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烨见她做得认真,知她素来要强,又想借这次机会,让她在太妃面前表现,使太妃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遂也不去打搅,笑了笑,自去睡了。
第二日舒沫起了大早,去怡清殿给太妃请安,顺便把对牌,钥匙交接完毕。
太妃也怕她小门小户出身,办起事来束手束脚,失了王府的体面威仪。
思来想去,决定在丧葬其间,把季嬷嬷和傅嬷嬷都拨给她用。
有了这两个人在身边,舒沫等于拿到了尚方宝剑,纵是府里再有体面的仆妇,见了她也只有唯唯诺诺,不敢稍有怠慢猬。
本以为太妃会百般刁难,不料竟主动配合,舒沫很是疑惑,越发立了心要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不教她捉到把柄。
从怡清殿出来,舒沫便去了清音园,那里已是闹烘烘人来人往。
申典仪办事的效率倒是高,不过一夜之间,灵堂,棺椁,俱已准备停当,请了上百僧众唱《大悲咒》,另外还在灵前设了法坛,请了高僧做法事,请了高道唱道场。
舒沫带着立夏,绿柳并两位嬷嬷,先到厢房里坐了。
旺财媳妇领着一众管事娘子,得脸的仆妇都在院子里听候吩咐。
舒沫按着名册,把她们一一叫进来,把每人的工作都进行了详细的分工,责任到人。
季嬷嬷初时还担心,怕她没有经验,忙中出错,乱无头绪。
哪知细听下来,她竟是成竹在胸,思虑周详。
几百个人,成百件事。某人带哪几人,专办某件事;某人带哪几人,专管某处;某人带哪几人,专领某物……列得详尽,说得分明,条理清楚,巨细无遗,丝毫不乱。
任务明确了,就不会象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出了差错,亦不至相互推诿。每样物品,每个院落都有专人看管,丢失或损坏,都由照管之人赔,就不会有人乘乱摸了东西……
舒沫一一分派完毕,问:“都听明白了吗,有没有疑问?”
旺财媳妇恭敬地道:“慧妃说得这般仔细,再没有不明白的。”
“既是没有不明白的,”舒沫又道:“明日起,每日早晚五点半到此处点卯。回事,执牌领物都在早饭后到十二点前。切勿以各种理由,因延误事。若有违犯,第一次打二十大板,再犯者,不论是谁,一律发卖出府!”
舒沫微微一笑,道:“旺财媳妇,你负责都管监查。丫环仆妇,家丁小子若有偷懒耍滑,吃酒打牌等等,立刻绑了来见我!”
舒沫忽地将俏脸一沉,冷声道:“若是你要循情私纵,被人举报到本妃这里,不但你,连何总管也一并革了不用,发卖出去!”
舒沫脸上又现了笑容,淡淡地道:“只要大家用心办事,好好当差,等福妃葬礼完毕,王爷自然有赏。”
“是。”
舒沫把众仆妇打发出去,转过身来看向两位嬷嬷:“嬷嬷,我这样处置可还妥当?”
季嬷嬷笑着冲她挑起了大拇指:“娘娘气度雍容,颇有大家之风。”
立夏和绿柳不敢插言,却都两眼晶亮,冲她拼命点头。
再望向傅嬷嬷,却见她虽一言不发,平日无一丝笑容的脸上,竟隐隐含着笑意。
舒沫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伸手合十,口里念道:“阿弥陀佛,总算过了第一关,不枉我昨晚挑灯夜战,苦熬一夜!”
立夏和绿柳见惯不怪,两位嬷嬷却第一次见到她的真性情,很是诧异,相互对视一眼。
舒沫面上发烧:“我一时兴奋,失了仪态,嬷嬷千万别禀给太妃。”
“娘娘说的什么话?当我们两个老家伙,是专门来监视告状的么?”季嬷嬷板了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嘲讽。
舒沫被她戳破心事,窘得红透耳根,一时竟无词以对。
立夏吓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拼命解释:“两位嬷嬷千万不要误会,小姐绝不是这个意思。嬷嬷不辞劳苦,协助小姐理事,小姐只有感激,真的!”
说罢,赶紧撞一下舒沫:“是不是,小姐?”
舒沫很是尴尬。
她的确认为二人是来监视的,加之前面已说漏了嘴,这时要改口奉承,总觉太假,不免迟疑。
“我看她,可不象是感激……”季嬷嬷斜眼瞧着舒沫,大为不满。
“一把年纪,逗弄个孩子,有意思么?”傅嬷嬷忽地站起来往外走:“走了!”
