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舒沫恭敬地给几个见礼:“戚姐姐,秦姐姐,祝姐姐~”
秦姨娘侧身避让:“舒姨娘名冠京师,我们几个虽偏居塞外,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更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哪里敢受你的礼~”
戚姨娘轻拽她的衣袖,压低了音量,偏又刚好让舒沫听见:“姐姐可要小心些!她如今正得宠,连太妃都不放在眼里,姗姗来迟,得罪了她,以后可没你的好。”
立夏见她语中带刺,隐射舒沫声名狼藉,不禁气红了脸,偏又不好发作。
舒沫倒是处之泰然,只当作没有听到,客客气气地道:“贱名有辱清听,让几位姐姐见笑了~”
秦姨娘微微一怔,冲舒沫冷然一笑:“姐妹间说几句玩笑话,妹妹该不会到王爷面前告我们一状吧?”
舒沫淡淡地道:“王爷与几位姐姐情深意重,这才会千里迢迢接到京城。妹妹进府时日尚浅,若有不到之处,还望几位姐姐包涵。”
秦姨娘听了,眼中露出一丝骄傲,嘴里只说:“我们老了,哪里及得上妹妹年轻貌美?”
若论资历,她十岁就在夏候烨身边侍候笔墨,就连睿王妃进府都在她之后,谁又能跟她比?
戚姨娘忽地冷哼一声,睨一眼舒沫,有意无意地挺了挺傲人的胸脯,似笑非笑地道:“年轻是真年轻,貌美嘛……”
立夏看过去,见她一张瓜子脸,肤色欺霜赛雪,行似弱柳扶风,倒称得上是个绝色。
舒沫勉强按了脾气,面上恭顺地道:“妹妹蒲柳之姿,哪及得上姐姐绝世风华~”
大家都是姨娘,谁也不比谁高贵,何苦硬要踩着谁,抬高自己?
一直沉默的祝姨娘,这时轻柔地开了口:“早听说王爷纳了新宠,慧质兰心,机巧灵变。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光这张巧嘴,就让人百般疼惜。”
几个人正不冷不热地周—旋着,从上房里出来一个银蓝的妆花褙子,葱绿撒花裙,穿戴十分华丽的丫头,年纪不过双十左右。
戚姨娘立时扔了舒沫,紧走几步,满面堆欢地道:“初雪姑娘,可是太妃传我们了?”
“太妃说,今日舟车劳顿,大伙也都累了,散了吧。”初雪淡淡地吩咐。
“哎~”秦姨娘眼里热切立刻隐去,怏怏地转了身:“走吧,没事了~”
她扭着身子,领着贴身的丫头往外就走。
戚姨娘和祝姨娘也都带了丫头各自回院。
舒沫心生犹豫,不知是先回去,还是先给太妃请个安?
那几个是跟着太妃一路从幽州过来的,她可是还未见过面呢!
不等她吭声,立夏已机灵地上去,给初雪行了一礼,顺势塞了个金锞子在她手心,悄悄指了指舒沫:“初雪姑娘是吧?这位是舒姨娘,特地来给太妃请安的。”
初雪瞥了舒沫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今儿太妃累了,不见客,明儿再来吧。”
“是~”立夏没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回了上房。
“小姐,”绿柳咬了唇:“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舒沫满不在乎地道:“人家不肯见我,只能先回去。”
“必是小姐未到府前迎候,太妃生气了!”绿柳越想越是不安:“不如再去求求初雪姑娘?红锦说,她很有体面,在太妃面前很能说得上话的。”
还想着有王爷的宠,小姐能往上再进些位。
谁知道第一天就触怒了太妃,惹得婆婆不高兴,这往后的日子,可是真难了!
“可别~”舒沫摇头:“老人家上了年纪,还是顺着她些的好。左右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怕见不着面?”
再有体面,也不过是个下人。
太妃存心立威,那丫头既是她心腹之人,又怎会逆主子之意,来讨个姨娘的好?
再说了,夏候烨还在里头坐着呢。
他既不出声,想必这面,也不是非在今天见不可。
反正她也没打算往上爬,老太太喜不喜欢她,并未放在心上。
摆明了是个冷屁股,她何必上赶着去贴?
立夏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几个人怏怏地回了院子,许妈等得心焦,急急过来问:“怎么样,王爷没生气吧?太妃脾性如何,对小姐可还满意?”
绿柳嘴一噘:“还满意呢!吃了老大一碗闭门羹!”
、你这是在吃醋?
“这是怎么说呢?”许妈一惊。
立夏急急使了个眼色,绿柳鼓着颊,恨恨地闭了嘴。
舒沫只当没有瞧见,径自进了房,换了一身舒服的居家衣裳,唤了绿柳过来。
命她把对牌,钥匙,帐薄……等等整理好,全部交出来。懒
绿柳不敢不从,把东西搁在桌上,很是不舍地摸着黄澄澄的钥匙:“王爷来了,小姐不如软些身段,说不定王爷一高兴,这家仍交小姐掌着呢?”
