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家的见了,也啧啧称奇,只说道:“也不知大老爷是打哪寻来的,我瞧着便是宫里也寻不出几件来,给了那赵姨娘,可真真是可惜了。”
邢夫人虽是不语,但脸上的迟疑之色倒是极明白,又看了一遭,邢夫人指了一个最小的贴黄竹编插屏同着一个紫檀挂屏道:“就选这两样罢,你一并送过去罢。”
言罢,又说道:“你也与赵姨娘分说一下,到底是好东西。”
正说着,许是觉得自己这话不对,邢夫人忙又住了口,眉间流露出些许为难来。
王善保家的见了,心下意会,只忙笑道:“太太放心,我晓得该怎么说。”又奉承了邢夫人几句,王善保家的才去取了东西,朝着王夫人院里去了。
因着贾赦的院子与王夫人的院子隔得甚远,王善保家的走了好一段路,才过了穿堂,见着耳房边,两个丫鬟不去看火喂鸟,只在一味打闹,心里便不大自在。
她又是个没成算的,只听得耳房里炉上的水烧的滋滋作响,忙朝着那两个丫鬟唠叨道:“我说两个小姑奶奶,这屋头还烧着火呢,奶奶们好歹也注意着些。别人不知道还罢,我倒是清楚着,无非是二太太眼下不在,你们便一个个金贵起来了,瞧着摸样儿是要把天闹下来不可。不是我话儿多,论理这些规矩,你们进府的时候也都教过了,若不是懂规矩的也进不了府来,如今也不知打哪学的,规矩忘了不说,竟是一个赛一个轻狂不知事。”
那两个小丫鬟早知王善保家的是个讨人嫌的,只嘻嘻哈哈的笑道:“可不知妈妈说的什么,我们原就在听水玩呢,妈妈也忒多事了。”
“你们—”王善保家的气的满脸紫胀,只正要发骂,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哎哟,王姐姐,是你来了啊。”
王善保家的转身一看,却见着是周瑞家的领着人过来。只见得周瑞家的打量了王善保家的一下,只笑问道:“王姐姐这是打哪去啊?”
王善保家的只说道:“奉了太太的话儿,给赵姨奶奶送贺礼来了。”
周瑞家的笑了笑,只说道:“赵姨奶奶正在屋里养胎里,王姐姐快去罢,迟了姨奶奶睡了,可不就白走一趟了。”
王善保家的强咽下气,便往赵姨娘房里去了。
赵姨娘感恩贾母怒
谁知王善保家的转进游廊,才走了几步路,便听得后头隐约有周瑞家的声音传来,遂侧耳细听,只听得周瑞家的道:“既知她是个没成算没眼色的,你们说什么嘴,强应两句不就完了,这会子好了,指不定她又要在大太太面前怎么编呢。”
那两个小丫鬟回说道:“本不想理他,谁知他念个不停,才回的话儿。”
“都是那老货倚老卖老,也好意思说我们不知事,她也不觉得脸烧。”
周瑞家的喝道:“行了,你们还有理了不成,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就回了太太去。”
王善保家的一听,她为着王夫人身边的人得势,心中早就怨忿不乐,如今又听得周瑞家的这么个处置法,她这个大太太身边的陪房竟是连二太太房里的小丫鬟也比不得。
新怨加上旧恨,正欲转头大闹一场,心中骤生一个念头,顿了顿,朝着赵姨娘房里去了。
却说王善保家的忍着气,到了赵姨娘房里,却见着赵姨娘正一个人坐在炕上做针线,周身的衣裳半旧不新,头上只插了根鎏金钗子,屋里摆设也极简单,瞧着竟没什么喜气。
王善保家的进门便笑道:“姨奶奶这是做什么呢,仔细伤着眼睛。”赵姨娘见是王善保家的来了,只忙笑道:“王姐姐来了,快,快请坐下。”
又起身给王善保家的倒茶,王善保家的见了,只忙拦道:“这可使不得。”赵姨娘叹口气道:“有什么使不得的,王姐姐坐下罢。”
说着,便倒了两杯茶来,递了一杯给王善保家的,赵姨娘方才挺着肚子坐回炕上。
王善保家的看着赵姨娘的肚子,端着茶问道:“姨奶奶房里怎么也没个人侍候?”
赵姨娘听了,只苦笑道:“不让我侍候人已是天幸了,哪里还敢指望人侍候我。”
王善保家的听了,也只得一叹,方又转了话题说道:“姨奶奶在做什么针线,倒叫我瞅瞅。”
赵姨娘把手上的活儿拿起来,王善保家的仔细看了看,只见是一身小衣裳,针线自是不必说,只是料子不大好。
王善保家的方笑道:“这么早就做上了,若依我说,姨奶奶也别太操劳了,好生保养身子是最最要紧的,再怎么说,如今也有了盼头了,自个都不珍重着,难不成还指望别人去。”
赵姨娘闻言,一阵心酸,侧脸抹了抹泪,才转过来笑道:“对了,还没问王姐姐来有什么事呢?”
