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大小姐给的,肯定有效,肯定把他整得半死。”
“可是都一盒了,你不是说普通孩子用上两抹就足够的吗?”
“那就是这孩子太犟了……”
“也是,毕竟是那人的儿子……”
“哼哼,虽然环境是脏了些,但毕竟是大小姐的命令,那就继续好好折磨他吧。”
被安上不久的下颚又被卸开,没了牙齿的紧紧相抵,战栗的音色从喉咙深处振颤着流泻出来。
被埋在被数日里污得沆瀣的草堆里,不断遭受着残害,喉间的痛苦和绝望的声气不断。
……不想示弱,然而也不能。
很狼狈。
很憎恶。
为什么,折磨我的身体还不够?为什么还要在我残存不多的一丁点儿坚持与尊严上再狠狠地践踏上几脚?
为什么?
陈更……那人的名字冷不防地窜入了我的意识。
我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还对他念念不忘的自己,无法原谅对他起了报复之心的自己。
什么时候,连我也变得这么软弱,这么婆婆妈妈,这么狠毒阴险了?
可是……
那天他的笑语,那天他卸下的面具,那天他与我窗前把酒,那天他冷然喝令将我拖下地牢……
无法忘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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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一次次抠进身旁的墙缝中,又一次次无力地松了开来,在被强制不能昏眩的清醒中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们草草收拾了残局,走了。
脚步声在栅栏后顿了顿,似乎有和另一人的轻声对话传来,就又匆匆离去。
趴在干草堆上,身上满是新鲜的血渍黏稠,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想这么多了。
脑中糊糊的一片,似乎已经忘了陈更,忘了陈叔的毒,也忘了自己的出路。
也好,远离了这人世间的互相算计、互相怀疑,远离了恩怨报复。
柔和的月光洒在脸上、身上,似乎在低声地叹息。
在叹息什么呢?
谁……在叹息呢?
我努力地仰起头,看着悬在壁顶的半尺见方的小窗。
透过栅栏,轻轻冷冷的光华照亮了外面的世界。可以看到两枝迎春的垂绦,艳黄的细花在月下也变得夜一般冷清。一叶椭圆的车前草伸了进来,在我身旁的乱草堆上留下淡淡的暗影。对着月,它们如此晶莹剔透。
美丽的、温柔的冷月,在阴暗的牢中投下了淡淡的光辉。
突然间,心似乎轻了许多。
世界本是如此美丽,我何苦要自困于此。
徜徉于九霄,逍遥于四海,我的世界本就不应该狭小。
似乎……有什么破裂了,又似乎……有什么正在萌发。
有什么事物在心中蠢蠢欲动。
我静静地,享受着几乎已经到了尽头的宁静。
时间到了,隐忍多时的无奈,对自己命运的无法把握,这次可以如愿跨过去么。
一个似是熟悉的脚步跨入牢房。
缓缓地抬头,要看清这个一言不发的来人。
看看究竟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我的面前。
直至现在,守卫半个也不见,一定已经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些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
看站在阴影里的人。
“怎么,当初你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吧。”那人轻声地说道,声音虽低,却毒如蛇蝎:“就算你想假装失忆,就算你得到了陈更的信任,但是也逃不脱的。”
那个身影绝不陌生,却被我忽略了许久。
“你?”我对她笑笑,我认出她来了,“你就是他俩口中的‘大小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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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的诗做得好,什么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算是明明白白地切身体会到了,这诗并不单适用于田园山色,还适用于阴谋诡计。
也总算知道使自己隐隐不安的缘由。
小冉并不是最后的内应,他只是监视梅若影的人而已。
司徒家根本就没想过梅若影最终会得到一个如此接近陈更的地位。所以,定会有一个从一开始就更为接近陈更的人,才有资格做那最隐秘、也是最有效的内应。
我曾有段时间奇怪阴影中这人为何喜欢针对我,懒得细想之下,就全全归结成这人的妒妇心理。如今看来,原来是一早就明明白白与我划清界限。
就算司徒若影这里出了事,别人也不会疑心到她身上去。
传说中的司徒家……真是缜密的思虑,重重的陷阱。
只是如今,我根本没有心里想要知道司徒家族到底图谋的是什么了。这种事自然会有人去解决,不是么。
“呵呵,你被族里找到的时候,我已经入了青阳宫年余,你自然不会知道我的身份。不过,如果我不亲自出来,大概你到死都是糊里糊涂的吧。只是,既然能遇见这么个让你难堪的机会,我又怎会错过了不来?”
