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宇脸色变了一变,其余人也露出既惊讶又不自在的神情。
人随声到,帘子忽然向左右一分,一人白衣如雪,款款而来。
黑发不挽髻,素衣不沾尘,一双眸子深如大海,透着浅浅的褐色,看人时也像冰针,凌厉而又遥远地刺过来。
她立在隔扇外,微微抬着下巴,颀长高挑,发长垂地,身前顿时无人说话,身后原本要上来侍应的小二,正一步步退后。
连君珂都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容颜未必绝美,但那种冰雪般的凝定气质十分高华夺目,也算是她穿越至今仅见。
“姐姐……”云青宇怔了一怔,他这姐姐,是苍芩老祖唯一收的弟子,也是云家骄傲,从来不涉足这类场合,今天怎么来了?
四面女子们也露出震惊之色,云家小姐何等身份,从来不参加簪花宴,大家也认为她根本没必要参加这种比试,她本就是云雷城里最高雅绝俗的名花,何必还和人争夺这些虚名。
“姐姐你怎么来了……”云青宇急忙迎上去,他虽是云家继承人,但在云家地位,还真的不如这位云家公主。
“我想来,自然来得。”云涤尘淡淡答了一句,自顾自便迈步进来,云青宇急忙拦着,低低道,“姐姐,难道你也要争这簪花宴,你这不是自降身份?这些人哪配和您……”
“既然她们不配,我就更不该客气了。”云涤尘随意地在弟弟的首位坐下,顺手将他喝过的杯子给拿开。
“这……”云青宇傻眼,今日簪花宴,他本就有点私心,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竟突然跑出来搅合。
这个清冷孤傲万事不管的姐姐,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
“我来了。”云涤尘命人送上全新杯盏,又擦了桌子三遍,才淡淡道,“叫他们把花都投给我,我要早点结束,回去还好练功。”
云青宇苦笑,在他看来,姐姐倒不是自恋,她既然来了,以她能力身份地位,花自然是给她的,但是今天刚出了新规矩,此时要更改却不太好看。
“姐姐,今日是盲投……”他俯在云涤尘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哦?倒有点意思。”云涤尘眼神古井不波,自己斟了杯酒,想了想道,“好,也一样。”
她一向很自信——盲投又如何?云雷城的男人们,不敢瞎了眼睛。
云青宇苦了脸,确实,云雷城的男人们不会瞎眼睛,可是姐姐一来谁敢和她争?簪花就这么草草结束,实在浪费自己苦心。
他不死心,还想劝说一下。
“这种俗事,姐姐你何必参与,没的还浪费你的时辰……”
“簪花胜者,将来会和夺桂胜者,在万人之前有场比试。”云涤尘漠然垂脸喝酒,谁也看不见她的神情,“上次我输给了他,这次我要在更多人面前,赢回来。”
云青宇呆了呆。
“姐姐,”他直着眼道,“人家现在是我们的上宾,再说上次他也说了,不敢和您比试,不过小小切磋,您也不算输……”
云涤尘忽然重重放下酒杯。
云青宇立即闭嘴。
“对,小小切磋,漫不经心。”云涤尘一个字一个字,像从齿缝里迸出来,“但就这样,我输了!”
云青宇无语。
他这心高气傲,从未一败的姐姐啊……
“就这样吧。”云涤尘赶苍蝇似地对弟弟挥挥手。
云青宇只好退下去,退到次席,宣布比试开始。
姐弟俩的对话压得很低,但君珂自然听得清楚,眉头锁得更紧,对那战败这个一看就很高贵冷艳的云家小姐的神秘男子,更感兴趣。
会是谁呢?
纱幕放下,香炉撤去,影影绰绰,女子们转过身去。
云涤尘就在君珂身边,坐下时,一直神态漠然的她,看了君珂一眼。
君珂却没有迎上她那纡尊降贵的目光,背对众人闭上眼睛。
四面安静下来,纱幕层层垂下,低语步声,被地毯和帐幕淹没,听来遥远如梦。
昨夜没睡好的君珂,在那样压抑的声音里,有点瞌睡。
然后她忽然睁开眼。
她听见了一点奇异的步声。
还有一种……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气味。
天定风流之笑扶归 第七章 神秘的夺吻者
簪花第一项开始,小厮端着花盘上来,每人发了三朵花,牡丹芍药和桃花。到梵因时,梵因微笑,衣角不动,流水般退后。
“怎么,梵兄不玩吗?”云青宇诧异地问。
“梵辰嗅觉不行,不敢亵渎各位小姐。”梵因一笑。
云青宇轻蔑地瞄他一眼,也不强求。
梵因退在人群外,眼神淡淡瞄过那三朵绢花,闭上眼睛。
人间俗物,何必拿来亵渎君珂?
