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宇身边几名亲随,不着形迹的围了上去,护在天池长者身后。
天池长者把了把脉,从怀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金针,对准阿佑心脏的位置插了下去,在针碰到阿佑肌肤的那一刻,神色间有些不忍,却还是闭着眼,插了下去。
“不好!”花翩翩脸色突然一变,就在这话出口的瞬间,楚影只觉得左边身子一床,却是公主点了他的穴道。
“母亲?”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看向床上的阿佑,“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影儿,她已是必死无疑,此刻就算是救也是无力回天了。还不如,让她死前再为慕儿做点事。”公主淡淡的看向前方。
花翩翩却已经是拔出了腰中长剑,捥出了长长剑花,俐落的朝前冲去。
“影,他们是要取阿佑的心头血。”
奈何王府中侍卫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在这厅堂之中,他的剑术更是施展不开,眼看着那插在阿佑胸前的针慢慢变红,直至针间溢出血液。
“母亲,你只知楚慕是你心头肉,可知阿佑也是我心头血?”楚影猛地大笑起来,神色越见疯狂。
笑声一敛,他已经身如闪电的扑向床头,天池长者只来得及拔下金针,便听见后面四声惨呼,几名跟随楚宇多年的一等侍卫,已经在眨眼之间命毙掌下。
楚影一手将阿佑抱起,长啸一声,就地拔高而起,从房顶一跃而出,花翩翩和几名尚存的黑衣人,也跟着跃出。
侍卫还待再追,楚宇却已喝止了他们,“还追什么,伤着了二公子你们可担待得起。”
一边朝天池长者拱拱手,“小儿无状,还请长者海涵,现在就开始医治慕儿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这一夜,就可以让楚慕脱胎换骨,从此再地病痛之忧。
可是楚影呢,对于这个一向固执倨傲的儿子,这一夜过去,又会怎么样?
药茶公主握紧了楚宇的手,想着楚影临去前的神情,有些担心,“影儿不会生我的气吧?”
楚宇拍拍她的手,安抚道,“那孩子不过一时意气,过几日就好了。”
公主神色松了一些,“也是,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等这段时日过了,也该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了。”
楚宇握了握她的手,一起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长子。
“这件事情先瞒着慕儿,这孩子向来心善,这又大病初愈的,要是有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阿佑,阿佑!”楚影心神俱碎,抱着怀里几乎已经没有气息的人儿,一路狂奔。
“影!”花翩翩将功力提至九成,也只能堪堪追上,“我来抱她吧!“楚影刚才硬生生冲开穴道,必须也是经脉大损,这般用尽全力的奔波,实在于太过凶险。
“不要!”这一次,再也不放开她。
楚影咬紧了唇,连亲生母亲也不能相信,他还有谁可以相信。
花翩翩自然是个聪明人,只看楚影的神色便已猜到几分,心底暗叹,他这样的性格,不知又要再做些什么,才能将他捂得热了。
只得大声说道,“先去楼里,还有一颗九转续命丹,先稳定了她的伤势再去药王谷。”
他没有说,流尽全身血液,又被人取了心头血,阿佑,已经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了。
先用续命丹掉着一口气,也只不过是,让那个结局迟一下些来,让楚影多一些缓和的时间,不至于那么难以接受。
“大人,阿佑做的菜好不好吃?”
“大人,你不要生气,阿佑又浇死了一盆花!”
“大人,阿佑喜欢你!”
……
她的声音在梦境里不断响起,楚慕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抓着胸口不住的喘气。
“慕儿!”一见他睁眼,守候了一天一夜的父母快速的迎了上来。
药茶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可还觉得胸口疼?可还有其他不适?”
楚慕眨眨眼,这才发现浑身一阵舒爽,似乎少了些胀痛感。
楚宇舒了口气,朗声笑道,“大师果然神乎其技,药到病除。”
“药?”楚慕喃喃的重复到,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根治的药,据说炼制极难,所以他才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药茶公主眼泪汪汪的一把抱住他,有些哽咽,“慕儿没事就好,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亏得大师找到了药引,才能炼制成药。”
楚慕反手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让双亲担忧这么多年,实在是他之过。
还好,自此再不用为他担惊受怕,他微微笑着,又抱了母亲一下,才轻轻放开她,侧头叫道,“青色!”
“是!”青色无声无息的闪出,跪倒在地。
“她呢?”
