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习水性的,没有一个不懂驾船的……
辨认方向时,杉儿看向天空,那日阴云密布没有星星,歆儿却轻易的说出了方向——
只有常年以海为生的东诸人,才有这样的天赋。
歆儿在甲板上坐下,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脚上的靴,腰间的匕首……
歆儿从袖中取出银蛇。这生灵虽已消瘦,却格外美丽。他想起沽月汐对他说的那翻话来。
“不要让你的宠物太强大,太强的力量只会使它们离开你,甚至伤害你,你的力量永远要在它们之上,操控住它们;也不要让它们太弱小,它们需要诱发力来成长,需要诱饵,你要给它们去征服别人的机会。”
所以,所以她让蔚小海教他习武,让潇沭延教他异国语言与民俗,她送他银蛇,她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以这样的方式,她不愿让他离开,她似乎……企图让他习惯一个新的世界。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她看破了呢?……”歆儿躺在甲板上,他看着这一片颜色灰暗的天空,脸上尽是苦涩的笑。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潮湿风吹过歆儿的身体,他闭上眼睛,他想起杉儿那一双满是憎恶与怒火的眼——他是这样的害怕,害怕失去眼前这一切美好……
“娘……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孩子……该有多好……”
轻柔的话语被风吹破,它们碎在这海风中,支离破碎。
终回 第一节 相逢遗恨
海面上碧波万里,温热的光在水波中灼灼燃烧,初夏已到,飘舞着白色旗帜的船队成半环形状停浮在海面上。潇沭辰站在船头处,脸色不太好看。而一旁的潇沭潜,则显得更加躁动,他肩上的小松鼠因主人恶劣的情绪而不敢妄动。
潇沭延走上船头,身后跟着歆儿与杉儿,杉儿后面,是蔚小海与蔚小雨。
“士兵传报说无法靠岸,怎么回事?”潇沭延问道。
“东诸皇帝的军队驻扎丘昃,我们无法靠岸。”潇沭潜侧着头说,高挑的眉显示着他此刻的不快,“按沽月夫人的意思,东南行驶势必到达丘昃,我们理应在此处扎营。”
潇沭延看向潇沭辰。
潇沭辰深锁着眉,点点头,“攻打东诸,丘昃是唯一的缺口。”
潇沭延面容上浮现忧虑神色,“久不靠岸对我军不利……既同是攻打东诸,为何不结为盟军?”
潇沭辰却是摇了摇头,“两军联盟需要首领宣誓协议,……沽月夫人尚未回来……”
杉儿淡淡一笑,心想,若是小姐回来了,更不可能成为盟军。
“延将军。”
潇沭延转过身来,叫他的人是歆儿。
——灵秀的面庞上挂着浅笑,歆儿向前走了数步,问道:“歆儿有一事不明。”
“小公子但说无妨。”潇沭延回道。
“驻扎军营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需要论起先后来了?”歆儿笑问他,笑容明媚。
“公子的意思是……”潇沭延有些犹豫。
“没错,何必论先后——”潇沭潜笑起来,“我们海行已久,必须靠岸蓄积物资,难道还怕他们打来不成!”
“潜!”潇沭辰扫他一眼。
“辰,下令靠岸吧!我们远行这么久,士兵们都累了!”潇沭潜坚持己见。
潇沭辰一脸沉着,“这里地属华葛,我们如要靠岸,就必须征得华葛皇帝的同意,东诸就在眼前了,怎么能胡来?!”
潇沭潜闭了嘴,望着远处的紫色旗帜心烦意乱。
杉儿没说话,她看着歆儿,方才歆儿说的那翻话时,竟让她恍惚见到沽月汐的影子——这是她诧异的原因,也是她不安的理由……
杉儿心里很清楚,沽月汐表面上虽然对歆儿漠不关心,两人对话也只是冷言冷语,刺芒相对,但是她看得再明白不过……沽月汐对歆儿,已经算得上是花尽心思。
这样一个孩子,忤逆难顺的孩子……却叫沽月汐这般爱护着……
杉儿的心沉甸甸的,她心里有个阴影,逐渐扩大——歆儿,对这次战役……究竟是福是祸?
“杉儿姑娘。”潇沭辰唤道。
杉儿回过神来,看向潇沭辰,疑问道:“辰将军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潇沭辰满面愁云,“沽月夫人不在,我们三将不敢轻易做主,眼下这个样子……杉儿姑娘如何看?”