她的目光带着憎恶,轻蔑地扫视我残破不堪的身体。
此时,我能听到那些看守地牢的人并不在岗位,而是在地牢外的地上乱糟糟的一团。
“他们呢?”我问。
周妍上前一步,走进火把能照到的范围,她的侧脸隐没在阴影中,十分美艳。
“司徒家已经攻山了,他们自然要去防守。”
“那你呢?堂堂六院之首,自动请缨来看管地牢么?”我费力地咳了几声,才道,“你又叫什么?不会是就叫作司徒妍吧?”
她站在那里,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我,并不回答,我却敏感地感到她似乎十分开心喜悦——因为见到我的狼狈。
“你们究竟派给我的是什么任务?”我又问她。
如果我当初不是这么得过且过地忽略那些刚刚萌发的小小的疑问,就不会有今日吧。
而现在,在我的面前,也只有她能解答这些搁置了多日的疑问。
“如今还要装傻么?还是你指的是为你所不知的那个真正安排给你的任务?”她终于说话了。那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充满嘲讽和戏谑,她的嘴角越向上翘就越显得漂亮无比,“没错,当初我们以你爹作威胁,要你混入青阳宫盗取帐目,其实只是个幌子。让你进来,其实只是想让你成为替罪羔羊。”
只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打从一开始,司徒家就打算让司徒若影有去无回。
青阳宫毕竟不比一般,防备十分森严。因此司徒家的行动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埋伏下我这个明桩,一是能代替认罪,二是能让陈更重又放松防备,好方便司徒家其他奸细的行动。
竟有这么不顾念血缘情分的家族。
这少年,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陈更邂逅,然后央求他带他回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想着被囚禁的父亲,想着怎样完成家族赋予的任务?
也许,是不堪如此重负才自己跳了水寻了死路。
一时间,我竟感同身受。
也许,是使用这身体太久的缘故吧。如今已经有了一种感觉,就好像邹敬阳已经是司徒若影,而司徒若影也已经是邹敬阳。
不由得我否认,就算我本部这么认为,但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眼中,我并不是邹敬阳,而是司徒若影。
“司徒……我的父亲呢?”
“哦,你还不知道啊,其实也真是奇怪,你与司徒隐相处不过一月,竟然会为他接下这个任务,真是让人不明白啊不明白。”
“相处一个月?”
她看我的目光终于有些疑惑了,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真的疯了?若不是你自幼与司徒隐失散,在外面长大,我们又怎会挑上你来担这个任务?只有你,陈更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与司徒家有关的,就因为如此,他才会更加相信你就是那个最为难防的奸细。”
“我的父亲呢?”我又问了一遍。
“你也不用这么执着,反正你也快死了,就在黄泉下与司徒隐相见得了。”她笑了一笑,说得云淡风轻,“一直瞒着你,真不好意思,其实司徒隐,目下应该是死了吧。”
周妍
19 敌
如今,月影已经西斜,清清亮亮地洒落在我的手上,好像能一把掬住似的。
世界多一个我,还是少一个我,多一件悲惨的事情,又或是少一件悲惨的事情,还是一样如此美丽。
突然十分感谢周妍的出现,由于对司徒若影的憎恶,使得她在这时出现了,来看司徒若影的笑话。好一个巧合,如果她这时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
幸好她来了,走出阴影,来到我的面前,清清楚楚地表达着她的憎恨和黑暗。
所以,很高兴,我不会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将自己的恩怨迁怒到不相干的他人身上,也不会对人世完全绝望。
因为她出现了,就像一座灯塔,高傲地矗立在我面前,告诉我,我的敌人不是陈更,不是小冉,甚至也不是一个周妍。
而是整个司徒家族,一个无血无肉的家族,一个比虎比蛇蝎更恶毒更狠心的家族。
司徒若影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因为,我已经是司徒若影。
看着这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人——不含任何意味地看着她。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也同她笑了起来。
她有些惊讶我竟还能如此开心,问道:“你笑什么?”
“呵呵,我笑,还好我不是在司徒家长大的,大概父亲也不是在那个无情无义的家里长大的吧。要是的话,早就同你一样,光长皮相,没了人性了。”
她脸上僵了僵,才怒道:“住嘴,贱人!果然那贱人生出来的也是贱人!”
“……你是在说我母亲?”
她听了,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根本不惧外面的人听见,道:“你母亲?你叫那贱人母亲?……那贱人根本不是人,他竟与那人一起生了你,真丢了我们司徒家的脸!一想到就恶心!”
