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承旧就是漏了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那青年是否早已回军营去了?……多半已经走久了吧!
失笑地摇头,颜承旧无声而迅捷地穿梭在树木与灌木之间。
军中传谣
40'71'
来到两人适才所在之处,果然已经空无人影,颜承旧叹了口气,暗道自己难道还要为这个问题追着跑进南楚大营中去吗?
眨眼间下了决定,转身就要向南楚军营潜去。可没行得十数步,因激发了内力而显得更为敏锐的耳中察觉到了出现些许异样的水声。
颜承旧心中一喜,又回过身来。那稍许异样的水声一显即逝,余下的又是溪流的潺潺。可他杀手作了这么久,怎可能记错方位,追寻着适才把握住的方向,颜承旧跃上树木,连跃了几棵树木,身体突然一僵,就此呼吸顿止,差点自树上掉了下来。
眼中所及——数丈以外的下方,穿过参差的林木枝影,一个身形矫美的青年正在潭中……沐浴。
颜承旧呆然跌趴于一枝横杈之上。因为自幼养成的习惯,即便如此失神,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是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那处清潭。
天色应当是暗极,月牙薄山,星空来云,潭中人也晓得找到这处偏僻角落。
可是落在夜行惯了的颜承旧眼里,一切的黑暗都不是问题。
甚至可以看得清楚,肉色的颜料在水中褪下,粼粼的纹路渐渐显露,纵横蜿蜒,宛如鱼鳞。青年立在星与水相互映照的微光之外,于树木横硬斜的疏影之中,仔细地,认真地,擦洗着身体。
一阵风吹过,颜承旧只觉得泛热的身体凉快了些许。
潭中的青年则在风中抖颤了一下,警戒地抬头竖耳听了一阵,没听出什么其它动静,又看看天色,嘴角露出一波说不出惬意的笑。
向水中又行了两步,站到枝影之外。
他举起手来,像是要截住最后一缕月光般伸了出去。没有卸下化装的脸庞仍然普通平凡,甚至稍微抱歉。可是那双眼眸灿灿然的亮,带着开怀的欢畅,比那些什么星啊月啊的暖热多了。唇角流泻的快乐,灵动得无法形容。
水珠不断从他手臂上滴下,似乎因为沾染上青年的气息,晶晶莹的,可爱至极。
颜承旧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听不见道德和理智的严辞声讨,呆若木鸡地趴在树枝上,看着那青年满足地放下手,像与长辈告别执礼般,正身对着渐渐沉没的月点首致意。
末了,又一捧一捧地将清水扑面淋洒。
水触及裸露在清潭上的身体,被烫成薄薄的白雾,熏熏上升,团绕于那具身体周围,犹如多少次于春梦中妄想到的幻象。
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具身体。
也曾帮他上药,也曾与他同浴。可是那些都是在光天化日下发生的事情,在若影的面前,颜承旧根本不敢有丝毫妄想,想歪半分都不可以,目光斜了半寸都是天大的不敬。
而今夜显得尤为不同——对于颜承旧来说。
就在他被思念逼得千里寻人的时候,就在他决心不再隐忍爱意的这一夜,好死不死地,看到了眼前一幕。
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被震糊涂了,让他该怎么理智得起来?
连思考都差点忘记了,让他怎么转身逃离,不再偷窥?
梅若影揉搓着身上各处,站在水潭中,微光下。
颜承旧清晰地看见那柔韧的手指抚过纤颈……滑过清瘦却优雅的肩头……揉到了因瘦削而突现出肌腱条纹的胸腹,沿着腹侧流畅优美的线条……
一直向下,一直向下……
一直地……
向下……
……
过了许久,露水打湿了颜承旧的衣发,他才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再往水潭中一看,除了清澈的水和沉默无语的石子,什么也没有。
天边苍白的光,也已经渲染了开来。
梅若影早已走了。
僵了那么久,身上又是乏力又是虚空,比之连打数场恶仗之惨烈不相上下。
颜承旧抚额想哭,可惜已经欲哭无泪——他竟然已经沦落成了偷窥狂人,竟然无法控制地一直偷窥别人沐浴。
雷鸣托他问的事情,他还有何脸面去问,有何脸面去见被他偷窥的人?哪还有何立场去问他为何要传那些与情色交易有关的言?
正对自己不知廉耻礼仪的行为痛心疾首,颜承旧突然发现唇上似乎有些异感,惊奇地抚上去,再放到眼前一看——只见手指上红艳一片。
理智上知道这是什么。
情感上却拒绝承认这是什么。
可是强烈的实事求是的习惯让他不得不承认——这,究竟是什么!
