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没料到怒火万丈的我突然会变成一副无赖相,一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愣了一下,又遇到我的“扯袖”攻势,竟然象以往一样随口答应:“好。”
我脸色一变:“你都答应不打晕我了,我可走了,别拦着我。”绕过他就往回奔,被他又扯住,我拼力挣扎。
“多尔衮对你很重要吗?”他盯着我的眼睛。
“唔,”我一时无法回答,“我不知道,”抬头望着豪格深情的凝视,心中明白,豪格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才敢利用他的喜欢,请他来救我们,可是,是我自己愧疚,不愿让多尔衮因我而死,为什么还要害了豪格呢?对于多尔衮我有着不忍,对于豪格我就能够忍心吗?
有稀薄的雾气弥漫上了双眼,我真心地向豪格道歉:“对不起,豪格。我原先想着没有人能帮我,只有找你了。可是,没想到明援军来得那么快,差点让你也送命,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握住他的手,“可是,这次我真的不能让多尔衮送死,我不能不救的。谢谢你。”松开他,我倒退一步,再看看他年轻朝气的面容,吸一口气,狠心跑开。
没跑出多远,听到身后豪格一行人跟来,他扯住我,“上马!”将我一把拉上一匹马,迅速往回奔去。
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边杀也是边往西北方向突围的阿楚哈和多尔衮他们,没有一句话,豪格身边的亲随便杀入,豪格让我自己在马上扶好,他坐在我身后,双手拿了刀也是奋力拼杀。
身边的不少人倒下去了,血腥气越来越浓,我坐在马上瞧得清楚,敌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一阵心酸,问身后的豪格:“豪格,你若能冲出去还是去吧,别管我们。”
“你不走,我也不走。”他两手不停挥舞,声音中也有着疲惫。
心中难过,是我害了豪格,无论如何不肯让他陪我送死,想起以往豪格和春儿教过我的点滴骑术,摸出多尔衮挂在我身上的一柄短剑,将马头调向西北,猛然跳下,还好有所准备没摔着,站起用短剑朝马屁股一戳,马儿受惊,向着西北方向冲出,豪格猝不及防,好在精于骑术,没有摔下来,却勒不住受惊的马,向着西北而去。
我撑住胆战心惊一步步向多尔衮挪去,他胸前有伤仍在强自苦战,余光扫见我忙奔到我身旁,“小玉儿,你受伤了么?”
我摇摇头,“多尔衮,我没事,只是,我怕一会儿被刀剑砍死会很疼,更怕被活捉了去,一会儿你用手中的刀将我一下捅死,让我不要遭受痛苦好吗?”
“不,小玉儿,你别怕,我不能让你死。”
“没关系,你只管捅死我,别让我受罪了,这辈子你杀了小玉儿,下辈子你一定要补偿她好不好?”
多尔衮长刀落地,一把抱住我:“小玉儿,是我害了你,我怎能忍心动手?”大限将至,我们俩抱头而泣,仿佛从未有过不睦与纷争,夫妻情深意重,不离不弃。
当面对死亡的时候,反而觉得周遭静了下来,似乎可以看得到远方卷来的尘土,听见远方传来的嘶鸣。
也许是幻觉吧,不去管它,我摇摇头,多尔衮却站起身来,将我也拉起来,我有些站不住,跌在他怀里,“小玉儿,听,明军乱了,西北方向有大批人马冲过来了。”
其后我一直有些迷迷糊糊,多尔衮见我害怕,让我伏在他的怀里不要看那些血腥场面,又用双手拢住我的耳朵,不必去听刀剑冰冷的碰撞和临死的呼喊与呻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在他的怀里昏睡过去,再次恢复意识已是震天的呼喊,“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见我醒来,多尔衮在我耳边低声道:“小玉儿,咱们的大军和援军都来了,把敌军十三万大军都吃掉了。这次锦州大战是咱们胜了。”
“好啊,那咱们都不会死了。”我的意识依然有些缓慢,只是随着他也高兴起来。
周遭突然一派静寂,有马匹踢踢踏踏地过来,喷两声气,立在近处。多尔衮将我小心放在地上坐好,自己跪下行礼:“罪臣多尔衮叩见皇上,多尔衮军机处置不当,请皇上降罪。”
我抬头望去,皇太极疲惫却依然神采奕奕端坐在马匹之上,目光凛然地扫过满地的众人,看及我时,眼中的是不舍、痛苦,还有无声的愤怒吗?
事发紧急,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毅然决然地赶到多尔衮身边,没有解释,也来不及解释,可即使解释了,他就能够接受吗?