青色身子一僵,俯下头答道,“那姑娘是二公子的丫头。”
楚慕脸色一喜,抓住公主的手道,“娘,我想见她。”
公主拍拍他的手,“你弟弟的通房丫头,你见干什么?”
“你说,什么?”楚慕脸色一白,血色褪尽。
“娘说,那是你弟弟房里的暖床人,影儿昨日说要出去游玩一番,那丫头当然是跟着侍候去了。”
别离(一)
城门处,卫兵一个二个站得笔直,原因无他,只不过公主驸马今日全都站到门口来了,你一个小兵难道还敢偷懒?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来,那马车上,明目张胆的印着“楚”字,而那赶车之人,却不是王府的装束。
马车驶近城门,并没有停顿的意思,那车夫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往旁瞟上一瞟。
“影儿!”楚宇威严的唤了一声,楚福连忙伸手示意卫兵拦下来。
那车夫顿了顿,没有听到车内人有任何指示,便扬起鞭子,继续向前。
可怜那硬着头皮站到路中央的卫兵,既不敢动手,也不敢退缩,只能闭着眼睛作视死如归状。
“影儿!你生娘的气了么?”药茶公主泫然欲泣,楚宇眉头微皱,一个纵身跃下,落在路旁,抓住了那马车的缰绳。
“楚影你给我出来!”
静了片刻,一只手伸了出来,将那车帘卷起。
花翩翩跳了出来,向楚宇施了个礼,也不说话,退到一旁。
马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并不妨碍看清楚车内的状况。
楚影斜靠着车壁而坐,怀里,抱着脸色青白的阿佑。
只不过一夜光景,素来英气逼人的楚府二公子,便已经锤炼成冰,不仅身上带着寒意,那无波无澜的眼光也叫看的人,冷冻至心。
楚宇只觉得身上一寒,要出口的话突然间堵住了。
父子俩诡异的对视着,直至,楚宇慢慢的转开视线。
“怎么了?”公主走了过来,疑惑于夫君突如其来的沉默。
楚宇没有回答,他要怎么描述,在孩子并无任何感情的目光里,却看到了那么深沉的悲伤。
那只不过是个下人,而且还是一个入府不久的下人,不是吗?
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早叫楚福来问过,确定那丫头是新招进府的,虽然影儿对她有些不同,但都是刁难责骂居多。
与此相比,长子显然重要得多,所以,他才下了那样的决定。
至血液放尽之时,即使楚影赶来相救,但那女子已经是必死无疑,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半途而废,让她前面的牺牲也失去意义?
所以那时,他默认了妻子的行为,暗示天池老人取她心头血。
虽然有些许不忍,但怎么比得上长子的身体安康?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动摇了。
并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他仍然会作同样的选择。
只是,有些动摇!
公主此时却已经走到马车前,“影儿!”
楚影垂下眼去,伸出手指,缓缓拂过阿佑的脸庞,感受那若有似无的气息。
“影儿!”这个儿子一向性格清冷,对外人从来有理不理,可是他这副面貌,却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药茶公主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
楚影死死的抿住嘴,不肯应声。
公主张张嘴,还待再说,楚宇却拉住了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笛,通体透绿。
“啊!”公主惊呼了一声,却又很快的捂住了嘴,只是睁大了眼睛看他。
楚宇将那玉笛放在车门旁的座位上,轻声道,“到了药王谷,如果他不肯救你,你便拿这个出来,或许,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楚影的手抖了一下,仍是没有抬头。
楚宇轻叹一声,“若是有什么不测,你回家来吧,以后,总会再能碰上令你倾心的女子。”顿了顿,又说,“对我们而言,她的性命怎么比得上慕儿的健康,所以就算重来一次,我们仍是会做同样的事。只是很抱歉,伤了你的心。女人,总会有的。”
马车缓缓驶出,在楚宇和公主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楚影这才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气,
“如果失去的是母亲呢?”你还会这样说,还会说女人,总会有吗?
抱紧了怀中的阿佑,楚影的眼神突然清亮了许多。
这个女人,这样的女人,从初见的那一眼,他便知道,是不可替代的。
夜晚,花翩翩神色凝重的站在屋内,看见楚影缓缓收功,将双手放到膝盖上吐纳半响。
这才开口,“这样下去,不行的,你支持不了几天。”
楚影不以为意,脸上带了几丝柔和之色,看向因为他输入内力而平添了几丝血色的阿佑,低声道,“这个世界很公平,她给了我的兄长全身血液,我便为她倾尽心力。”
“值得吗?”
