倒觉得身子活泛了些,他本是个喜动不喜静的,如何躺的住,再者,他心里着实忧虑难安,一思及日后,便觉得抄家流放的结局前头悬着。
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再怎么好运也没有连中两次大奖的事儿,人都是怕死惜命,贾赦也不例外,比起常人他还要更怕死几分。
旁的不说,就是还有穿越这回事,他可不能确定自己还能穿到公侯之家,穿成贾赦再怎么不好,好歹锦衣玉食的享受是少不了。这么想着,贾赦心里越发忧虑起来,竟是再也躺不住了,坐起身来便要穿衣下床。
屋里的丫鬟见了,慌忙上前侍候着,那穿着石榴红琵琶袄的丫鬟忙忙的过来笑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太医可是吩咐了要老爷安心调养着,这番起来,若再经了风受了寒,老太太便是不罚,奴婢也没脸留下来了。”言语之中虽带着笑意,可这似嗔非嗔的语气倒仿佛流露出几分与众不同的意味来。
大棒起忽而散鸳鸯
贾赦见了,只是一笑,这丫头原是贾赦前头那位身边的,许是跟着主子的时间久了,这行事说话也随了几分前头那位的摸样儿。
贾赦这人虽是个不务正业,但对前头那位却很有几分看重,不说别的,单看贾琏的能耐也知道,前头那位的手腕何在。
要说,凭贾赦为谋石呆子的扇子就能把贾琏打个半死这事来看,贾赦和他兄弟贾政是一母同胞没错,都是教子无方的货色,人贾政还能养几个清客,所以贾宝玉诗文香艳,格外新奇,至于贾琏,风流好色倒是打贾赦那继承下来的。
可若说贾琏的交际处事,那却是全然不似贾赦,用现代话讲贾赦就是个死宅还是个好命的宅,百事不通,除了享乐一无是处,贾母生了贾赦同贾政两兄弟下来,就纯粹是糟蹋粮食来着。
贾赦是教不出贾琏这般儿行事的,若说是贾母教的,旁的不说,瞅瞅贾宝玉就知道,贾母只擅长养废物,儿子废物,孙子更废,孙女也差不多被她养废掉了。
所以说,能在贾府这样的大环境里还能把贾琏教出几分干材来的,也寻不出别人来,只有贾琏的生母,贾赦先前的正妻。贾赦不喜邢夫人,恐怕有大半都落在前头那位上,有这么个行事能耐的,而且还算得宠的正妻对比着,再瞧瞧邢夫人的小家子气,贾赦瞧不上自己后头这位填房倒也不难理解。
见着贾赦笑着却不说话,那丫鬟知道贾赦是出了神,只笑道:“老爷这是在想什么呢,这一阵风一阵雨,倒教人捉摸不透?”
贾赦方自回过神来,笑说道:“躺的久了,竟觉得连骨头都松了,倒不若起来走走,也活泛一下身子骨,省的这旧病未去倒添了新病。”
那丫头虽有几分爽利,却也知贾赦素来的性子,最是有几分专横,听着贾赦这话里已是拿定主意,倒也不敢再劝,只取了一件大毛衣裳,一边服侍着贾赦更衣,一边笑说道:“老爷起来也好,算算时辰厨里也该送菜来,老爷打昨儿到今,可没怎么正经进过东西,那些汤水之物进补倒罢了,怎替得了五谷之物。”
贾赦听着只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你且吩咐厨下弄些清淡的饮食,别横似往常那般油腻,我见了便倒了胃口去。”
见着那丫头应了,贾赦方又吩咐道:“我瞧着外头日头好,在院子里走走,你们也不用跟着,待会到膳时了,再打发人来寻我。”听着贾赦只在院子里走走,那些丫鬟倒不曾拦着,只笑着应下了,打着帘子看着贾赦往外头去了。
贾赦之所以要出来,虽说是穿越的身子是个躺不住的,可其次他也极想瞧瞧这金玉满堂的荣国府究竟是何模样,要知道红楼梦里的贾府以及后来扩建的大观园可谓是影响深远,貌似连一些皇家园林也曾模仿一二。
贾赦穿越之前,对红楼梦虽曾不上细读,但也受热播节目和网上评论的关系,对里面大致的人物情节还算熟悉,他知道荣国府里虽是长房袭爵,但贾赦住的地方却不是荣国府的正房大院,而是由花园隔出的院子罢了。
就因着这一点,红学家们考究出了十数种不同答案,只看得人头晕眼花,暗道这些红学家不做侦探却是可惜了,此处倒是不用深究。
只说着贾赦才出了门,便见厢房游廊果如书上所言有些小巧,可是贾赦细细看来却不失精致之处,院子里山石树木处处,平添几分秀丽景致,恍眼看去,倒仿佛有几分江南气质,只是难免有些柔婉,倒略失了些许气派。