他闭上眼睛那一刻,一条人影,无声无息走进来。
……
人影走进来,四面蒙眼睛的少年们都毫无所觉,说笑着蒙上面巾,退在门边的梵因忽然睁开眼睛,然而那身影已经走进人群里,穿着和刚才一个出去上茅厕的少年一样的衣服。
梵因扫射一圈,没有确定异常,却横跨一步,有意无意,堵住了门口的退路。
君珂此时根本没有听见梵因和云青宇的对话,她闭着眼睛,专心辨认那步声和气息。
步声特别轻,很容易便淹没在四周杂沓的脚步里,不易被人发觉,甚至能给感觉特别灵敏的人一种错觉——这人不是原来就在人群里的,而是突然出现,一阵风一抹烟,存在,但触摸不着。
步声还特别有韵律,像踩着一种奇异的舞步,君珂甚至恍惚中能感觉到,那人突然出现,在蒙了眼睛的人群中游走,从冷着脸摸面巾的雷昊身边过,从苦着脸和身边人嘱咐什么的云青宇身边过,左一折,右一转,一尾鱼般悠悠飘摇,忽然便到了厅堂中心。
那股气息便更清晰了一点,四面都是女子脂粉香和花香,按说辨认不出什么,但偏偏就是因为这样,那种和脂粉花香截然不同,却又更加浓郁华丽的气息,反而更加凌然其上,像君王,忽然降临在自己的天下。
君珂的背,慢慢绷紧。
心中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但又觉得不可能,那步声和气息都似是而非,而现实里,猜想中的那个人,又怎么会现在来到这里?
但还是不可自抑的紧张——如果真是他,要不要现在出手?
“诸位,都蒙好了吗?”云青宇在纱幕外头询问,四面一阵乱七八糟的答应声,君珂仔细辨认,听不见任何特别的声音,不过她敏锐地察觉,梵因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固然可能是因为梵因不愿意答,但也有可能,是他也察觉了什么?
君珂盯着对面,对面是连幅的丝绢屏风,雪白的丝绢上淡墨书法,能够映出后面人的身影。
她没打算转身,她要麻痹那个假想敌。
君珂左边是司马嘉如,这沉稳少女,神色里有种淡淡厌倦,右边是云涤尘,闭目打坐,竟然在练功。
其余女子倒有些激动兴奋,低笑私语,努力发出点声音,好让自己心中的人辨认出来,真正最有实力竞争这所谓簪花的三人,倒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身后人影杂沓,公子哥儿们掀开纱幕,说笑着走了进来。
君珂紧紧盯着纱幕,纱幕上那一大片影子晃动,少年们夸张地嗅着鼻子,大声笑道:“如兰似麝,花香馥郁,云少主这个题目,可真刁钻哪。”
云青宇哈哈一笑,拉了拉说话那人的袖子,引向自己姐姐的方向。
那人心领神会,神秘一笑,当先向云涤尘走了过去,其余人纷纷跟着。
云雷城的少年们,自然知道该把花投给谁,哪怕心中更惊艳于君珂,或者更对司马家姐妹感兴趣,但身在云雷城,就不能不给云雷第一的云家面子。
人们纷纷过来,将牡丹投在云涤尘身后花盘里,顺手把芍药给了君珂。
君珂紧紧盯着每一个过来的人,辨认着轮廓,但纱幕上的影子太模糊,云雷少年们长期练武,几乎个个高大剽悍,身形壮健,很难区分。
雷昊大步走过来,看一眼两边的花对比,冷哼一声,将手中牡丹投在了君珂背后,芍药给了司马嘉如,桃花给了司马欣如。
他心中恨极云家,当然不肯再给一点面子。
此时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少年们嘻嘻哈哈笑着退出去,准备解面巾。
君珂一无所获,绷紧的背刚要松下来。
忽然一道人影,脚跟一转,轻轻又走了回来。
他就用那种似仙似鬼般的步法,两步就到了云涤尘身后,垂首一看她和君珂的花盘,随即,轻轻一笑。
那一笑,淡淡讥诮。
随即他衣袖一拂,两边花盘,无声无息换了个位置。
他竟然将云涤尘的花盘和君珂换了!
“你是谁!”花盘一换,云涤尘霍然睁眼,还未转身,雪白衣袖一拂,光影一闪,怒涛汹涌,直奔身后人而去。
那人又是一笑,手一抬,不知怎的就穿过了云涤尘的掌风,一把叼住了她的腕脉。
随即他将云涤尘一拉,拉进了自己怀中。
正要起身出手的君珂一呆。
难道自己猜错了?
难道不是自己所担心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云涤尘的男人,来此和她开个玩笑?
已经递出的手指收了回来,君珂下意识抬头对那男人看去。
她又是一呆。
这人。
没有脸!
……
不是说没长脸,外表还是个英俊男子,但君珂的眼睛,自然看出那是人皮面具,但问题是,人皮面具下,竟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她看不见底下的真容!