苍天……
大地……
他堂堂一个一泓阁的老大,手下管理花魁小倌无数,竟然看人洗澡,看到鼻血直流……
若,若,若影,你真是个祸水啊啊啊!
结果,那一夜,颜承旧终究没敢去找梅若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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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一直持续着,烦闷无比。
自南楚出发后一直起伏不断的山峦渐渐平坦开阔,虽然已入初夏,越往北行,仍是越显凉爽。
一路平安,不但没有遇见东齐主力前来阻遏,甚至连偶然间遇见的几个游兵散勇也是远远看见南楚兵丁便咋呼一声,狼狈奔逃,速度快得惊人。
近两日,是大雨。
雨下得虽然时断时续,但是连绵。广阔的天地间,原本是夏天蓬勃的绿意,现在却变成一片水茫茫。
空阔辽远,四顾尽白,天地似被无穷无尽的雨线连接,人在其中,就算是连营三十余里地的大军,也显得如此渺小。
梅若影撑着油伞,护着林海如自士兵聚集处回来。一路都是泥泞,大坑小坑不断,褪上脚上都已经被湿泥和长草沾得淋漓稀糊一片。人是惨了点,但是药箱里的药物还是不得不护好的,幸亏多是制作成了散记丸剂和膏剂,否则这么大的雨天里,要说为病员煎熬药物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海如见他比自己稍显矮小,想着对方步长大概不及自己,路上泥泞,便一直稍稍放慢了脚步,让青年不至于赶路赶得狼狈。
可后来发现不论怎样绕过重重的障碍和兵丁,头顶上那把油伞始终不曾离过自己头顶。惊讶中突然想起,这个医童也是会武的,而且还高超,而且还是传说中已经覆灭的血网黑蝎的一员。
竟然不知不觉间忽略了青年不同寻常的身份。
可他就是那么普通平凡。常常坐在众人之间一言不发地笑看着,听着大家的言谈,并不插话。存在感淡薄得让人几乎要忽略了他。
初次对峙时,曾因他层出不穷的龌龊招式恼怒暗生,但相处下来,渐渐发现青年不但不龌龊,反而恭谨守礼。
只有偶尔的时候,青年凝望高空兀鹫的目光会变得锐利,又或者呆坐在无人林中时似乎有着的清浅忧愁,在与自己与两位师父对峙时是无畏无忧的泰然。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到,这个青年并不是身家清白的医童。
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造就出这样的人?年纪轻轻,小于自己,却甘于平凡,对别人的误解和轻视一笑置之,年轻的面容下有着凡人难以察觉的成熟的风范。
甚至不曾察觉自己竟然对这个青年产生了好奇心,一路雨声哗然,蒙蔽了视听,更让疲累冷漠的心得到了片刻的放松。仿佛只有此刻,天地之间看不到别人的碌碌营生,看不到战事将起的紧张,看不到前生旧事的无奈哀伤。
耳中只有自己的步伐在稳定地踩水,有自己平缓规律的呼吸。
绵延千里平原的雨,白茫茫,蒙蔽了一切。蓦然发现,践水的步伐中,也有身旁青年的一份;悠长绵延的呼吸中,也听到了来自近在耳旁的青年的。
军医房因是重地,除了普遍使用的布帐,还专备有两个防雨的牛皮帐子。步入人满为患,一样地湿泥泥泞的大帐中。
林海如眼角一瞥,发现医童身上已经全然湿淋,如同刚被从池塘中打捞出来一般。适才一路行回,那顶油伞始终不曾离开自己头顶,却常常把撑伞的青年落了单。
他这两日穿的是深棕的布衣,在雨水的浸泡下色泽更是深沉,却也衬托出意想不到的优美身形。
林海如动动唇,正想说些什么。
突然见那青年似是想起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总是泰然安稳的眼神中露出片刻的慌乱和胆怯,随即消逝,人却抬起了头坦然对上他的眼,说道:“医正慢坐,雷双忘了件东西,现在回去取来。”
说完,不待他的质疑,转身撑开了伞,又步入雨中,三两步消失在迷茫的水幕中。那身影消失得如此迅速,又缥缈得如同化入天地。
不知为何,只是看到这一幕,林海如心中泛起若失的怅然,却不知失却了什么。只是疑惑地站立于帐中,握紧了双拳。
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如果还有那样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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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撑着伞走进雨地,想起身上已经尽湿,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把已经没有意义的油伞收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至于衣服下易容的涂料,则早就阵亡殆尽了吧。好在脸上那层东西是防水的——虽然制作的成本是高了些,但是好用就是硬道理。
再过一会儿,渗出衣料将衣服染色的那些涂料也会被雨水冲洗干净。
只是他现在出来,并不是要做个雨中沐浴,而是要到军需房中寻找潜入此处的罗保亩。
日前收到山庄传来的飞书。信上书写着两件事情:其一、已经查明司徒家族所制火药的贮存地点。其二、颜承旧已经亲率山庄数名好手前往调查,若情况许可,则对那批火药予以销毁。
这场雨来的大,初夏的雨水亦是冰凉。他无遮无蔽地行于雨中,运起内力抵挡着寒气的入侵,心头深藏的不安却怎么也没法浇熄。
火药在这个世界中是如此珍贵的物品,珍贵到除了他自己御下的物稀为贵阁外,没有多少个人知道它的威力——甚至连颜承旧也没能亲见。
这样的东西,司徒家族会派驻什么样的高手去护送保管?
