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王,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父王的笑容很奇怪,让我害怕。
“澜儿,”父王的大手抚上我的脸,冰冷冷的,不由打了个寒颤,只听父王续道:“父王送你离开这里,修国今日恐怕不保,等你长大了,修灵便会带你回来,你一定要记住今天看到的一切,将今日失去的从凤国手里抢回来。”
“那……父王你呢?”我不安地抓住父王的手,急切看着父王。
父王搓着我的小手,笑道:“父王为一国之君,国在人在,国灭人亡,父王的仇,只有等澜儿来报了。”
“不!”我抽出手,眼泪又是一颗一颗掉下来,“澜儿不要一个人,澜儿要陪着父王,澜儿是修国公主,今日国灭,公主也不能一人独活。”
“澜儿,继承我修氏血脉的人,都异常聪颖,你该明白父王的想法,虽说只有六岁,父王相信你能记住今日父王跟你说的话,修国的希望在你身上,复国,日后会有人帮你!十四年后回来,重振修国!”父王好似很轻松的摸摸我的脑袋,从我衣襟间拿出修灵。
“不要,父王,不要送澜儿走,澜儿去求母后好不好?澜儿不该这几个月都不理母后,我去求母后让她哥哥不要灭我修国,母后最疼澜儿,一定会答应的,父王……你不要送澜儿走,澜儿不要一个人……”我拉住父王的手,不要他启动修灵,不要一个人活下来却看着父王死,为何母后会如此狠心?为何好好的修国,就这样被灭掉?
父王对着我柔柔一笑,我便看到修灵大放异彩,眼前渐渐模糊,大脑慢慢空白,却听到父王最后一句话在耳边缠绵不休,“澜儿,日后,定要凤国血债血还。”
血债血还……血债血还……
灵魂仿佛被异物挤压,睁不开眼,哭不出声,脑中的一切,好似有人拿着一根细线,一点点抽去,最后,一片混沌……
可是有谁说过一句话,他说:“澜儿,日后,定要凤国血债血还。”
还有谁说过一句话,她说:“凤南风,今日之仇,修芊澜定要你血债血偿。”
谁是修芊澜?谁是凤南风?谁是玄夜?谁又是玄落?
汗水涔涔,浑身湿漉闷燥,六岁之前我是修芊澜,六岁之后我是玄落,玄夜是我哥哥,凤南风是凤国太子,凤南风杀死玄夜……
玄夜……他说,不离……不弃……那现在,他在哪里……
猛地睁开双眼,惊坐起身,月色洒满床铺,窗外,大雪纷飞,湖边,天星老人对我欣然微笑……
非梦
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仍是深吸一口气,尽量站起来,看着湖边的天星老人,一步步走去。
天星老人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冰眸似有星光闪动,随着我愈近的脚步,波澜渐起,我稳住身形,戒备看着他,沉声道:“你为何会我修国幻术?”
听我这么说,天星老人眸光蓦地一亮,欢愉之情从嘴角溢出,“澜儿?你终是记起来了。”
“不错,记起来了,六岁前的一切,全部记起来了。”我顿了顿,并未放下戒备,“可是,记忆里没有你,你到底是何人?让我记起一切又是为何?”
“我?”天星老人一向冰冷的脸上竟泛起一丝苦笑,“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我沉默不语,等着他的后话,他却也呆住一般,只看向湖面。
伸出一手接住飘下的雪花,还是如往常一般,并未融化,我轻笑一声,问道:“你为何要将梨花幻化成雪?梨花不美么?”
这里,就是两百年前的挽卿林,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我不再怀疑半分,那些深藏已久的记忆,以梦的形式向我宣告,我的确就是修芊澜,两百年前就该死去的一抹亡灵。
有了从前的记忆,只看这里一眼便知道,流星谷,施了幻术,这漫天大雪,该是当年的梨花幻化而来,母后喜欢梨花,父王建这挽卿林就是为了哄母后开心,虽然我始终不明白,为何这里的梨花常年盛开,为何流萤树林那般特别。
“梨花美,可惜,母后不喜欢了。”天星老人又是苦笑,转眸看着我,“凤卿颜,该是也记起来了吧?”
“凤卿颜?呵呵……”我不屑笑道:“灭我修国者,怎会不记得?”
天星老人笑容消失,脸上恢复冰冷,“为何这么说?事情闹成那样,非她所愿。”
“那她想如何?当年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若非她外露军情,凤国会那么容易打过来?是我母后又如何,她为了成全自己所谓爱情,害得我国破家亡!”站在房门外听见父王母后的对话那一幕,仿佛发生在昨天,还有父王送我离开时,心中突然迸发的对母后的恨意,若非她,修国不会被灭,父王……我甚至连父王最后的结局都不知道……
不等天星老人接话,我便续道:“还有你,如今我已经记起你想要的东西,何必还用幻术?”