不过对于贾赦而言,这样的几进庭院已是宽敞无比,任谁在现代看着房价只涨不跌,买套鸽子笼,要当上十几二十年的房奴,面对古代的院落,都只会泪流满面,除了没现代化设施,这占地面积足以秒杀一切了。
贾赦看着院子里的长廊曲榭,不禁想起自个儿在现代结婚的时候,为了孩子的未来,咬牙按揭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看着房价狂涨,原本肉疼的他在渐渐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的时候,他那快八十的外婆一句话便把他打击得无言以对,他记得他那八十岁的外婆看了一圈他的房子,只拉着他的手说:“孩子,苦了你了,这城头的房子还没咱家的猪圈大,也忒金贵了。”
打那时候起,房子的面积便成了贾赦心中永久的痛,如今他见着这几进的院子,亭榭楼台,四面俱敞,一时倒略解了心中的郁气。
正是秋去冬来的时候,贾赦逛了几步,竟越觉阴凉起来,他原就大病未愈,又格外惜命,经风一吹,一时倒把游兴去了大半,只沿着游廊朝着前院走了过去。还走到门口,便见着贾琏住的东厢房前竟是一个人也没有,贾赦心里暗暗称奇。
概因贾母素疼孙子,贾琏虽是进了家学,可贾琏在贾母面前一讨好,便时不时的称病不去,便是去了,也多半早早回来。自然也少不了一些不上进的东西约着贾琏出去胡闹,但因着贾母的关系,贾琏却不大容易出去,只是自打有了宝玉之后,贾母更要疼爱幼孙一些,倒略疏忽了贾琏一些。
贾赦想到此处,不禁暗生疑惑,莫非贾琏下了学伙着人出去胡闹去了,所以屋里的丫头婆子也偷空出去赌牌吃酒了。
想着,贾赦又往前行了几步,忽听屋子里隐隐有些声响,不禁转到窗前,侧耳细听,这一听,却把贾赦气的火冒三丈。
只听着里头一个女子吃吃笑说道:“怎么没精神了,先前不是说要我们好看,怎么现今儿倒似掏空了,可见是中看不中用的。”
又听得贾琏笑道:“前头只叫受不住的不知是谁呢,等我去老太太那领了饭,再回来让你们这两个小蹄子仔细瞧瞧,爷究竟中不中用。”
另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道:“二爷可别说了,要弄雨弄云,你寻如意去,可别折腾到我这来,陪你胡闹一遭已是够了,若还有下次,我可真没脸见人了。”
这话一出,只听先前的女子语带讥笑道:“二爷休听她的,待会拿帕子把她脸蒙上,有脸没脸可不是一个样儿。”说着,便引得贾琏也笑了起来,贾赦听着这一屋子的□,心头的火气竟是压抑不住。
正要转身踹开门进去,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胆战心惊的唤了声:“大老爷。”
贾赦回头一看,见是个有几分面善的小丫鬟,仔细一想,却是贾琏房里的粗使丫头,当下只冷冷看了那丫鬟一眼。
转身走到门前,一脚踹开房门,只听了几声惊呼,贾赦定睛一看,贾琏身上披了件薄薄的中衣,大半个身子都裸在外面。
床上坐着一个丫鬟,只拿被子遮在身上,打从露出的粉臂雪肩来看,底下竟是一似不挂。床边还站了个丫鬟,身上只着件大红肚兜,正满脸惊慌的扯着贾琏的外衣往身上盖呢。
见着贾赦站在屋前,便是贾琏也不禁面露了几分慌色,当下使了眼色给那屋外的小丫鬟,想让那小丫鬟去搬救兵。
贾赦见了,只厉声回头喝道:“谁敢去传话,我立刻打死,连着一家老小都沉塘了是。”
这些丫鬟平日里只见着贾赦昏庸不理世事,何尝见过贾赦动怒的摸样,当下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贾琏更是畏惧三分,只伸手扯了件衣裳便要往身上裹,贾赦冷笑一声,喝骂道:“你还穿衣裳作甚,这般不知廉耻,也该光天化日的让人仔细看看,明儿出门也好教人瞧瞧脸上长的是什么面皮儿。”
说着,只觉得胸口越发气闷,他知道贾琏是个不成器的,贪花又好色,可他倒没想着贾琏这才多大,便已经放肆到这地步了。
若说他是纯粹的穿越也罢了,谁理会这儿子成不成器,偏生他又继承了贾赦的记忆,虎毒不食子,贾赦再怎么荒淫无耻,可也盼着子孙争气,贾琏这般作为,再加上身体原本的情绪翻搅而出,教贾赦一时半会愈发生气,伴随着胸闷呼吸也急促起来。
