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司徒氏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们。血网黑蝎不论天榜、地榜、人榜还是暗桩,即使不可能完全相互认识,也是亲如一家的。
如今,受着桎梏控制了数百年的血网黑蝎在原主的一纸剿杀令下销声匿迹,可衍生出来的却是要将那个腐朽姓氏在这一代结束掉的决心。
他很庆幸尚未将此间纠葛告诉三个儿子,毕竟长久的桎梏真的很有希望在这一代结束。到那时,暗桩们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可以毫无限制地行立于世。也许他的孩子们终其一生,都不需要知道这些家族旧事、阴谋血杀。
因此,眼前些许小小轻蔑又算得了什么。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目下,各怀心事的三人正等着小院的主人。
昨日下午他们已经来过一次,却不见那位被传说是“看尸鬼眼”的年轻人。今日本想着大概又要白等一日,不想刚刚是近午的时分,青年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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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抿着晦暗的唇,面无表情地听着雷鸣继续说道:“……所以,你在军中顶替的就是雷双,到那里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交待完了一应事情,雷鸣便停顿下来,专看对方的反应。就连两名楚兵也都支起了耳朵。
青年沉吟了片刻,说道:“为何偏是我,你看我不顺眼了,所以想把我支走吗?”
饶是已经知道这是作秀,雷鸣还是被青年流露出来那种对亲友失望已极的神情弄得心虚了好一阵。
“……不,是郡守提出的,周大人说道,既然雷双到军中是要负责到军医房里做事,好歹也要一个见血不晕见尸不惊的人。然后就说你是个人才,又能吃苦,就点了你……”
“是吗。那看来,宁城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青年说着,便转身到墙边一个破烂的壁橱里翻弄。
“若……若影。”平日里豪爽大方的雷鸣这时说话也不自觉地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不是您说我以后就是您的二儿子雷双了么,怎么还叫那个不相干的名字。”
两个兵丁见到青年眼中渐渐流露出属于年青人的不甘和气愤,都知是人之常情,兼且也看不惯雷鸣和几个长官的作风,便都插着手在一旁瞧热闹。
“若影,大叔知道你心里不愉快。不过……”
“雷叔,如果你没事,麻烦你离开成不。‘犬子’还要收拾行装准备上路。”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件朴实到简陋的衣装打了个包裹。
雷鸣似见留在此地也讨不了好,便长叹一口气,对那两名兵丁说道:“那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他的身份文印府衙都已经准备齐全,我就先走了。”
直到行出小院,行至一丛草木后,雷鸣才驻足停留,不无感慨地回头观望。
他终于将那青年推上了战场。也许那青年将会做出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却不会牵连到他。因为一切都是计划中的。
想到请那新任郡守定夺替换人选时,对方脱口而出“梅若影”的情景,心中倒是诧异——那和气平凡的青年,在他离开的数日内,就将郡守得罪不轻啊。
他怎知道,正是因为青年日前检验的一具尸首,破坏了新任郡守纳豆干刘闺女为妾的心愿。娇悄动人的如花少女是还未到口就飞掉了的,郡守大人又怎能不气。
然而雷鸣却十分清楚,这个青年身负不能言道的任务。
因为他是被江湖上闻风色变的“万里追魂”(颜承旧在杀手界的代号)交托的。
初识时,青年只是声称略通验尸,便被雷家三兄弟拉着去小试身手。怎知如此普通不起眼的青年却是此道行家。
雷鸣当时兴奋之余,不但拉着他将仵作技艺传授给自己三个儿子,甚至还三番五次秉烛夜谈。心里,早就已经将这个青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并不清楚青年的来历,也不知道青年与“万里追魂”的关系。可那青年除了常常进山游荡,还想方设法混入军中服役,净是往最为危险的地方跑,怎能让他不担心。“万里追魂”派给青年如此危险的任务,也不觉得担心吗?
第二卷 之 【医踪毒影】
挣
第四十九章 扎
身后的两名兵丁无聊地开始闲聊起来了。
梅若影依旧是低头收拾,一言不发。将锅碗瓢盆全都倒扣好,被褥用不穿的衣服包好,蓑衣挂在门边的墙上……最后提起一个不大的行囊包裹,斜挎在肩上,站直、抬头,依旧一言不发。
两名兵丁见他已经收拾好了,有不和自己打招呼,心中也不舒服,便冷冷说道:“走吧。”便带头率先出门。
青年跟着走了出去。
最后一名兵丁跨出了门槛,刚要关门,就被青年伸手止住了。
他不解地看向梅若影,只听对方终于说道:“开着门,邻居会知道我走了。被褥什么的供他们自取。”
“你就这么大方?也不留你回来用?”