在他的注视之下我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头又开始发昏了,多尔衮见我神色有异,忙跪前一步扶住我的身子,皇太极那边刹时传来一声重重的冷哼。
“皇上,小玉儿受了不少惊吓,请让她先去休息,再来给皇上请安。”多尔衮跪着又是一揖。
马上传来几声重重的粗气,皇太极仍不发话,又盯了我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多尔衮要搀我到一旁休息,这时皇太极终于开口了:“豪格,你可知罪?”我本欲站起,听到皇太极的问话又坐在地上,心中一阵扑通扑通乱跳,低声向多尔衮道:“咱们听会儿。”多尔衮也挂念豪格私自派兵之事,见我要呆着听,也就跪着不动。
豪格从众人之中跪爬几步,“皇阿玛,儿臣有罪。”
“你很有出息啊,有何罪你倒是自己说说。”皇太极敛住怒气,冷冷道。
豪格还未答话,众人之中又跪爬出一人,“皇上,阿楚哈未经肃亲王准许就私自出兵入谷,请皇上依军法处置。”原来是阿楚哈,我抬眼看去,他满身尘土,斑斑血迹,一只胳膊用布简单吊起,显然也是受伤了。他明说了是背着豪格出的兵,依着阿楚哈对豪格的忠心,一定想替主子背罪了,好在豪格为了保护我又不想人知道,偷偷换了装扮,除了贴身的亲随,没人知道豪格也入了谷,可是,只怕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没了豪格的准许,任属下有天大的胆子也带不出一万余人马。皇太极能怎么处置豪格呢?
我还在发楞间,周围不断有人跪爬出来请罪,豪格也连连叩头,我了解皇太极的脾气,越是众人都来求情他就会越是生气,表面上不怒,心中的怒气则更深。果然,他不怒反笑,“豪格,你治军治得好啊!”豪格一向怕皇太极,只是口称有罪,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太极怒气更深,眼光瞄过我和多尔衮,猛然下马,从豪格身上拔出一把刀,众人都是一愣,纷纷大声求情。依我对皇太极的了解,众人面前他一定会顾全豪格的脸面,不会责打豪格,只是,他的怒气无从发泄,那个阿楚哈只怕会成为刀下之鬼!
一片“皇上息怒”之声中,多尔衮也向豪格方向跪行几步,期望皇太极能止步,我明白皇太极的怒气发泄之地,独向阿楚哈扑了过去,果然,皇太极拔出刀后,紧走几步即将砍下时,我已拦在阿楚哈的身前。
“你…”他见是我的身形,一头的尘土,满脸的凝重,身上却穿着他送我的一身男装,心中一痛,手却收不住,只有反转刀背,结结实实地磕在我的背上。
近看他的那个瞬间,只瞧见了他满眼的血丝,一脸的惊鄂与哀痛,那你呢?你瞧见了我眼中的不舍与痛楚么?你可瞧见了我唇边对着你展开的一丝笑容?
再次醒来已是一天之后,趴在马车内,虽然马车已经走得极慢,可是每一下颠簸还是让背上钻心般肿痛,立秋抽泣着,依旧多嘴,从她的嘴里我知道了昏过去之后的情形。原来立秋去找豪格之后豪格当即就要进谷,被阿楚哈拦住,劝阻按我的计划行事,豪格终于答应,却不让立秋跟着,在她的哭闹之下,还派人把她看了起来以免多事。两日后的凌晨皇太极率三十万人马赶到,连同济尔哈朗的大军一道拔营而起,立秋才得以一块儿跟着,大军终于将明军围困,救下我们,皇太极要杀阿楚哈时,被我扑上去,刀背砸到了我,听立秋说,皇太极几乎傻愣在那里,多尔衮冲上去抢下我,见我身上没有刀伤,只是被砸昏了过去,才略微放心,大叫军医上前,豪格冲过去抱住了皇太极,生怕他怒气更盛,现场是一片大乱,皇太极愣了许久,也许是事情太过突然,也没处置那个阿楚哈,黯然挥手让众人散开,自去帐中,派了军医和一队人马送我回京,多尔衮豪格他们继续留在锦州围歼明军。
我背上有伤,一路上马车行得极慢,将近五天才赶回盛京,回到府中,听说多尔衮已派人送信回来,松锦大捷,俘获了明将洪承畴,一两日便会回来。
听到了我回府的讯息,皇后也赶到睿王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不仅知道我私自率几府家丁去前线救多尔衮的事,连我拦着皇太极杀阿楚哈都知道了,要不是看我还病恹恹的,只怕会把我训个几天几夜。临走了,还叹着气交待我:“你可不许再莽撞行事了,这次的事皇上一定大怒,你们睿王府受到的处罚不会小,多尔衮是大清的栋梁,处罚一阵子过去也就好了,至于你,可就难说了,罢了你的福晋之位都不为过,更别说治罪了,”她毕竟心肠软,恐我病中担心,又不忘安慰我:“你放心,毕竟是科尔沁格格,皇上不会拿你怎样的,我也一定保你,只是你以后可不许胡闹,记住了?”