邢夫人正巧料理了完事,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要去给贾母请安,见着贾琏的屋前畏畏缩缩站着个小丫鬟,不禁往屋里一瞧,只见着贾赦站在门口,屋里头贾琏和两个丫鬟满脸惊慌。
不禁心知杜明起来,心中暗暗称快,只忙貌似贤惠的上前劝道:“我当多大的事儿,琏哥儿也到了该放屋里人的年纪了,老爷也不必生气,小孩子家家,不晓事理,一时贪嘴也是有的。”
话儿才出口,便见着贾赦身子一软,邢夫人赶忙扶住,口中惊呼不止:“老爷,老爷,来人,快去请大夫……”
贾母怒斥邢夫人
“老爷,老爷……”邢夫人见着贾赦昏了过去,心中当下大惊,她本是填房进来的,又不曾生育,与贾赦的子女也不算亲近,更不怎么讨贾母的喜欢,在这荣国府的依靠也不过是这填房的身份。
所以她才万事顺着贾赦,一则为了保住自个地位,二来她嫁进府里虽有几年岁月,可究竟年纪尚轻,也想着奉承好贾赦,有一子半女的,为将来谋划一二。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贾赦的身体竟到了如此,虽说两人是老夫少妻,可贾赦如今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倘若这一次连气带病的去了,那她在这府里可真真是无依无靠,连一寸立足之地也寻不着了。
想到日后的苦熬岁月,邢夫人便不寒而栗,只拿帕子捂着脸,呼天喊地的哭闹起来,只嚷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你若有个好歹,倒叫我怎么办啊。”
哭着,闹着,瞧着贾琏那摸样,又哭起贾琏她娘来,只哭道:“只恨我是个没出息的,凡事没个主意不论,说的话儿也不中用,要是姐姐还在,万没有今天这事儿,哎哟,我的老爷啊。”
虽是哭闹话,可这一言一语皆戳着贾琏的心窝子,竟是字字诛心,句句怨诉,旁边的丫鬟婆子听了,也不知该怎么劝解,一个个竟都呆住了。
倒是王善保家的,还惯有几分眼色,只上前指挥着丫鬟道:“还不把老爷扶到房里歇息着,还有这么冷的天,就让哥儿着件单衣裳,嫌着皮子痒了只管说,先前老太太正说着要发落几个出去,可不称了你们的心意。”
丫鬟婆子方自忙活开来,这几个扶着贾赦躺床上去,那几个服侍着贾琏穿衣裳,还有机灵会来事的,瞧着风向不对,自寻人递话去了。
见着丫鬟婆子们有了动作,王善保家的方才劝着邢夫人道:“太太且宽宽心,老爷素来便是个有福气,今儿想是先前亏了身子,难免有些头晕眼花也是常事,再着,张太医原也嘱咐了老爷要少思少虑,静心休养,如今怕是一时气上头了,并没什么险要的。”
邢夫人听了王善保家的这话,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含泪道:“话虽是这么多,可老爷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如今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我怎么活啊!”
说着,竟越发触动心事,不禁悲从中来,又忍不住要放声大哭。
“什么三长两短的,这些话也是能说的吗?”贾母颤巍巍的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进来,瞧着邢夫人那般作态,便没了好脸色。
邢夫人见了,只忙止住哭声,起身行礼,低头细窥了贾母了一眼,见着贾母面色如冰,不免抽泣起来。
贾母只看了邢夫人一眼,当下便没好气道:“你这般哭哭啼啼,装模作样是给谁看去,只可怜我那赦儿,前头的病还没好,这回添了新恙,我又和谁哭去。”
邢夫人听着贾母这话,知道贾母心里不舒服,只拿着她撒气呢,当下也不敢抽泣,只立在一旁拿着帕子拭泪。
贾母瞧着,心里越发动气,更觉邢夫人是个上不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