楚影俯下身去,贴近阿佑的脸,似叹似怜,“翩翩,你有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有些人,是你想要穷尽一切力量去守护的,想看她笑,似乎天空都变得灿烂。”
“阿佑,阿佑,你这个笨蛋小丫头,究竟明不明白。”
“阿佑,你要是敢不经我的允许跑掉,上究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头渐渐的滑下去,靠在了她的颈侧,疲惫的闭上眼睛。
花翩翩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来,拉起被子盖上两人。
掩上门走了出来,花翩翩抬头看了一会月亮。
一个人,如果流尽全身血液,就算有了还魂丹,还活得下去么?
一个人,如果得了另外一个人一半的血液,那么这两个人,各自都还有一半的机会活下去么?
如果那个人死掉了,另外一个人会怎么样呢?
本就是毁天灭地的性格,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吧!
阿佑从那时起,便没有醒过。
而楚影,在喂下还魂丹之时,眼见阿佑没有丝毫清醒的迹像,居然疯狂的割破了手腕,任那血液一滴一滴流进她体内,如果不是花翩翩发现得早,怕是要同阿佑的情形一样了。
这个人啊,花翩翩轻叹,偏执得可恨,但是对于认定的人,却是一心一意的对待。
无奈的扯起嘴角,无论如何,这个主子,或者说朋友,一定是要陪着走完长长的一生啊!
药王谷外,楚影已经跪了一天,仍然是悄无声息。
自二十年前,药王谷发生一件大事之后,便放言再不入江湖,也再不医治任何人。
眼看天色渐暗,花翩翩开始有些焦急,看着楚影有些颤抖的身子,握紧了拳头,却又咬着牙放了开来。
“影,要不然叫付威他们带了人硬闯进去?”
不过一个药王谷,天再重新亮起之前,就可以踏平。
楚影摇了摇头,“不!”
如果那样做,她或许真的再无希望。
他不能冒险,那样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手在衣袖里攥紧,心口一阵紧缩,即使是想像,也让人觉得疼痛。
天黑下去,又亮起来。
楚影终于跪不住,身子往旁边斜去,花翩翩连忙扶住。
楚影咬着下唇,强忍着昏眩,还是拿出了那只笛子,然后,吹响。
果然,谷中有了动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怪笑着冲了出来,一双眼睛倒是凌厉的瞪着楚影,或者是他嘴边的笛子。
楚影深深的叩下头去,“咚咚咚!”是头撞在地上的声音。
那老头死死的盯住他,半响,才问,“楚宇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呵呵呵……”那老头开始笑起来,到最后,简直是放声大笑了。
“好,好!”连说了两个好,老头又问,“你要救什么人?”
“马车中的女子。”
“你的妻子?”
“我的爱人。”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半响,“不是妻子,是爱人?”
虽然都只不过称谓,但很多时候,却并不能等同。
楚影坦然迎着他的视线,眼底一片清澈。
老头的视线又移到他手中的玉笛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悲伤似愤恨。
良久,脸上浮起诡异的笑意,“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救她?”
“倾我所有。”
“爵位?”
“可以。”
“继承权?”
“可以。”钱财什么的,他本来也从未放到心上过。
老头脸上的笑意变了一变,继续说道,“那么就卖身给我药王谷吧,为奴为仆,任劳任怨。”
楚影飞快地抬起眼来,一丝怒意闪过,最终,却是归于一片平静,“好!”竟是无一丝犹豫。
“但是我要先看见你治好她。”
梦里梦外
阿佑在想,自已是不是死了?
飘在半空中,再看看那躺在寒玉冰床上的自已,不是非常确定。
洞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人进来。
浅蓝布衣,依然掩不住满身风华,阿佑怔住了,不管是影刹大人,还是楚影二公子,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低调的穿着。
他,总是高昂着头,似乎世间一切都不入眼底,锦衣华服,在他长发下肆意翻飞。
“二公子!”她喃喃道。
只是那声音,不为人所闻。
楚影走了过来,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楚往日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柔和光芒。
忽地,他眉头一竖,伸手就在那昏迷不醒的人儿脸儿揪了一下。
不重,却也足够留下痕迹。
“臭丫头,居然还敢偷懒,不知道本世子已经非常生气了么?”
“阿佑又不是故意的。”阿佑着急地大声嚷嚷,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