立夏瞪她一眼:“该谁当家,不是你我能掺和的事。”
“谁要掺和了?”绿柳很不服气:“若是王妃掌家,我也就不说什么。她一个老太太,何必死抓着权力不放?”
舒沫淡淡地瞥她一眼:“绿柳,说话小心点。”
绿柳脸一红,讷讷地道:“我,我只是替小姐可惜……”
都已到到手的权力,白白地送出去!
“我看哪,”立夏忍不住刺她一句:“不是小姐可惜,是你自个没过足瘾吧?”
“你!”绿柳气得柳眉倒竖。
许妈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一致对外还不够,怎么倒窝里斗起来了?”
“我是怕她那张嘴,再不注意点,早晚给小姐招祸~”立夏忧心冲冲:“你是没见着那几位姨娘,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以小姐这种听天由命,不争不抢的态度,指定是被排挤的对象。虫
况且,她明明是官家小姐的出身,偏做了姨娘,越发地招人忌恨了!
“怎么?”许妈愣住:“这么快就跟小姐杠上了?”
“那倒没有,”立夏叹道:“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
“怕什么?”绿柳恨恨地道:“咱们小姐打扮起来,不比那几个差!只要她肯放下架子,凭她的心智和手段,谁又能强得过她?”
“呵呵~”舒沫被她说得笑起来:“你瞎说什么呢?过日子又不是智力竟赛,谁聪明谁就强啊?这夫妻之间是要讲缘份的!跟相貌,心智和手段没关系。”
“你既明白这个理,为何不肯争一争?”许妈深深叹息。
她冷眼旁观,之前的几位公子也好,王爷也罢,对小姐都不是没有好感。
若是小姐曲意奉迎,恣意讨好,抓住其中一个自然不是难事。
可惜小姐一直不冷不热,再好的姻缘也要给她错过!
“行了,”舒沫忙不迭地转话题:“站了这许久,我也饿了,摆饭上来吧。”
“不等王爷了?”绿柳习惯性地问。
“今日太妃回府,王爷肯定是要陪着太妃用饭的。”立夏象是替谁辩解什么,小心地看一眼舒沫。
“可是,”绿柳满怀希望:“小姐今日及笈呢!”
许妈急忙瞪她,可她话已出口,只好圆场:“怕是事多,忙忘了~”
舒沫不以为意:“没事,我有你们陪着就够了!”
“我给小姐下碗寿面去!”许妈被她说得眼眶一热,撩起衣角,拭了拭眼泪,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要不,”绿柳一眼舒沫,讨好地道:“我给小姐烫一壶酒来?”
“行,”舒沫很爽快地道:“想吃什么都拿上来,今日无大小,主仆尽欢,不拘礼节。”
没过多久,寿面端上来,给舒沫盛了一碗,又银杏几个二等丫头也都装了一碗。
大家听说舒沫生日,又都到房里来给她道了喜。
立夏便开了钱匣,连洒扫的小丫头,看门的婆子一起,每个人赏了二百钱。
又赏了一桌酒菜给众人,命他们在外面去吃。
舒沫带着立夏几个人关起门,亲热地围坐在一桌吃面。
银簪年纪小,不吃酒,记着舒沫赏的那二百钱,胡乱吃了几口就起了身。
她在房里找了根丝线,搬了张椅子坐在走廊下,低了头一枚一枚仔细地串着,忽地一道阴影移过来,挡住了光线。
她一抬头,冷不丁见夏候烨站在身前,唬得跳了起来:“王爷!”
怀里的铜钱,叮叮当当地洒了一地。
“院里的人呢?”夏候烨板着脸,冷冷地问。
“回,回王爷……”银簪吓得发抖,眼睛着望着下人住的倒座房,结结巴巴地哪里说得清楚?
夏候烨转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户上映着丛丛的人影,喧哗笑闹声隐隐从窗房里传了出来。
他脸一沉,迈步朝正房走去。
“奴,奴婢……”银簪再傻,也知道该要去通报一声。
“不用了~”夏候烨冷哼一声:“本王认得路。”
银簪再不敢动,眼巴巴地瞧着。
好在立夏心细,又挂着今日太妃进府,怕底下人闹得太过了,会授人以柄,吃了几口便起身出来察看。
刚一开门,一道修长的身影进了正房,吓得嚷道:“王爷来了!”
几个人扔了筷子就站了起来。
舒沫不慌不忙地挑了几根面到嘴里,淡淡地道:“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吃饭吧?”
那几个哪里敢吃,扭头跑出去,不过片刻功夫,外面便鸦雀无声。
绿柳心思活泛,留在房里侍候舒沫用饭。
立夏只能硬着头皮先进正房,侍候那个活阎王。
“哼,”夏候烨见了她,冷哼一声:“本王不在,舒沫便是这般管家的?”
