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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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3- 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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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恢复了安静。

  满城檀香,梵音高唱,流民拜服,九蒙收剑。

  一个人的力量,安定一座城。

  君珂心中有些不安,拍拍巨鹄,命令它降低一些,忽然一幅黄色丝绢悠悠飘来,君珂顺手一捞。

  待到看清上面的字,她惊得险些从鹄背上落下来。

  “梵因坐化……怎么可能!纳兰!”她转头刚要和纳兰述说起,蓦然眼睛一直,“纳兰!纳兰!”

  纳兰述依旧靠在她的肩上,却脸色苍白,额间有汗,手紧紧按在腹部,听见她呼唤,勉力抬首一笑,却是一个疼痛的笑容。

  君珂心底轰然一声,像巨雷炸在了肺腑里,刹时血肉横飞,连魂魄了荡了出去。

  难道……复发了?!

  冒险手术,精心调养,眼看着过了三年,一切安好,难道便因为三国之战爆发,他殚精竭虑排兵布阵,一手掌握数地战局,又千里追出国境之外,为她深入大燕,入燕宫算计两国帝王,终究劳心劳力,旧病复发?

  痛悔如潮水涌来,冲击得她也摇摇欲坠——该怎么办?怎么办?找到柳杏林急速回国再次手术,来得及么?

  此刻身侧无人,幺鸡傻傻地望着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君珂忽然就死人一样脸色惨白。

  君珂手指发抖,颤抖着抱紧纳兰述,似乎怕手松上一松,怀里的人就会化风逸去,高天之上的风那般凛冽的穿了来,如刀如剑,如锤如杵,她只觉被穿透、捶打、分裂……轰然散在天地间。

  混乱的视线忽然一凝,落在了那些小铁筒上,还有一捆捆一扎扎的投枪。

  她此刻满腔痛恨,却不知是恨天恨地还是恨自己,一眼看见那些刚才还不忍看见的东西,心底忽然涌起暴戾嗜血的情绪。

  天地待我不仁,我何必怜悯苍生!

  一声呼哨,周围的鹄骑闻声聚拢,君珂抱紧纳兰述,一指鹄背上的火药,正要发布炸城墙的命令。

  纳兰述如果病发,就不能再骑鹄夜行饱受高天风吹,她要炸了这燕京城墙,使大燕无暇追击他们,才好就地在大燕给纳兰述治疗。

  手一松,黄色丝绢飘起,在风中猎猎一卷,蒙上了她的脸。

  君珂一手将丝绢扯了下来,看到上面的字,心中一恸的同时,忽然有灵光闪过。

  天下所有内功,其实都有强身健体,消炎抗病的功效。而佛门的功法更以清心自疗为主,她当初被沈梦沉毒功所侵,也是梵因的大光明法,涤荡毒性,助她更上层楼。

  大光明何等重要,君珂自然心知肚明。如今梵因可有办法?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而且……她心中涌起浓浓悲伤,示期坐化,示期坐化,他是终于要摆脱这红尘羁绊,回归灵山之下了么?

  如此,怎能不见他最后一面?

  抱紧纳兰述,她做出了下降的指示,巨鹄直冲而下,人群中央,小院之内,那一袭素衣趺坐的人,缓缓抬起头来。

  ==

  梵因抬起头来,注视着俯冲而下的巨鹄,微微一笑。

  小院门外,韦扬正拼命拍着院门,大呼,“我儿,我儿!”

  院门忽然开启,门外所有人慌忙下拜,韦扬怔怔立在门口,想进不敢进。

  院子里的人,抬眼看来,素衣经纬疏朗,身下落叶微黄。韦扬注视着他比平日更加澄澈的眼眸,忽觉自己一身血污,狼狈不堪。

  院门在身后掩上,空气显得更加沉静,韦扬呐呐着,合起掌来。

  “父亲。”梵因并没有称呼他为施主,一声俗家称呼,惊得韦扬抬起头来,瞬间眼眸湿润。

  “宣儿……”他抖着嘴唇,下意识地喃喃道,“韦家……韦家反了……”

  梵因静静注视他,浅浅一笑。

  “不。”他道,“燕京安宁,宫闱无事,何来反之一说?”

  韦扬茫然而又充满希冀地看他,梵因对他指了指皇城,道,“大燕气数尚未绝,三代之内虽时有亡国之虑,但三代之后,犹有中兴之期。我韦氏与大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韦家虽做了糊涂事,但想来可保无事。日后将功折罪,匡扶我主,尚有可为。只是今日之事,再不可重蹈覆辙。”

  韦扬听他口气,如此杀家灭族的大罪,竟然不会被追究,梵因虽然几近通神,但毕竟不掌帝皇之心,这等谋逆之罪,任何帝皇都无法忍受,就算因为他梵因,燕京没能乱得起来,但也不够抵那起兵作乱株连九族的大罪。韦家怎么能够脱难?