见我郑重点头,她才放心,又说起宸妃贵妃她们也要来看我,被她拦住,我如今毕竟算是罪名未定,宫妃都大规模地来探望,只怕会惹皇太极不快。我苦笑,自己不知怎么弄的可就快成了罪人了,我深爱的那个男人,会如何处置我?
第二日的半夜多尔衮回府了,说是不放心我,昼夜兼程赶回来,见我只是背上的伤,并无其它的不适,才放下心来。
“你毕竟是戴罪之身,不随着大军行进,偏要急着回来,皇上肯答应吗?”
“这些天四哥没给过我一个好脸,我去求他要自己快马回来时,他当然是黑着脸不答应,可是我叫了多铎几个将领一块儿去说,他总不能驳了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子。”他有些气哼哼道。
我深知多尔衮这样做,只会让皇太极更加生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想着他拉上多铎几个人一起去求情的情形,有些好笑:“你叫上几个人陪你说情,就说让你提前回府的事吗?堂堂的大将军如此想家,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别人笑便笑去,我福晋舍了性命来救我,我还不能早点回去看她吗?多铎他们对你佩服得紧呢。”多尔衮正色道。我只是笑笑,把皇后交待的话告诉他,让他低头认错,只怕这次会降罪下来。
多尔衮满不在乎,只是忙着给我又请了几拨大夫,都说背伤不要紧,养一两个月就好了。我不肯让多尔衮看我裸露的背,他也不恼,听立秋说我背上依然红肿,又发话让府里去寻清凉止痛的药来,折腾了整整一天,晚间也不去别处,在我卧室的外间打了地铺,硬是要守着我,怎么说都没用,我也只好随他去。
第二天的中午,他正在陪我用饭,宫里便来了人,说是皇上率领大军已回来,传他进宫。他放下碗筷,诧异了一句:“怎么这么快,总该今晚到才是。”便匆匆换了朝服,叮嘱我不必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
都过了晚饭时间多尔衮还没回来,我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这几日梦中总是皇太极吟吟的笑容,须臾又是残杀多尔衮的血淋淋场面,醒来时也扪心自问,自己既然深爱着皇太极,为何还一定要拼了误会甚至拼了性命去救多尔衮?我的爱情会就此夭折么?我和皇太极还有没有未来?辗转反侧,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只是却明白,不必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害了别人的性命,害了小玉儿深爱的多尔衮。
到了掌灯时分,立秋死命拽住我强迫我吃饭,我拗不过只好坐下来。喝了两口粥,惠珠在屋外喊:“王爷回来了。”
我忙站起来,背上一扯,疼得直咧嘴。多尔衮已经撩帘进来,见了我的样子,忙过来扶住我小心坐下,满是关切:“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疼得厉害吗?”
我皱了皱鼻子,拉他坐下吃饭,“今天进宫怎么样啊,有没有处罚?”
他一脸的淡然,“没有什么,无非是责骂一通罢了,你不必担心,”又看看桌上的菜,一脸不满:“怎么才吃饭,这么不应时,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看他又转向立秋开始训斥她们,我忙止住他:“不干她们的事,是我想等你。还有啊,这粥苦死了,跟药似的。
立秋她们被我惯坏了,一点都不怕主子,张口就来:“怎么会不苦嘛,我瞧着是加了荷叶和莲子,说是清热败火的,总比药好喝吧。”看她说话直冲冲的,多尔衮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怎么不搁点冰糖?”
立秋毫无惧色,知道多尔衮看在我的份上不会真的责骂她们,一张小嘴更是说个不停:“福晋从来不吃冰糖的,说是什么怕胖,怕得糖什么的病。”
“糖尿病。”我瞪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她不理睬我,小快嘴依然呱拉呱拉的:“我知道的,主子平时不爱吃冰糖,嫌药苦汤苦的总是搁蜂蜜呢。可是今天您吃饭晚,我一看咱屋里的蜂蜜没了,去厨房要,厨房说咱们离家的那几天蜂蜜都被拿到李氏侧福晋屋里了。让我好一顿骂,可是都掌灯了,让下人们哪里买蜂蜜去?我说要去东院要嘛,您拦着不让我去,现在又嫌汤苦了,可不是让我腆着脸挨王爷训嘛!”
“你…”我被立秋的话弄得好气又好笑,这个丫头说她讲理吧,劝我时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说她不讲理吧,蛮横起来连我都敢白话,看她又把李氏搅了出来,睿王府正在风口浪尖上,我可不愿搅进那些女人争风吃醋的事儿中去,“你挨训?我怎么觉得今天净是我挨训了?敢情你和王爷合伙来训我?整天一张嘴就数你会说,去去去,我快烦死你了,叫惠珠进来陪我吧。也让我清静一会儿。”
“那可不成,奴婢还要服侍主子呢。”立秋有些悻悻然,嘴里反抗着,终于出去了。我抬头看着多尔衮,眉头紧锁,不知道是被立秋的多嘴弄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