王善保家的脸儿笑成了一朵花,只说道:“也没旁的事儿,我们太太听说姨奶奶有喜了,特差我送了贺礼过来。”
说着,王善保家的便把手头的红漆匣子放在桌上,只一边打开一边笑说道:“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六匹宫绸同着一些养身的药材,另着几样玩器摆设。”
王善保家的把东西一一拿了出来,一边指给赵姨娘一边嘱咐道:“这宫绸是我家太太挑的,很是和软不过,用来给小孩子做衣裳鞋袜是最最好的,颜色花样是我挑的,都是喜气热闹的颜色并着吉祥如意的花样。这一包是燕窝,这包是西洋参,听说是海上来的,没什么火毒,很是补气,剩下两包是阿胶和虫草,姨奶奶且吃着,若不够打发人给我说一声,我再拿些过来。”
赵姨娘瞧着东西都是上等的,已是满心感激,哪里还敢说什么不够,只拉着王善保家的道:“亏得大太太还记挂着我,我也不说旁的,只念着大太太的恩,日后待生下了,我再去给大太太磕头谢恩。”
王善保家的忙笑道:“姨奶奶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太太虽说有些左性儿,可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不是我说嘴,今儿我家太太还跟我说,我们老爷为姑奶奶探访了好些稳婆嬷嬷,其中很有几个有能耐的,因为不愿离乡,留在了京里。名字地方都还在那儿,我家太太本想给姨奶奶请两位来,可是又想着二太太素来是个妥当又慈悲的,想来早就备下了。唉,早知姨奶奶没人侍候,我多走一趟请了人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赵姨娘听了,只觉心里越发酸楚,哽咽道:“难为大太太同王姐姐处处替我想着,只是我这样的身份儿,不值得太太挂心上。”
王善保家的忙劝道:“什么值不值的,说起来单是凭心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姨奶奶挺着这么大个肚子,没人侍候是不行的,府里既没分下人,姨奶奶不妨同二老爷提一提,看是从府里选还是打外请,都要有个盘算才是。”
赵姨娘越发感怀,当下便要落下泪来,只说道:“好姐姐,我原就不是个得人意的,也只你肯想着我。”
王善保家的闻言,也是一阵唏嘘,只拿帕子替赵姨娘拭了泪,笑说道:“姨奶奶可别说这话了,倒教我羞得无脸见人,我也不过是嘴上工夫罢了。”
赵姨娘含泪:“好姐姐,我知道,这恩情我是记下了。”
王善保家的听了,只笑道:“什么记不记的,姨奶奶是有大福气的,便是我不说,二太太那也必是想着的,许是这几日事忙,耽搁了也是未知。”
说着,王善保家的又笑道:“不说这个了,姨奶奶来瞧瞧这摆设?”
赵姨娘听着王善保家的提起王夫人,微微愣了愣神,方自转了目光到那两样摆设,不禁怔了下,才自赞道:“这做工倒是极精细。”
忽而又惊疑道:“这上头的刺绣倒是奇了?”
王善保家的笑道:“我也不懂这东西,这是我们老爷寻回来的,听说老太太那藏着三件类似的,我瞧着论起来和这也差不多,听说极是金贵。”
赵姨娘本是府里的家生子,老太太珍藏的慧纹,如何有不知道的理,又听得是贾赦寻回来的,贾赦能看上眼的皆非凡物,当下里赵姨娘只忙推辞道:“这也太贵重了,我可受不起。”
王善保家的笑道:“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不就是玩器摆设,姨奶奶是个有大福气的,自然是受得起的。”
说着,王善保家的往外头看了一眼,慌忙起身道:“哎哟,都到了这时辰了,我得回去了,太太那儿还等着我回话呢。”
“王姐姐,我送送你。”赵姨娘忙说道。
“姨奶奶,不用了,明儿我再过来看你,你歇着罢,我走了。”王善保家的如何敢让赵姨娘送她,只嘱咐了几句,便往着外头去了。
却说贾赦跟着丫鬟到了贾母房前,贾母正和赖嬷嬷等三个老妈妈斗牌呢,见着贾赦进来只问道:“你到哪作神弄鬼去了,成天不见个人影,儿子都快娶媳妇的人了,倒像个小子似的。”
贾赦听着贾母语气不好,忙陪笑道:“并没去什么地方,只是缮国公纳妾,过去吃了几日戏酒罢了。”
贾母听了,方才道:“那前儿你命人传话给赖大,又为的是什么事?一人四十大板,好威风好气势。你兄弟媳妇本就多病多痛的,还强撑着身子为府里上上下下操心,如今讨不着你们的好话不说,你们还倒三不着两耍起威风起来了。这满府上下,里头外头,大大小小,多少事儿,都全靠你兄弟媳妇料理着,难免有什么忽略之处,你们瞧见了,度空儿打发给人说一声也就罢了,你媳妇不懂事,小家小气的,你全该知道着,怎么倒跟着胡涂起来。你自个说说,我说的话差了没?”