季嬷嬷“哧”地一笑,追了出去:“等等,一起走。”
立夏几个到此,方知季嬷嬷是在玩笑,皆是一愣。
“慕青,你觉不觉得慧妃的脾气性子,跟太妃初进宫时……”
窗外,那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逐渐减弱,消散在风里。
、341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客居
立夏狐疑地看着绿柳:“季嬷嬷该不会是说,小姐跟太妃年轻时很象吧?”。
“不可能!”绿柳矢口驳道:“我瞧着,可没半点相象之处。 ”
“她那意思,分明就是了……”立夏有些不服。
舒沫起身:“别嚼舌根了,抓紧时间吃东西去,一会怕是喝水的功夫都没了。”
简单吃过早饭,陆续有人过来领取应用物品。
舒沫吩咐立夏和绿柳一一按单子对了数,发牌领取,一面发放,一边登记,何人何时领了何物,不教有丝毫错漏芑。
那些人见她做事滴水不漏,个别本存了欺她年轻不懂规矩,想混水摸鱼,滥支冒领之心的,也便悄悄息了念头,规规矩矩地办事。
忙到中午,总算告一段落,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只觉手腕都发酸。
出了清音园,经花园本打算回出云阁,忽见几个家丁抬着一具薄棺,急匆匆地前面走着。
“什么?”立夏问。
“我把秦姨娘给忘了。”舒沫苦笑猬。
“王爷只要小姐安排福妃的葬礼,可没说连秦姨娘的后事也一并料理。”绿柳不以为然。
“走,看看去。”舒沫说着,转道往连玥阁而去。
“人都死了,还记着那些恩怨做什么?”舒沫淡淡地道。
立夏也有些迟疑:“小姐不计前嫌一片好意去帮忙,别人却不这样想,以为小姐别有用心也说不定。”
“就是,”绿柳随声附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舒沫笑了笑:“你们若是累了,可先回去歇着。”
立夏和绿柳见劝阻不得,只得一起去了。
到得连玥阁,见薄棺摆在院子里,丫环仆妇大都被调去前面忙福妃的葬礼,这里只有漱玉和寒玉二个贴身的守着,显得极为冷清。
两个人都是十几岁的丫头,突然间没了主子,彷徨无依,哭得眼睛都肿了。
舒沫进了门,两个人也不知要见礼,就这么呆呆地站着。
“慧妃来了,还不跪?”绿柳没好气地喝道。
舒沫问:“秦姨娘在哪?”
漱玉迟疑地答:“秦姨娘在房里,不过……”
立夏已经上前,替舒沫打起帘子。
漱玉阻之不及,舒沫已经一脚踏了进去,只好跟了进去。
舒沫见秦姨娘还穿着平常的衣饰,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们都忙些什么,到现在,还没给姨娘净身换衣?”
漱玉倏地红了双颊,讷讷地答不出话。
她虽说是个丫头,平日里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会做这种事?
“立夏,”舒沫转头吩咐:“你去找旺财媳妇,让她赶紧找两个有经验的婆子来,给秦姨娘净身。”
“是。”立夏领命去了。
舒沫缓缓走过去,见秦姨娘圆睁双目,满眼尽是不甘,面色青紫,嘴唇乌黑向外翻卷着,唇边起了一溜水样泡疹,看起来很是吓人。
“啊!”绿柳只觉胃里翻涌,尖叫一声,冲到外面呕得惊天动地。
舒沫不但不俱,反而靠近了,仔细去检查她覆在被面上的玉手。
只见她十指尖尖,隐隐透着青色,显然是砒霜中毒无疑了。
漱玉和寒玉瞠大了眼睛,看着她大胆的行为,吓得呆了。
“秦姨娘是怎么死的?”舒沫回过头来问。
寒玉只是摇头。
漱玉大了胆子道:“姨娘与王爷吃早膳,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这么说,王爷来时,她还活着?”舒沫很是惊讶。
“是。”漱玉点头。
“王爷几时来的?”舒沫又问。
说到这里,她尴尬地笑了笑,含糊地带过:“就起得比平日稍晚了一些,王爷过来,正赶上早饭。”
舒沫心中暗忖:这么说,他前夜竟是先去找的祝姨娘。
面上却不动声色,问:“早膳都吃了些什么?”
“东西还在偏厅摆着呢,也没来得及撤。”漱玉察言观色,殷勤地过去替她打起帘子:“娘娘要不要亲自过去看一眼?”
舒沫出了正房,进了偏厅,果然见桌上杯盘狼藉无人收拾,地上横倒着一张椅子也没人去扶。
正暗自感叹,树倒猢狲散,秦姨娘一死,这帮奴才也成了一盘散沙。
对着满桌的残羹剩饭,舒沫只觉无从下手,想了想,问:“你可还记得,王爷吃了什么?”