“我只是一个卑微婢女,怎敢逾越身份。”杉儿只是轻轻笑了笑,“夫人不在,杉儿自当遵从公子的意思。”
“这……”潇沭辰为难的看向歆儿,这孩童虽机敏,但到底也只是个八岁顽童,潇沭辰拿不定主意。
歆儿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双眸饶有趣味的看着远处飘扬的紫旗。
忽然听得一声厉鸣!——声音嘹亮,尖利破耳。船队上的士兵们纷纷仰头观望——
九霄正于上空盘旋飞翔!
杉儿与歆儿同时一惊,喜笑开颜。
“夫人回来了!”
“娘回来了!”
远处有船驶来,羽白帆,鹰橼底,尾鱼船身是北岑船只的特色。
半环状的船队围聚上来,将北岑木帆围在中心——
沽月汐从船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少许倦意。
“架梯!恭迎夫人!——”潇沭辰高声呵道!
营帐内,林逸之低头看着地图。
赵旬走进来,“陛下。”
“什么事?”林逸之仍旧没有抬头。
“西婪的军队要求靠岸。”
“不是已经回绝过吗。”林逸之有些不悦的直起身子,视线暂时终于从地图上移开,他看向赵旬,“去告诉那位潇沭辰将军,请他们另寻别处,丘昃是华葛地界。”
“可是……”赵旬并不离去。“……潇沭辰说他们的统领要见陛下您,……说要详谈此事。”
“哦?”林逸之眉毛微挑,“怎么,他们那位神秘的主人终于要显身了?——有意思。”
林逸之放下手中的地图,转过身来,“他们有说怎么会面吗?”
赵旬低着身子,恭敬回道:“他们说等候陛下的传召。”
“真有趣……”林逸之嘴角勾起笑意,“你现在速去接迎。”
“属下遵命。”赵旬退出营帐。
沽月汐自从回来后便没有多说一句话,她低沉着眉眼,心事重重。歆儿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唤她:“娘……”
沽月汐低头淡淡看他一眼,眸子又转向海岸处,继续望着焦急策马而来的赵旬——赵旬身后跟着若干个士兵,他们在岸边下马。
歆儿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下岸的桥已架好,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站在一旁,士兵们皆列好了阵势,在岸边列作两排。沽月汐将要下船。
“夫人!……”蔚小海与蔚小雨跟上前,有些担忧。
沽月汐挥手制止住他们,“按照常理,我去面见华葛君王,携同武将是忤逆之罪,你们就此等候,不可胡来。”
蔚小海与蔚小雨无奈停下步子,两人望向杉儿,眼里的信息无非是希望杉儿能劝阻沽月汐。杉儿心里生生发痛,她心里自然是清楚,让沽月汐单独去见那个人,简直就等同于撕扯她的血肉伤疤!
“夫人。”杉儿几步上前,一手拉起歆儿的胳膊,“夫人,公子想陪您一起去。”
歆儿愕然,看向杉儿。
沽月汐转过身来,“杉儿,你怎么也与小海小雨一起胡闹起来了……”
“公子年幼,见不着夫人的话又该哭了,是吧,公子?”杉儿问歆儿,一脸的笑显得异常温柔。
歆儿看了她一会,小脑袋立刻转向沽月汐,脸上堆起悲戚神色,“娘……您又要丢下孩儿了吗?……呜……”
沽月汐皱起眉来,她真是被吓到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
潇沭延却走过来,“夫人就将小公子带上吧,公子年幼,相信华葛君主不会为难夫人。”
沽月汐想了想,微微笑起来,“延将军想得周全,相信华葛君主不会为了区区营地而落得欺凌女幼的丑名。”
“我等——恭送夫人。”潇沭延低下身。
众人见状,皆低身行礼。
沽月汐一衣白纱,轻舞灵动而越发显出高洁之气,脂粉未施,绝尘妖娆越发显出倚天之尊。神闲浅笑,沽月汐伸出一只手来,“歆儿,来——”
歆儿顿时明白了一句话:为何总说女人如花。
这一片苍茫的灰黄色,这一片的躁动的深蓝色,中间婷婷立着一个纯白的影子,像一朵突兀而生的芙蓉花,纯净美好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眼……就怕这双眼,会使她沾染上尘埃。
她早已撼动西婪士兵的心,也使船下的赵旬震撼……
为何……为何他会觉得如此之熟悉?这举手投足……世上竟会有第二人存在?!……
歆儿欢笑着小跑过去,抓住沽月汐的那双手,紧紧抓住——他不敢松手。沽月汐只是笑笑,牵着他走下船去。
“歆儿,今天……你已经有资格去见一个君王了。”沽月汐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歆儿挨得很近,他听得很清楚。
“歆儿,你想做王吗……”沽月汐说。
歆儿疑惑不解的望着她,“……娘?”