“闭嘴!”我冷然喝道,尽管身上几乎没了力气,又满是肮脏,却不能阻止我针对她的鄙夷与怒气,“你们这些司徒家的人,难道就会这样轻贱他人的本事么?”
她果然闭上了嘴,眼神却越发恶毒了。她终于咯咯笑了起来,讽道:“凭什么不能?你爹下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父亲喜欢男人,你也是个男人养的禁脔,你还能说自己高贵?”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看看这样子,你还能说自己高贵么?”
她一下子你父亲,一下子你爹,听得我格外郁闷,终于也学她咯咯笑起来,道: “别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本来就是别人的事,你如此地关注干吗?莫不是学了长舌妇的那套,喜欢与三姑六婆扯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又或者你本就喜欢女人,可是又碍于家规不敢放纵,所以才格外妒忌我父亲的自在逍遥?区区如今的境况也不是自己的错,你不去笑那些强迫人的人,反而笑我,也忒没见识了。真怀疑你是不是刚从乡下出来的乡巴佬。”
一直躺在地上与她对视,格外让人觉得无力。然而我现在却格外不能被人作践,一口气说了这多话,立刻也有些喘了。
她俯瞰着我,不怒反笑:“想不到小崽子你牙口也挺利落,倒挺像你父亲的。”
说到这处又停了下来,似在计算着什么。
“这一年半来,你也独享了陈更的宠爱,过得真是开心啊。”如今我已经这副模样,她还提以前的事,已经是犯了我的大忌了。
的确,这些时日,陈更已经较少与其他妻妾公子往来,但又能说明什么?能说明他对我是真心?
还用得着她来提醒?
呛咳了一口,不怒反笑道:“周院这个口气还真有些酸啊,莫非周院其实已经喜欢上了陈更?这倒好笑了,你这算不算是吃里爬外、监守自盗呢?”
她却并不发作,只是轻轻笑了起来,说道:“我喜欢陈更?呵呵呵,若影小公子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啊,你真是司徒隐的儿子么,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别人的真心?”
她这么说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色瓷瓶:“我本有一小瓶药水,是我小时候从他药房中偷出来的。当初他制出这药时就声称此毒无人可解。果然就连如今的神医聂悯也解不了这毒。不过喝下去后,并不会马上就死,而要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肉体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冻结僵硬,生熬三年后才得解脱。你,想不想试试?”
“他?”
“他……他……司徒凝香……你不配,是的,你并不配,司徒隐也不是,那人才是司徒家的骄傲。”周妍脸上泛着美丽温柔的笑意,眼中却再清晰不过地含着凌厉的杀意,道:“我真恨,恨那人竟然背叛了我们,恨竟要与你如此恶心的人物有同样的血缘。不过你放心,你毕竟流着司徒家的血,我不会让你这么爽快就死了的。要死,也得好好地享受享受死亡的感觉。”
不待我反对,她两步上前,弯腰伸手扣住我下颚,另一手拇指拨开瓶塞,十分爽快地全全倒入我嘴里。
她复又站起的时候,那小瓶的药水已经顺着我的咽喉滑下,沿食道而过,生出一股冷如冰冻的寒痛。
她大概以为我必死无疑了,而且是要生受痛苦数月才得解脱,笑得越发得意,如牡丹花开般的艳丽。
是啊,她是这么以为的。
他们都以为我武功都被废了吧。、
真是可惜啊。
可惜蓄养日久,要将之尽数化开的阴寒真气终究是化解不尽。
然而,已经再没有办法了。无论如何,就算是面前都是死路。表姐在我精神上所下达的刻印,也只会让我去选择比较晚死的那条路。
更何况……已经,忍无可忍!
任脉中,自膻中缓缓激起的气旋包裹着蕴藏已久的阴毒真气,顺着身体正前一线,直逼咽喉。
绝对是让她猝不及防地张嘴一喷,逼出已经灌下食道的毒液,混杂着尽归己用的仍含着森森寒气的真气,飞箭般直射她双目。
可怜她见我狼狈若此,得意之下早没了防备。如今离得很近,于是这一下子就立刻着了道。
她惨叫着飞退了几步,惶恐惊惧地胡乱抹着脸上的药和血,原本冷艳高贵的一个美人已经变成一个血人。
那血,不仅是出于我的。
我没杀过人,并不代表不会杀人。
看上去似乎善良好欺,也不代表不能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