纵容着底下人喝酒,门户大开?
立夏满面绯红,捧了茶急步走上去,轻声道:“都怪奴婢糊涂,见今儿是小姐生日,这才撺掇着小姐赏那些婆子几杯酒吃。”
夏候烨微微一愣,冷声道:“生日便可放浪形骸了?”
是了,她的生日确实是在五月,他竟然忘记了。
“小姐挂着太妃,自个倒是滴酒未沾的。”立夏慌忙道:“是奴婢思虑不周,本该嘱她们几个轮着当值,不该喝酒误事,请王爷责罚。”
“你倒是忠心~”夏候烨冷哼一声。
“立夏只是个丫头,”舒沫撩了帘子,踏进来:“我若不允,她哪里敢乱来?”
“哼!”夏候烨黑着脸:“你也别争,这事本就与你脱不了干系!”
舒沫不冷不淡地道:“我生日,在自个院子里,赏下人喝杯酒,大伙乐呵乐呵,倒不知犯了哪条规矩?”
“你还有理了?”夏候烨面色阴沉。
舒沫淡淡地道:“有没有理先不说,起码不至让王爷大动肝火。”
“一段时间不见,你性子见涨不少呀!”夏候烨挑眉:“可是因本王忘了你生日,心有怨言?”
“王爷事多,要惦记的人更多,若连这种小事也一一记挂在心,也不必干别的了。”舒沫的眼里,暗含了一丝讥讽。
“母妃最喜清静,今日头天回京,你出府迟归,误了接轿不说,又纵仆人喝酒闹事,要母妃如何想你?”夏候烨板了脸,冷声斥道:“你不思己过,倒给本王甩脸子?”
“不敢~”舒沫依旧是不冷不淡地道:“王爷位高权重,莫说只是责骂,就算是要奴婢的性命,也是当得的。”
夏候烨气道:“本王不过说你几句,几时要你的性命?”
“奴婢不过是打个比方。”
“你!”夏候烨气结,瞪了她半天,迸出一句:“你几时在本王面前称起奴婢来了?”
舒沫淡淡地道:“姨娘本来就是奴婢。”
夏候烨本来很是着恼,听了这话,忽然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吃醋?”
之前总觉她太过冷静淡漠,云淡风轻得不象真人,今日使起性子来,倒添了几分俏皮。
舒沫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没那闲功夫~”
“醋倒不是不能吃,不过今日不是时候。”夏候烨不理她,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舒沫见他夹缠不清,也懒得解释。
“母妃不见你,”夏候烨沉默了一会,问:“你可有应对的法子?”
“应对?”舒沫不解地反问:“怎么应对?”
“你难道,一点也不介意?”夏候烨沉下脸。
他就不信,她真能如此超脱?
不讨母妃欢心,意味着她只能一辈子当姨娘,这样,她也甘之如怡?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要讲缘份,”舒沫想了想,道:“我若不讨她欢喜,再刻意讨好也是徒劳,徒惹人笑话而已。”
“那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吧?”夏候烨悻悻地道。
“我只是觉得,日久见人心。”舒沫轻轻地道。
、你很缺钱?
日久见人心。
夏候烨沉默片刻,淡声问:“今日为何迟了?”
“王爷该早些提醒我,太妃今日回京。”要不然,她再急也不会挑今日出门。
“这么说,倒是本王考虑不周了?”夏候烨冷笑一声。
“哪敢责怪王爷?”舒沫低叹一声:“不过是自己运气不好罢了~”懒
“与其归咎于运气,倒不如严以律己,少在外边抛头露面。”夏候烨冷声揶揄。
“我弄了间作坊,陪嫁的那两间铺子也要重新装潢,所以走得勤一些。”舒沫乘机解释。
“不是才支了五千两?”就不信,一个月时间,她能全花光?
舒沫冷冷地觑着他:“公私分明,这点我还做得到。”
“你很缺钱?”夏候烨皱眉。
之前拼命挣钱还能理解,如今进了王府,衣食不愁,还弄这些做什么?
真住到一起,发现她其实本身的物质要求并不高。
吃穿住行都只过得去就行,并不一味地追求奢华和享受。
既是如此,何必如此辛苦?
舒沫笑了笑:“算缺吧。”
夏候烨狐疑地看她一眼:“一个作坊,两间铺子能挣多少钱?”
“挣多挣少都不是问题。”舒沫淡淡地道:“关键是得让他们有事可做,心中怀着希望。”
“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让千树庄变得富裕起来?”夏候烨有些不以为然。虫
虽然他看不出,那些人全都弄富裕了,对她有啥好?
舒沫微笑。
她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单纯和拥有那么伟大的情操。
建作坊,开铺子,挣钱……这些其实都是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