这次因是山庄下属的八部天龙所主管的事件,所以要得知详情,就只能就近找寻罗保亩来询问了。
一路行去,在雨中忙乱的人越来越少,临时的雨棚大致都搭好了。南楚原本就比东齐多雨,即使出征,还是会备有一定数量的牛皮帐子。这些牛皮帐子可以遮雨,若是遇到粮草断绝,还可以充作储备食粮。
可是牛皮毕竟价格不菲,而且沉重,于是油布帐又更多,而粗布帐则占了多数。在雨天里,粗布帐根本无法使用。士兵们便在树林中砍折许多树木,搭起了临时的雨棚,在这荒无人烟的原野上搭了连绵一片,又被雨幕和疏林所遮掩,
好在军需房扎营的大致方位梅若影还是清楚的,绕来绕去,终于到了一处显眼的油布营帐外。帐外圈围着数辆牛车马车,车上满实沉重,用油布包裹,是必须随行的重要物品。
——便是这个营帐了。
情知里面的地便是泥地,自己全身湿淋淋地进去,也不会让泥地变得再泥泞半分,所以连礼貌性的犹豫也没有,梅若影躬身挤进为挡雨而拉紧的帐口——传说中的爆棚……
躬身进去后,发现帐中人满为患,大都是湿淋淋一片,挤在一起等雨停。因为闲着无事,有几人在其中高谈阔论,其余的人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罗保亩的徒儿小岱就在靠外的地方,一见有人进来,转头一看,发现是师父引见过的假“雷双”。知是自己人,立刻报上一个甜美至极的笑容,大声叫道:“雷双哥哥!”
军需房的随员都挤在这里避雨,高谈阔论的几个人停下了说话,大家都斜了眼看向帐口处新来的那人。
然后帐子中就静了下来,雨点啪啪地打在油布外面,显得格外响亮。但是不妨碍梅若影听到开始蔓延的低声议论。
“……就是他啊!”
“我还以为是中年大叔呢。”
“你不知道?他以前来过两三次,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年纪轻轻的一个人,竟然是专做春药的……”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哪!”
……
小岱挠着头看了梅若影一眼,笑得美滋滋的。
梅若影则作势回瞪了一下,也没有多做责怪。毕竟,小岱这个任务完成得是十分圆满的。
要说呢,半月前开始,关于“雷双擅春药”的传言便在军中传扬开了,而且来源点并非他所在的军医房。原来是罗保亩接到了他交待的任务后,又转交给小岱来亲自执行。
任务便是——将“雷双”的“特殊才能”传扬开去。没想到小岱平时呆呆傻傻的,竟然对传谣言一事拥有深厚的功力和无限的潜力,大概也是因他呆呆的言行举止,说出来的假话才更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真话。
结果不但传扬开了,而且效果还真的非常华丽丽。立刻便有不知从何而来掩面而来不愿留下姓名记录的士兵前来求取壮阳延时增粗增长的药物。后来就连军医帐中的一些医正向他请教相关知识。他不是不能理解,大多数男人对这方面总是有着超乎自己真实能力的需求,且其实并非为了自己快乐,而是为了向他人炫耀。自入了军营中,吃穿住用行均在一起,他也常被数人拉到林边野地小解,然后便被比较着——哦,你那“二爷”如何如何,我这“二爷”虽不如何如何,但也能够如何如何之类的事情。
当然,也有许多道学人士对于他的“特殊才能”报以微词,不过不管怎样,传言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算着已经是十日前的那日,他等候多时的饕餮公子孙玉乾亲来寻他,自他这处配了些延时药酒回去。
因为饕餮公子名声不好,他深怕给多了药物会被用于无辜人身上,所以都是按次给的剂量。
只是那面白无须的大叔取便是取了,临走前竟然还敢对医帐中无人敢惹的沐医正大抛媚眼,真是令他无语也。不过念在这个龌龊大叔已经用了他的药,已经没有多大的威胁。
只是这里的事已快要结束,但是颜承旧那边的事,又乱他心。
张目四顾,看遍了各个角落,始终没有发现罗保亩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