  此时如果听他的,不举家逃走,留在燕京等待皇帝抽出空来,万一兴起屠刀,到时候便逃也来不及了。

  “圣僧……”他喃喃道,“事关重大,我们……”

  “无妨。”梵因微笑,对他微微躬身,“施主,今日一别,尘缘便尽,望安好。”

  韦扬的眼泪哗啦啦落下来,连巨鹄降落君珂跃下都没察觉,他想上前,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空灵遥远,如蓬莱雾气,灵山烟云,不应被染了尘垢的手指所污浊,他只得捂脸后退,在一怀迷茫和凄怆中,忽然灵光一闪,哽咽着问,“圣僧,你难道是因为韦家作乱,才不得不示期坐化,以解救我韦家之难么?”

  梵因微微垂眼,笑了笑。

  为韦家么?

  还是为这天下?

  还是为……

  到底为谁,已经不重要了。

  自来处来,自去处去,不过红尘应劫,结一串八宝晶心琉璃果。

  韦扬落泪如雨,退出院外,梵因转头向君珂颔首,“我等你很久了。”

  君珂抱着纳兰述,默默走近他,跪在他身前,轻轻道,“你要走了……”

  “当来时来,当走时走。”梵因微笑。

  “我……”君珂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在这样的时刻,提什么样的要求,都觉得亵渎且不近人情。

  沐浴在霞光里,反而更加清静透明的龛里花,却了然通透地笑了。

  “君珂。”他闲话家常似地问她,“你是愿这一心白首永不相离,还是愿那吞并天下八方来朝?”

  “大师。”君珂轻轻摩挲着他洁白的衣角,想着当年,这幅雪白的衣襟从桥上垂落,经纬疏朗,透过流荡的白云和高远的蓝天,拂上她的脸。

  “我要的从来都是人间最简单的幸福。天下虽大,但一人所享,终究不过一卧榻,一盘餐。床大难安眠,食多易涨肚。人间福分从来有限,太过完满反而不易得成全。”

  “你终究是悟了。”梵因笑意欣慰,看看她怀中纳兰述,站起身来,“若你信我,先将他交给我。”

  君珂毫不犹豫地退开,梵因命小沙弥抱着纳兰述,走过长长的走廊,步声空洞,洁白的背影在黑暗中渐渐虚化,油纸灯依次点亮,庭前的一枝桐花,忽然落了。

  君珂退到阶下,以额触地,虔诚祈祷。

  昧觉忽有所悟,眼底掠过一抹悲怆之色。

  天色渐渐暗了。

  将近酉时。

  风中檀香更盛,整座燕京悄然无声。

  纸门忽然拉开,小沙弥立在门边,对君珂施礼,“女施主,大师有请。”

  君珂掸掉衣衫落尘,沿着长长的走廊,步入黑暗中,前方禅房已经燃起一星昏黄灯火,她静静走着,落足无声,恍惚里像在走着前生后世之路,一回首已百年身。

  梵因在禅房内等她,纳兰述在他身前安睡,气息匀净。

  梵因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黯淡了些,脸色更加透明,像龛前一朵玉簪花,在烟气中将要萎谢。

  君珂却一眼就看出,他的功力已经荡然无存。

  佛门神功,童子之身自幼修炼的大光明法,他完完全全交了出去,不留一分。

  伐筋洗髓,再换新生。

  此刻的他,油尽灯枯,便是不示期坐化,也难以等到天明。

  君珂的心,忽然如被巨掌攥住,忽紧忽松的绞痛起来——示期坐化,示期坐化,到底是真的法驾接引,应归灵山,还是仅仅因为算到了属于这大燕,属于他和她的这一劫,用命来渡化?

  她知道,这一生,梵因是不会给她答案了。

  “大师……”她伏在他身前,喃喃道,“从相遇你开始,直到如今,君珂承蒙你一路呵护,但君珂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一路的福分。”

  静了半晌,一只温柔的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抚着她的发,君珂一震,却一动也不敢动。

  “相逢原本是劫数,既如此……”他低低,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也不妨拿命来赎。”君珂并没有听清这一句话,她的注意力都在头顶,这是梵因这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接触她,她不敢破坏这最后的接近,只将脸贴在冰冷的地板,热泪无声地,湮透桐油的木缝。

  那一年那一夜,她也曾在这禅房的地板上辗转,那时她如此滚热,得他平和清凉的胸怀包纳,多年后她将泪水留在这里,送别他最后一程。

  “十年之前,我和昧觉推演星命。”梵因声音轻若梦呓,“他算我将有一劫,我算大燕将有十年国难,当夜忽过流星如雨,我逆天改命,擅动星盘,妄图为天下苍生,解这一劫。”

  君珂若有所悟。

  “之后你来了,来的原本不该是你。”梵因温柔地注视着她,“和你同降那三人,天杀破军贪狼照命,各有杀戮之忧,唯独你命宫厚重,且左右有紫薇星照。我选择了你,希望以此令苍生逃脱战火劫难。”

  天命不可改,也非他能改,他选择一个相对较好的可能,也已经犯了天忌。也因此,他对她心存愧疚,一路照拂。

  动了她的命盘,便不可避免地和她一生命运有所牵扯,一路眸光相随,红尘影照,清静自在的大莲华境里,渐渐开放了一朵不该出现的亭亭之花,这便是他的劫。

  情劫。

  过得去,过不去?