“王爷没动筷,只喝了一杯茶。”漱玉答。
“哦?”舒沫在身上找了找,没有戴着银饰,正要问她要一双银筷,漱玉已经抢先道:“王爷已命人验过了,茶水,饭菜里都没有毒。”
漱玉摇头:“这话,林医正也问过。当时姨娘刚起来,只喝了一杯水,别的什么也没吃。”
“那么,前天晚上呢?”舒沫不死心,又问。
一直默不吭声的寒玉忽地道:“我想起来了,婉荷阁出事时,姨娘让奴婢给她拿了碟点心,只吃了一块,说味道有些苦,赌气骂了奴婢一顿……”来分享
、342一箭三雕
客居
舒沫一喜,忙追问:“吃的什么点心,可还留着?”。
“是豌豆黄,”漱玉抢着答话:“是那日姨娘在碧云庵上香时,顺路在福瑞楼买的……”
“秦姨娘去碧云庵上香?”舒沫心中一动,打断她:“几时的事?”
“吃剩的点心还在吗?”舒沫又问。
寒玉摇了摇头,怯生生地道:“姨娘很生气,连碟子都摔了,还嚷嚷着要拆了福瑞楼……芑”
“你可还记得元宵那日,除了碧云庵,秦姨娘还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舒沫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漱玉也是个水晶心肝的人,舒沫弯来绕去目的何在,她心知肚明。
若是秦姨娘在,自然不敢泄半句口风。
但秦姨娘即已命赴黄泉,她也成了无主之仆,在王府里无依无靠。
再加上,王爷把丧事交给舒沫料理,虽未明说以后由她当家,也已充分彰显了她在睿王府的地位。
此时不在舒沫面前立功表现,更待何时猬?
漱玉毫不隐瞒,如实禀道:“世人都传碧云庵的主持妙慧师太精通岐黄之术,尤擅为妇人调经。姨娘去碧云庵,便是去求调经活血的偏方。上午听经,打坐,吃过斋饭后与主持妙慧大师说了一会话,拿着偏方回来,中途只在福瑞楼停了片刻,并未去过别处。”
舒沫在京城住了几年,对这位妙慧师太的大名,也隐约有过耳闻。
京里许多上流贵妇都喜欢找她,一则她是得道高尼;二则同为女人,一些不好对大夫说的症状,对着她便少了许多顾忌。
按说,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医术高明的佛门弟子,开出的药应该没有问题。
“姨娘,其实并不想要福妃的命,她只是没想到那药性会如此厉害……”漱玉壮着胆子,本想替秦姨娘说句公道话。
话说了一半,想着人都已经死了,再来讨论是蓄意谋杀还是错手杀人,已没有多大意义,便讪讪地住了口。
“药,是什么时候到福妃手上的?”虽已大概猜到,舒沫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十六的早上,姨娘带了药过去婉荷阁,与娘娘一番密谈,之后再没单独见过娘娘。”漱玉答得很是谨慎。
当天晚上,福妃毒发身亡,显然药是秦姨娘在那时劝着福妃吃下,再无疑虑。
舒沫默不吭声,低了头暗自思忖。
秦姨娘若真想毒死福妃,大可直接命人购买砒霜,而不必亲自跑到碧云庵借烧香的名义求药。
妙慧师太与福妃无怨无仇,自然也没必要因她坏了一世清名。
必定是有人,暗中把妙慧师太的药调了包,同时在秦姨娘的点心里下了砒霜。
如果夏侯烨对她的信任少上一分,出事之后封了出云阁,不许她任意走动;又或者她脑子没那么灵活,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查清事实真相,洗脱自己的嫌疑……
那么现在,她必定饱受质疑。
那人好毒辣的计策!
轻松地利用秦姨娘的妒意,除掉了福妃和秦姨娘,再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
真可谓是一箭三雕,妙计连环。
表面看起来,若这条计策真的完全落实,得益最大的,就是祝姨娘了。
事实,果真如此简单吗?
正想得出神,忽听外面喧闹声起,伴着哀哀的哭声。
祝姨娘站在院子里对着空棺哀哀泣诉:“姐姐生前百般要强,不料死后竟如此清冷……”
忽地眼角余光瞥到舒沫出来,忙忙地抬起袖子拭了泪,侧过身施了一礼:“慧妃也在呢?”
舒沫立在廊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祝姨娘来送秦姨娘?”
俗话说,若要俏,三分孝。
祝姨娘披了件貂鼠皮的斗篷,一身素衣素裙,在风雪里哭得梨花带雨,越发的娇怯温柔,我见犹怜。
“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祝姨娘眼中微有不忿,话中绵里藏针:“我来送送她,总不为过吧?”
舒沫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祝姨娘隔了整整一天才来灵前祭拜,的确好情谊。”
祝姨娘神色不变,眼神却慢慢变得凌厉起来,冷冷一笑:“有人心狠手辣,奴婢不得不万分谨慎,以免死得不明不白。”
“你说谁呢?”绿柳本来吐得头昏眼花,软软地蹲在墙角,听了这话,气得跳起来。
“谁心狠手辣,我便说谁。”祝姨娘哪里怕她,不紧不慢地反击。
“我们小姐清清白白,那日当着太妃的面,如梅已说得清清楚楚,秦姨娘和福妃害人不成反害己,活该送了性命!”绿柳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