青年淡淡地答道:“上了战场,还能回得来吗?”
头一名士兵心中有气,便道:“你是军医房的,又不用打打杀杀,还有什么怨言?”
“战场之上,哪里不是一样?一朝兵败,军医房又怎样,又能够逃到哪里去。”
两名士兵心中恻然,也就不再说话。
跟着两名兵丁徒步上路,不知这次要走多久。面前的路在延伸,而对于即将展开的行程,心中的计划图一点一点地展了开来。
虽然时过境迁,但他毕竟也是人,又怎会不怒、不怨。有时明知道是毫无道理的妄想,也偶尔会假设若没有司徒氏的阴谋,他是否会变成如今这样。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便再也回不去当初。
目的很明确,三年半来直指一个庞大纠杂的家族,那家族的罪恶和腐朽,已经不是常人所能容忍。
千百年来,不是没少有人打过颠覆那个家族的主意。只是最终都是输得凄惨。余下的也就是教会势力根植四国的白衣教和以倾东齐之力暗保的青阳宫了。
他也曾与山庄的人分析过,为何无人成功。最后的结论是,大家的方向都错了。司徒氏之所以枝繁叶茂,无法铲除,一是因为曾是前朝王族,又发展了崇拜神王的九阳圣教;二是因为南楚的支持;三是因为司徒氏的生意遍及各地,他们的经济实力,却不是光靠打打杀杀就可以消灭得了的。这些足以影响粮价油价的生意面,不单是司徒氏庞大实力的基础,甚至还会对敌人造成挚肘。
所以,要铲除他们,首先要铲除他们的生意势力——如今交托给生于生意世家的郑枰钧和善于策谋的血网黑蝎十老人,群竹山庄已经渐渐在各重要行业取代了司徒氏的地位。
其后便是去除南楚的支持,顺便打击一下司徒氏在愚民们心目中的神圣光辉形象也好。
如今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能灭族的金焰毒龙丹和解药,他凭个人之力,又要瞒过南楚驻军,最终只能提炼出一粒。而据说司徒威霸此次炼药,依靠派驻士兵的群体力量,寻获了可炼制五枚毒丸的毒草根系。
若是能盗取回来,而后……
只有如此,他才能不必再担心身后的追踪,血网黑蝎也不必与那个家族正面对抗。
可是,明知道此行不能不亲去,心中却有着挣扎。毕竟在等待着他的战场上,有着不愿见到的人。
希望……永远不要再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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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齐毅州'
初春已至,而天气尚寒。好在郑枰钧本是北燕人,自幼在雪里冰里玩大了的,并不会被东齐豫州这种些微的冷给冻坏,反而还觉得主人善尽待客之宜而燃在近身处的炭炉委实突兀兼浪费。
他人长得秀致,名字却取得奇怪,其实是父母别有深意的——平均平均,正好平均。
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若果光听而不看字意,大伙儿都会笑:“你小子家里肯定是个被生意人坑惨的,否则怎么连名字都要平均平均的?”
殊不知,他祖上不但不是被生意人坑的,反而是专做生意坑别人的,并且在行内还颇有势力。
只是到了他父母这代,已经看不惯太爷祖辈们投机取巧的生意经,希望幼子是能诚信营生,且不论琴棋书画(枰)还是十八般武艺(钧)最好都能通那么一丁点儿,便给取了这么个名。
对于父母的厚望,郑枰钧算是勉强达到了的。不过大概由于家传原因,最后还是对做生意最有兴趣。因缘际会之下,干脆与几个朋友办起了群竹山庄,自己在其中出头出力,很是开心。
如何能不开心,要是一直呆在太爷身边做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如今能与好友同心协力地做事?就当下来说,也正是因为那个几乎无所不能却委实神秘的山庄,他如今才能大赫赫坐在东齐的毅州军营里与七皇子谈天说地聊生意经。
抿着秀致的红唇,持着盏盖拨弄着清茶上漂浮的叶末,精致的面目上染上了蒸汽的氤氲。
既然出身于经商世家,自然了解各地的待客礼仪。他记得……这种清茶在五年以前是不曾流传于世的。
在以前,待客的最高礼仪一般便是主人亲自煮茶。要将那新鲜茶叶研成碎末,而后倾入瓮中加水煮开,还要加盐加姜。煮出来后便是一盏绿糊,十分耗时麻烦。而且那味道和口感真是诡异至极,就算家里那位太爷说是皇室贡品的极品茶羹,他自己也是一直都不喜欢的。
可后来,北燕南方的东齐突然间便出现了炒制茶叶的方法。传到如今,四国已经盛行起这种泉水泡茶的待客之道了。
外人都在疑惑这种方便雅致的饮法出自于哪里,郑枰钧却清楚地知道,正是出自于眼前那名东齐七皇子曾经管制的青阳宫中。
因为第一锅炒茶,正是如今与他志同道合的一位朋友所制。而那位朋友,则曾经是七皇子御下的一名小仆。
在弥散的茶香中,向宽敞厅中上首的主座望去。