“不要松开我的手,永远不要。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拿到。”
歆儿能感觉到来自沽月汐身体的轻微颤抖。
——为什么?……她在发抖?她在害怕?……强大的她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在赵旬看来,这副情景却是温馨的母子密语,两人像从画卷里走出一般,美丽而高贵。
赵旬礼貌的走上前去,微微低身,“在下是此军大将赵旬,奉命来此接迎夫人,夫人请——”
沽月汐看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歆儿隐隐察觉到沽月汐身体里暗藏的怒气。
“将军赵旬……”沽月汐礼貌的回视一笑,“……别来无恙。”
赵旬心里是一阵乱麻,他看着面前的沽月汐,只觉得千山万石逼压过来!
“娘……”歆儿拉回沽月汐的注意力,“这里风好大啊……”
沽月汐柔和微笑,“歆儿乖,我们这就走。”
不再理会惊愕住的赵旬,沽月汐牵着歆儿向前走去——
最终,她还是放过了他。
那一日在场的所有人——她放过了赵旬,她最终还是没有杀他。只因他是华葛边境不可缺少的大将……
那么李烨呢?……她想起那个将毒药喂入她口的男人,她的手上还残留着鲜血的余温。——她始终逃不脱这些回忆的煎熬。她仿佛一个困在往事中的孤魂。
啊……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为什么我又想起这些来……
沽月汐正想着,突然感觉到,风停了。
离开海岸之后,没有风了。——死寂的丘昃砂岩。
尽管如此,沽月汐还是察觉到了异味,妖的气味。
他们终于见面了,他们终于又一次——见面了。
营帐里四个人,只有四个人,只能有四个人,不可多,不可少的四个人——
林逸之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子。”
沽月汐也笑,“我也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美丽的妃子。”
林逸之看向一旁软塌上的槐芗,槐芗睡得很沉,面容苍白,乌发无泽。林逸之走过去,在槐芗身旁坐下,拉上滑落的薄毯。
沽月汐看在眼里,心如针刺。“她活不长了。”
林逸之愣了一下,看向沽月汐,半晌之后他低下头,回道:“我知道。”
他这副哀伤模样看了又叫沽月汐心里莫名的难受——“既然知道,为何不救她?”
“我让军医为她诊治,她不肯,送她回皇城,她也不肯,来这里后消瘦得更加厉害,现在已经昏迷两天了……我试图让士兵送她走,但是她每次都会突然挣脱开跑回来。”
沽月汐涩涩一笑,“看来是死也要死在你怀里了。”
林逸之也只是一笑,“如果这是她所愿,我会为她实现。”
沽月汐看着他,“这是你的温柔,还是你的残忍?”
“是温柔还是残忍,不是你我二人所能决定的,而是她。”林逸之回视她。
沽月汐不再看他,她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图,面无表情的坐下,歆儿乖巧的站在她身旁。
林逸之从塌上站起,走到书案前坐下,笑得温和也冷漠,“你的身份真是多样,玉葵莲酒居的真正当家,西婪大军的幕后统帅,还有什么呢,沽月汐?”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沽月汐冷着脸。
“真正兜圈子的人是你吧?”
沽月汐怒视林逸之,“林逸之,——你是个疯子!”
林逸之倒显得悠哉,“为何这么说我……”
“我今日从北岑回来——华葛沿途没有一兵一卒!”
“那又如何?”
“你将东域大军、西域大军、北域大军集结在丘昃,华葛国边境受袭怎么办!难道你以为区区护城大军能保住整个华葛?!就算涂龙神功盖世也是徒劳!——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东诸大军的海船神速!”
“我知道。”林逸之仍旧是一脸漠然,“所以我才会在华葛设下四军。”
“那现在呢?你的所有士兵都在这里,能否度过丘昃尚且未知,如若现在东诸直接海攻华葛,你当如何?!”
林逸之仍旧平静,他看看歆儿,又看向沽月汐,然后回道:“多谢沽月夫人为我国费神。”
“你!……”沽月汐竟是说不话来。
歆儿见到沽月汐第一次动气,他小心观摩眼前这两人,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沽月汐强忍着怒气,声音冷冽,“北岑有变,东诸很可能会攻来,你必须,立刻,马上让你这些个该死的三军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西婪大军现在就要靠岸!入驻丘昃!”
林逸之的眼神扑朔游离,“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沽月汐站起身来,“你身为一国之君,不该拿百姓为饵!”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用否认,你心里自然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