天星老人沉默半晌,闭上双目,眉头微蹙,片刻长袖一挥,纷飞大雪变回瓣瓣梨花,眼前的天星老人,没了长须,没了皱纹,美得似梦似幻,甚至有些眼熟,他是……我两次临死之际见过的那个……仙人……
“你到底是何人?”我皱眉不耐得看着他,是冰眸又会幻术,还知道两百年前的事情,可别告诉我真是仙人。
“凤卿颜,”天星转首,对上我的注视,缓缓答道:“是我母后。”
“胡说,你……你明明是冰眸!”不可置信地再打量了他的双眸一次,是冰眸,没有像凤王的冰眸下雪,也不像凤南风的冰眸透彻,仿佛弥漫着浓雾,有些混沌,但是冰眸,没有修氏血统,为何会幻术?
“我父王,”说到一半又停下,天星看向湖面,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是凤朝希。”
这句话好似大锤猛地砸了一下心脏,父王是凤朝希,母后是凤卿颜,他……是乱伦而来?
“不错,我是乱伦的产物,因此天赋异禀。”天星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飘落的梨花瓣,“例如,容纳灵力,修习幻术。”
天星张开手,一只白色的蝴蝶振翅而翔,越飞越远。
我回过神来,继续问道:“哪里来的灵力?而且……你居然活了这么多年?”
“以为你恢复记忆会聪明些,”天星瞥我一眼,带着苦涩笑意:“当年修灵被刻成梨花,剩下的部分被母后收起来,灵力不如从前,却也保留大半,一次无意中被我发现,竟被我吸收,而且运用自如,体内有那样强大的灵力,二十岁那年,我便停止生长,只能用幻术迷惑人心。”
“那你的头发?”既是停止生长,怎会有一头白发。
“从出生便是白发。”
听他这么说,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该庆幸有个“亲人”的存在?该同情他不堪的出生?抑或鄙夷他父王母后的苟且之事?
“你用幻术招醒我的记忆,又是为何?一直以来,你不是都在保护凤国么,让我记起一切,只是让我加深对凤国的怨恨而已,还是你想看我复国?”我偏头看天星,他目光迷离,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想象这两百年来他是如何过来。
“只是想让你记起来罢了,过了两百年,居然还有人拥有一部分与我相同的记忆,还有人知道母后长什么模样,吃过母后亲手做的梨花糕,记得母后嘴里的一草一木,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天星的话语中,难得有丝激动,看着我的冰眸,掀起一片波澜。
我讪讪一笑,真是笨呢,一个人活了两百年,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逐渐老去,死去,该是怎样一种心情?不能表明身份的活着,连真实面貌都不能露出来,想让我记起来,是因为寂寞吧?我记起以后,至少还有个人,他可以坦然面对,可以说说他记忆深处的一点事……
“那你是,修芊澜的弟弟?”这个时候,我也不能算完全的修芊澜吧,毕竟早已换过一个身体,甚至连修芊澜的灵魂,或许都是残缺的。
“不错,”天星嘴角微弯,红唇勾勒出一个好看的角度,“所以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剧痛,如被钢针戳穿,密密麻麻蔓延到四肢,我唯一的亲人,曾经是玄夜,他临死时骨瘦如柴的身子,惨不忍睹的伤口,我吐出的那一口黑色血液,太子府内迅速枯萎的树木,四散的翠绿碎玉,凤南风隐隐晃动的身体,无力倒地的我,宛若随风而来的天星老人……一幕幕,又在眼前滑过……
“玄……玄夜呢?”颤抖着双唇,还是问出口,那日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几欲晕厥,被天星老人接住,带我离开,随即昏死过去,今日才醒,那玄夜呢?
“被影休带走了。”天星背过身去。
清冷脑中被这句话吹起片片涟漪,随之是惊涛骇浪,颤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玄夜没死对不对?”
抱着那么一丝丝侥幸,恳切看着天星,连活了两百年都有可能,影休医术那么高明,又会幻术,会不会,玄夜也可以救活?
天星的冰眸里,映出我苍白的倒影,脸上有焦急有期盼,随着他垂下的眼睑消失不见,他缓缓摇头,“影休医术再高,无力回天。”
希望落空,强装的镇定也被无情打破,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下来,“你说,你到底让玄夜干什么去了?为何他会瘦弱成那个样子出现?你不是用幻术让他的眼睛变成绿色,为何婚礼现场他又变成黑眸?”