座上一人,稳如洪钟,身形俊伟面目深朗,有着一股无法掩饰压抑的英挺。
郑枰钧因家学所致,善于察言观色,便看出主座上那人拢起的眉间有着一股散不去的阴婺之气。
若是乱世,必定是不世枭雄的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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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辰庚将远到而来的客人让于左首客座,命随侍兵丁奉茶之后,来人便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来意,继而端茶细品,慢慢候着他的发话。
对方来于自近三年来迅速扩张势力的群竹山庄。群竹山庄说起来其实更像是个商会组织。因为不论是其名下的散彩坊、司文墨轩、物稀为贵阁还是遛马原,都是业内近年来最为风光的。
最令人惊异的则是,商场上暗中使绊子的事情不是没有,阴招损招更是能往对手身上招呼就往对手身上招呼。可是群竹山庄名下的产业,却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犹如有一道坚实厚密地保护屏障,将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绊子全都屏蔽了开。
而身处于幕后的那位庄主,更是不论何人去查,以何种方式去查,都得不到结果,反而越查越是让人混乱。简直就像根本没有庄主这个人物,又或者是有好几个庄主,甚至十几个庄主那般,端的是云山雾绕,虚虚实实。
至于眼前这个郑枰钧,算是群竹山庄对外谈生意的最高代表人物。早在见面之前,郑枰钧这个名字就已经如雷贯耳。因为郑氏家族本就是北燕的一个经商世家。郑枰钧自幼已经在商场上打混惯了的,善于交际,是名副其实地左右逢源,人见人爱。成年之后更出落得精致绝伦、秀丽之极,便就有好事之徒将他列入了江湖美人榜之列。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招揽得郑枰钧为之效力。究竟是什么样的商号,竟敢派人坐在他面前,请求联手同击南楚司徒氏。
手中茶盏的青花瓷盖揭开,一股腾腾的白汽蒸了上来。眼前便有些虚虚实实地,看不真切。
群竹山庄,群竹……
陡然间,思绪又被带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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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黄却挺拔的竹……
不知怎的,旧事里的那一名少年,有时会让他联想到冬风里的苍竹。记得有一年,父皇遣岁寒三友来访,竹叟于临行时赠了一枚玉竹给少年。后来少年时不时会取出抚摸,不只在回忆什么。
他奇怪了许久,才想起少年原是南楚人,也许是忆起南方雨雾中凤尾竹的景致。也不知为什么,立时下令从江南移来了当地特有的竹子。
可那些自南方移植到北方的翠竹,第一年长得并不好,叶脉发黄,细枝枯瘦。他自己有些愤然,少年却喜欢在独自一人时看那些迎着风雪挺立不倒的飘零竹影。
放下茶盏,拢手入袖。不自觉地抚上一竿已带着体温的竹笛,有些犹豫。
这竿笛子,前日不是已经在外出途中丢去了吗?
怎会再一次地拾了回来……
手中举着一盏热茶,鼻中嗅到的却是那少年倚在窗边温出的青梅花雕;而后又忆起这样的茶,也是少年兴致勃勃捣鼓了半月才炒制成功,后来又毫不留私地教给别人的。
以前不知道,记忆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敌人。
他是现实的人,从来都对回首往事嗤之以鼻。然而时至今日,不愿忆起的旧事却像冤死阴魂一般,缭绕不散。缭绕就缭绕吧,他可以不看、不听、不想。
他的作风从来不包括优柔寡断。即使面对再强悍的敌人,也不皱一下眉头,反而愈发激起血性。
是的,历练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即便是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惨死,他也已经过来了,他还能有什么弱点?还会有什么事能让他痛心?
对那一段无益于任何人任何事的记忆,他怎可能想要保留!
那个身为青阳宫下仆却流着司徒氏血液的少年,他怎可能想要记住!
他应该已经是毫无弱点的人了。
可为什么?
握紧了掌中的竹笛,心绪出现了一丝裂隙。
为什么,唯独对这一竿苍黄的竹笛,却始终无法狠心折断。为什么至今每一次决绝地扔去后,
却又苦心地寻了回来。
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