君珂这一惊,直接超出了认知。
那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手腕紧紧抓着云涤尘,云涤尘全力一挣没有挣动,苍白冷漠的脸已经涨红,一抬头,惊声道:“是你……”
那人忽然低下头,唇落向云涤尘的唇。
云涤尘霍然住口,睁大眼,这清冷漠然的云雷公主,似被这一波波的震惊震得终于失去方寸,眼看那唇落下,全身僵硬不知动弹。
君珂红了脸,觉得人家小情侣打情骂俏自己不该再直勾勾看着,赶忙向后退了退,一眼掠过云涤尘,却发觉那女子身子僵硬,气息却开始急促,眼底惊讶不解愤怒……好像还有微微的希冀和兴奋……
不过一掠之间。
眼看两唇便要相遇。
那男子忽然又是一笑。
随即手一松,突然放开云涤尘,再一捞,已经捞住了君珂!
此时正是君珂退开,云涤尘发晕时刻,这人出手如闪电,两个反应犀利的女子,万万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一手,云涤尘软软倒在地上,红晕未去,君珂身子一僵,已经被他所制。
随即那男子二话不说,落下的唇,压在了君珂唇上!
君珂头发都瞬间竖了起来。
一秒钟前还在看这人偷吻云涤尘,怎么忽然就换成了自己?
那人的唇薄而柔软,唇齿间气息馥郁,有点熟悉有点陌生,他似乎很擅长接吻技巧,刚触及君珂唇瓣便齿间轻叩,要叩开她的齿关,进入她的海洋徜徉,君珂紧紧闭着嘴唇,眼睛睁大,眼神锋利,他却丝毫不以为杵,按在君珂背心要穴上的手掌一动,一股雄浑内力直逼君珂胸臆,她顿时觉得窒息,却依旧倔强地不肯张开唇瓣为人所趁,头向后一仰,试图用鼻子呼吸,谁知道那人恶劣得超乎想象,竟然顺势往下一压,再次压住了她的鼻子,紧紧堵住了她最后一个呼吸渠道。
君珂胸肺间似要爆裂,脸色先是通红,随即惨白,浑身都开始轻轻颤抖,却依旧不肯张开嘴,她现在的武功,已经不是当初由人摆布的君珂,只要她愿意,就算经脉爆裂,这嘴还是能不张开。
那人似也没想到她现在如此刚硬,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怜惜似恼怒似憎恨,却也依旧没有心软放弃,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抬起,按向君珂的胸。
君珂心中轰然一声,知道上头这家伙心硬如铁,她再不就范,被轻薄的程度会越来越狠,无奈之下,张嘴呼吸。
嘴一张,那人乘虚而入,舌尖游鱼般一滑,已经扫荡了她的芬芳,轻捻、慢挑、吸吮、纠缠……这种激荡的时刻,他依旧很好的掌握着节奏,悠然深入,步步进逼,带点回味的姿态和轻轻的迷醉,禁锢而又放纵地,将她品尝。
碧波生暖,晶珠飞溅,一点细细的喘息迤逦,流荡在一室的脂粉花香之中,似流水泻过山壁,以柔克刚,将嶙峋磨砺得圆滑;又或者墨绿色的海水中飞着箭鱼,在波浪的间歇中身姿清越,飞光连闪。
君珂闭上了眼睛,那男子似乎也渐渐陷入沉醉。
云涤尘倒在一边,睁大眼看着这一幕,已经震惊得忘记任何动作。
君珂那一边的女子们此时也已经发现异常,纷纷转过头来。
男子忽然睁眼,眼神幽沉,并无迷醉,扣在君珂背后的手指一紧,便要将她拎起。
君珂也忽然睁眼。
刚才的气喘不见了,她睁开的眼睛也神光四射,毫无沉溺,眼睛张开的同时,她并没有让开自己的唇,反而迎上男子退开的唇,随即她的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着!”
两人身子都一震。
此时如果有人能够内视,就能看见一线晶红,从君珂喉间喷薄而上,越过还没离开的双唇,逼入对方的口中!
那人迅速仰头。
一点晶红一闪,一半落于他口中,一半回到君珂体内,而此时君珂向前一冲,唇再次压了上去。
那模样就好像她被吻上了瘾,要反客为主继续一样,但男子眼中怒色一闪,按在君珂背后穴道的手便要使力,忽然觉得口中一甜,温热腥咸的液体慢慢涌入。
这种液体他再熟悉不过,是血,却已经不是刚才君珂暗算要渡给他的毒功,是君珂内力反激涌出的血。
那人眼神一软,手立即撤开,换成一股清凉的气流,抚平君珂的伤处,君珂的身子此时也一软,她渡毒功只渡了一小半,功败垂成,内腑已经受伤。
那人微微一笑,顺势便要将她掳走。
素影一闪,梵因如浮云飞渡,忽然出现。
他落下的瞬间,衣袖一拂,手掌如白玉塔山,无声无息向那男子罩下。
那一掌看似无声,但整个内室里屏风都在微微晃动,雪白的丝绢发出轻轻的撕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