  是耶,非耶。

  “君珂……”

  “嗯。”

  “这里是我自幼闭关清修之所,梵因一生,尽在此处。你可愿意为我……留住它?”

  君珂沉默了一会。

  她轻轻抚着纳兰述温热的手掌,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纳兰述似乎仍在半昏迷,唇边有淡淡笑意,君珂俯下脸,在他唇角一啄。

  梵因微笑看着,君珂也没什么羞赧之意。随即她深深俯下身去。

  “终我一生。”

  梵因淡淡笑起。

  不算最完满的答案,但他知道,君珂已经做到了她的极致。她答应终她一生,不将战火蔓延到燕地,留住大燕圣僧目光所及之地的民生安宁。

  至于这一代之后的事情,是否还有战火劫掠,还有国土之争,还有天下逐鹿,就看后来人的缘法吧。

  这一路红尘,至此终结,人间天上,浮云相照。

  君珂抱着纳兰述,慢慢倒退出去。

  雪白的丝帘悠悠垂下,隔绝了那人清朗而光辉隐隐的脸,最后一眼唇角含笑,身后生般若万象莲花。

  远处钟鼓深鸣,酉时末。

  小院之门悠悠开启。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香气,似菊似莲似芍药,似檀似昙似龙涎,圣洁纯净。远处最后一抹霞光,忽然艳光一绽,亮万里虹霓,远及天际。随即敛去。

  云端似有丝竹之声,飘渺空灵,转瞬即逝。

  翘首等待的僧侣虔诚俯首,喃喃诵经;长跪于地的百姓触额于地,诵经声中悲声渐起。

  他们在欢喜中落泪,在肃穆中抽泣,欢喜大燕圣僧得成正果,悲伤他们从此失去了大燕保护神。

  君珂命令属下,解下所有火药筒和投枪,堆放在小院内,随即默默抱着纳兰述,登上了巨鹄之背。

  巨翼腾空,浮云过眼,烟云雾气疏朗纯净,仿佛那人飞舞的衣袂,君珂伸出手,想要再次于手中一挽,却只触了一手盈盈的湿润,如泪。

  鹄行如箭,她犹自催促,仿佛只有这样极速的飞,才能追得及那人远去的烟云路。

  或者也不必追,他去的,她去的,彼此歧途。

  君珂慢慢地坐下来,她忽然想喝酒。

  “神明在上,异人在下,我在中间。正合三世之境,过去、现在、未来,机缘难得,不可不浮一大白,酒来。”

  酒来。

  这一生再多美酒玉觥,佳酿美液,醉世人滔滔,吟长空之啸,舞飞剑之妖。

  终究再没有那个人,回首,一笑。

  ==

  这一去便是离别。

  君珂乘鹄而行,一夜过燕京。纳兰述醒来后,身体状况果然好了很多,君珂将当日事情和自己的承诺坦然相告,纳兰述不过笑笑,揽过她额头亲昵地靠了靠,道:“梵因拿我的命,换大燕数十年安宁,这笔帐算得过。等纳兰君让死了,咱们再去拿他的江山便是。”

  君珂笑笑,心想到那时或许咱们也青山埋骨,将来的事,留给儿孙去办吧。

  她原本担心纳兰述委屈,纳兰述却道:“梵因不会拿我的命挟持你,你答应不答应,他都会救我。但他太了解你,他主动倾尽全身功力,拿命来护持了我,你怎么可能拒绝他?你本来就欠他的,再无情拒绝他,你这一生也不能安心过下去,我又怎么能令你愧疚终生?说到底,你欠他的就是我欠他的,欠人的终究要还。”

  两人唏嘘一叹,虽觉遗憾,但看底下百姓熙熙攘攘,安居乐业,又觉得如果真炸了燕京城墙,毁了这民间安熙,也难免是件心中不安的事。

  “不过,”纳兰述眉梢挑了挑,“朕不喜欢别人对你用心计,谁都不行。咱们答应他不炸燕京城墙,可没说不掠大燕土地。朕看鲁南那一处不错,离冀北又近,还紧靠西鄂,不拿到手朕总是不放心,流花郡既然已经是我们的了,将来就拿和流花最近的鲁南作为纳兰君让对朕的补偿吧。”

  君珂无语,心想某人的心眼其实真的比针尖大不了多少……

  鹄行不多久,后方的消息就传了来,纳兰君让半路出兵拦下了韦国公,于此同时韦扬韦振兄弟也放下刀剑,长跪宫门请罪,据说皇帝原本是要治他们的罪的,但当他赶到梵因坐化之所,看见那一院子的火药,又看见已经安静的燕京流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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