贾赦诺诺的应着,赖嬷嬷听了贾母这话,只忙在旁笑劝道:“老太太不知道,原也怪不得大老爷去,这大太太本就有些小孩子脾气,她人年青,自然不如二太太稳重,下头人也有些没眼色的不服她,大老爷罚一罚,教导几板子也没什么错儿。”
贾母听了,心头也觉得赖嬷嬷的话在理,只笑道:“你这话倒评的有意思,他都多大岁数,还跟毛孩子似的疼媳妇不成?”
赖嬷嬷打趣道:“老太太还别说,如今两个老爷都娶妻生子,眼看就要抱孙子了,可我倒还觉得,好似昨儿还瞅着老太爷,拿着个荆条儿撵着他们满院子跑呢。”
贾母闻言也是一笑,只指着赖嬷嬷说道:“你倒还记着,他们两兄弟小时候淘气着,不知挨了他们老子多少打,一恍眼,都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也老了。”
赖嬷嬷笑道:“老太太可不老,那彭祖能活八百岁,怎么着老太太也不能比他差了去,我呀,就不贪心了,只比彭祖差两岁就行。”
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贾母笑得把手上的牌都丢了,只说道:“你呀……到老了还是这伶俐劲。”
说着,贾母又对贾赦道:“我倒险给忘了,找你来还倒有个事儿要问你一句。”
贾母论应选贾赦惊
贾赦只忙回说道:“母亲有事只管吩咐。”
贾母笑着起了身来,赖嬷嬷见着,忙上前扶着,贾母忙摆摆手,指了个丫鬟笑说道:“你来替我打两圈。”
又笑着对赖嬷嬷说道:“你们且打着,我一会便回来。”
说着,眼睛往贾赦那一瞟,贾赦意会,忙上前搀着贾母往里屋去了。
进了屋,贾母只忙坐在炕上,接了丫鬟递上来的茶,只端在手上便开口道:“前儿你给迎丫鬟请的那两个先生,我瞧着倒是挺好,既和气又能干,倒称得是香奁中的学士,料想你也费了一番心思,可见是难得。”
贾赦听不出贾母这话是何意,只是连称不敢当,贾母笑道:“你也别在我面前谦虚,你素来便万事不理的,如今肯为儿女花些心思了,倒是好事,我这个当娘的夸夸又何妨。”
说着,贾母又向着贾赦道:“前儿你给你妹妹寻的大夫嬷嬷,我也瞧在眼里,你到底是为长的,处处也比别人想得要周到。你妹妹随着林姑爷这一去,山高水长的,也不知何年才有再见之日。可是偏偏敏儿在京中不察,到了扬州才诊出喜脉来,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她又自幼体弱,这虽是喜事,可我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好在你寻了人去扬州,又有元丫头日常陪着我说笑,我才略宽解了些。”
贾赦笑说道:“我原做的不过是分内的事,敏儿是我嫡亲的妹子,那林家又无甚高堂,这些事情我难免多想了几分,能让母亲宽心,却是我的福分,倒是元春,却是个有孝心的,不枉母亲素日疼她了。”
贾母闻言,只笑道:“可不是这话,元丫头素来便招人疼,倒不是我偏疼她。”
贾赦笑道:“元春长的福气,性子又好,自是招人喜欢,母亲便是偏疼两分,也在情理之中。”
贾母听了,略带着几分不喜分说道:“我疼她倒不只为这个,论长相性子迎丫头也不比元丫头差,只是再过两年,元丫头便要进宫应选去,不管成与不成,这府里也留不住她了,我若不疼她几分,以后便是想疼也疼不着了。”
贾赦听了先是一默,贾母说的也是正理,元春无论如何是要应选的,不管进不进宫,应选之后,自也是该出门子了,她又是在贾母身边长成的,贾母舍不得,偏疼了些,也很正常。
而后,贾赦强笑道:“元春虽是要应选,可也不是非要进宫去,便是日后嫁了人,她总也是要回娘家的,母亲怎么会想疼也疼不着呢?”
贾母一听,便是一叹,只叹息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想她进去,只是咱们府里是什么情况,你也眼瞧着,你顶着个空头爵位,没个官位,你弟弟不过恩荫一个小官,十几年也没个变动,小一辈里,珠儿还有点出息,琏哥儿也是个不读书的。说起来,这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不过仗着姻亲爵位,在外头还有几分威势,可总不能老这么着,不指着小辈儿出息,难不成还能指望你去。前儿你兄弟媳妇还跟我哭,说元丫头若选进去了,府里连打点都不凑手,在里头不知怎么被人糟践呢。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我都清楚着,好在这进宫与否,我也做不得主,端看天意了。”
听着贾母这么一说,贾赦心里头倒略松了一口气,贾母看来也不想元春进宫,如今贾珠还在呢,荣国府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元春不进宫,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