天星缓缓转身,轻叹口气:“当初我收他为徒,也是想让他在这世界有个身份,日后好自处,他的身子……是因为五色蛊,母蛊在他身上,要让你活命,就必须将他体内的母蛊除去。”
“你胡说,母蛊明明在……”瞪大了双眼,想要反驳,脑袋又是嗡的一声,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之前我没想到?
杨素莲从未直接说过母蛊在安安身体里啊,她说她不过对余深梁说母蛊在安安身体里便把他气死了,气死了……根本就只是气气余深梁而已,哪个母亲,会将那样恐怖的东西,放在自己孩子身上?杨素莲临死时定是想说这个!
这般简单的道理,总要在事实摆在眼前才想到,可是……
“我这几个月蛊毒明明未曾发作……”
“玄夜刚开始便是在流星谷,我一眼看出母蛊在他身上,便想办法控制住了,可是要除去母蛊,必须先断粮两个月,虽说把握没有十成,也比直接杀掉他好,哪知,他自行出谷……”天星有些无奈,说道最后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你说他之前一直在流星谷?”我也在流星谷呆了一个多月,为何从未发现?
“是,在流萤树林。”天星颔首,给我一个致命般的答案。
流萤树林,在那里,我笑着答应凤南风离开,是不是,玄夜就在某个角落默默看着我?若是当时我再细心一些,或许就能发现他的存在,那我不会急于嫁给凤南风,那玄夜不会为了我的婚礼下山,不会被杀……
无力蹲在地上,任泪水打湿衣襟,为何我总是愚笨,总是错过,当初不肯听玄夜的话,轻易相信凤南风,如今连玄夜的命也搭上……
“你也无需难过,就算他一个月前不死,也活不了多久。”天星走到我身边,席地而坐。
我擦干眼泪,“你胡说什么,若不是因为我,玄夜好好的怎么会死?就算我蛊毒发作而亡,也不要他为了我去死,你知道从小到大他为我牺牲多少?我害死他爸妈,如今连他也害死了,长这么大只有他一个人真正对我好,还有,说什么一个月,我不就是睡了一觉么,哪里来一个月?”
天星叹气摇头,“那日玄夜断气,母蛊便亡,随之你体内的子蛊排出,在身体里二十年的蛊毒突然消失,身子难免无法适应,昏睡了一个月才好。至于玄夜,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排出母蛊,他在这个世界活不长,你的体内若不是有修灵残余灵力,一样活不长。”
“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他为何会来这里?难道跟我一起就活该倒霉?”
天星垂下眼睑,低头道:“是我的力量让他过来,我以为那是你。”
“什么力量不力量,你说清楚些。”果然我的第二次穿越不是偶然。
“第一次南风带你在流星谷外求我救你,我本不欲插手,可是你居然看见梨花,我一时好奇才决定救你,后来在峰峦崖底,尽管别人以为你是被烧死,但我亲眼看你突然消失,而且留下修灵,你也知晓,普通人不可能接近修灵,因此我确定你定是与修氏有关。几个月前我感知到一股强烈的灵力,便引导体内灵力与之抗争,哪知便拉回玄夜。”
灵力使我再次穿越么?如果天星的灵力使玄夜过来,那么我呢?是修灵的残余灵力,还是有人想要我回来?
玄夜穿越过来怨不得别人,若非天星接到玄夜,他恐怕就掉下高楼摔死了,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为了回来便不顾一切,从未为玄夜想过,想到这里,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天星一手拦住:“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我的错,我犯贱,非要回来找一个已经不爱我的人,搭上玄夜一辈子,这两个耳光又算什么?我现在恨不得有人拿刀子将我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让我尝下玄夜曾经受过的苦!”身上的疼痛,哪里及得上心底一分?
“不能全怪你,是我的疏忽,再者,有人从中作梗,否则玄夜的眸色不会那么容易变回去。”天星轻皱眉头,无奈扯下我的手。
“谁?”玄夜的黑眸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偏在重臣云集的时候。
“这世间,能破我幻术者,也就他一人了。”
“影休!”
天星点头,我立刻站起身,晕眩感袭来,我晃了晃,稳住身形,刚要走被天星抓住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到时再下山也不迟。”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他,问他为何如此,为何非要逼死玄夜!”想要挣脱天星的手,无奈被紧紧扣住。
“罢了,我与你同去。”天星放开我的手,先行一步。
我跟在他身后,快下山时他揽住我,轻功下行,刚到山脚,便看到熟悉的雪白身影直挺挺站在那里,是凤南风。
云烟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