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说道,“清妃不忍,便向先皇要了它去,养了足有一月有余,待能自食才重又放归猎苑。皇上,瞧,这左耳不是缺了半拉吗。”安公公絮絮地说。
我细细看了眼那鹿,和那腿上的箭,未发一言,转身要走,听见安公公怯怯地问:“皇上,这鹿……”
“若是伤及筋骨,就杀,犒赏兵士。”我冷冷地说。“可……”安公公不忍,欲言又止。
“若只是伤及皮肉——”我顿了一下,缓了口气,“那就随你吧。”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锦衣卫匆匆拜下,道:“启奏陛下,我等擒此鹿之时,发现了一羽铜箭,非我军之物,请陛下过目。”说着将箭递上前来。
我顿时想起刚才射鹿的一幕,接过来一看,是一羽通体透黄的铜箭,箭头无韧,只有普通箭的一半长,连箭尾都是铜雕而成,与其说是一羽箭,倒不如说是一件工艺品来的更为贴切。
安公公瞥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这、这、…”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即释然,却不再言语。可又碰上我峻冷的问寻目光,不得已,用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缓缓地说:“萧妃生前,酷爱射箭,先皇怕伤着他,命人特制了九羽铜箭,虽只有普通箭的一半大小,却是精雕细刻,萧妃喜爱异常。只是,听说玩耍时不慎丢了一羽,其余八羽却都在去年随着萧妃一起尘封地宫。这一羽,只怕是早先遗失的那一支,只是,却如何出现在这猎苑之中?”安公公像是在自语。
我细看手中的铜箭,确实工艺上乘,在箭身靠近尾部的地方,隐隐可见一个“胤”字。看看不远处卧着的鹿,看看眼前手中躺着的箭,想起猎苑深处那魂牵梦绕的黑缎般披泄而下的发,我的心中渐如明镜。只是那一个“胤”字,却牵出了我的段段思念和胸腔里阵阵酸楚的灼痛。
初春的傍晚,微风阵阵。冷宫墙内,琵琶声声。
只道是:“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本不想扰了这眼前男子的心事,只是他面前拴着的鹿,警觉地抬起头向我这边望了过来。
“怎么了,你?”男子站起身来,裙裾婆娑,暮色之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他修长的指轻柔地扶上那麋鹿额上的茸毛,不禁让我想起那个时代的歌谣: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男子回过头来,却是一惊,“皇上?!”继而盈盈一拜。
我上前两步,轻扶起他来,道:“朕说过,你是误落凡间的仙子,这些俗礼一应都免了吧。”
他起身,看着她。西下夕阳躲在天边的云里,淡淡的红光笼罩着她。她的眉目雍容,脸上虽然挂着笑,可依旧透着凛然难侵的威仪,那张脸虽秀美无比,却不若龙文胤那般的柔和,而是让人心生恭敬。
他今日在猎苑的所为,她应该不会想得到吧,可她的目光却如此切切,让他有些不敢直视。她身资绰约,身行修长,一件白色披风在微风中摆动更衬得她气度不凡。他一时间竟有些发呆了,直到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晃动。
“在想什么呢,不敢看我,是有些心虚了吗?”我笑着问他。
他抬头就看进了她那双满是狡黠却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中。心里惊讶她又一次没有用“朕”这个皇帝特有的自称,而是用了“我”。而且她说他“心虚”,是在暗示他什么吗?难道她已知那个猎苑深处阻止她射杀小鹿的人就是他吗?他微垂了眼睛,说:“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却惹得皇上如此猜想?”
“不,只是今个儿围猎时,却见一女子格外像你。”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果然,眼前的男子身形一滞,眼底一抹惊慌。
“皇上说笑了,臣妾身单力薄,如何像女子般骑射——”刚说到这儿,他顿觉失了口,她只说一女子像他,却未说是何种情形之下。果然,她的嘴角已微微翘起。
“这么说,这支铜箭也不会是你的喽。阻我狩猎,可见不是什么好物,干脆让宫中工匠融了它去。”我拿出那只箭,故意说道,边看着他的眼神。
“不—”字的音尚未出口就被他的齿咬碎在红唇间,看着他的一泓秋水自我拿出那铜箭后就紧紧追随,不舍不弃,我的心顿时灼痛起来,恨不得手中生火立刻将那刺眼的东西烧个灰飞烟灭。然而,看他一幅揪心的样子,就仿佛在我手中的不是坚硬的金属,而是脆弱的陶瓷,我一扬手就会立刻破碎了般,终是不忍再逗他,也不愿再拆穿他。
“既然安公公将这受伤之鹿送你这来,而这箭又救了这鹿,也是和你的缘分,你就先收着吧。”我张开手来,伸到他的面前。
他迟疑地却又欣喜地伸过手来,修长的指划过我的掌心,我突然收手,紧握他的柔荑,将他往怀中一带,另一只手就势揽过他的柳腰。
“不要啊,皇上。”他慌了手脚。
“我完璧归赵,你难道不想感谢一下我吗?”我制止她的挣扎。
他不敢再动,因为一动,她抱得更紧。
最后一缕殷红如葡萄酒般的光也随夕阳没入远处的山丘中。月亮却还没有升上来,四周一片深色,他被她锢在怀中,只听见她的呼吸声。
初春的晚风仍是有些料峭,他的衣衫却不厚,隔着这层衣衫,就是她温暖的怀。
扑通,扑通。又急又响,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他已经分不出来。外面簌簌的风吹着迎春花藤蔓的声音,清晰又遥远,他再一次闻见她披风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皇上要臣妾如何谢?”他在黑暗里轻轻问,声音有点不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儿,让我辗转反侧的男子,现在在我的怀里,柔软纤细,带着一点夜幕的沁凉,仿佛有些男子沐浴后微微出汗的气息,渺渺淡淡在我的身边荡漾,纯净、幽香,迷离。
“一个吻,怎么样?”我的声音清柔而妖媚,气若幽兰。
第十三章 刺客
“一个吻,怎么样?”我的声音清柔而妖媚,气若幽兰。
什么?她怎能说出这如此让人羞死的话来?他抬起头,幽幽眼神正好落入她略带邪魅的明眸中,就这么样的四目交接,竟然让他呼吸困难,忘了他应该反抗、应该挣脱出这个登徒子的怀中才是。
此时此刻,好像有暗流在两个人中间汹涌起伏,他无处可藏,她也没有话再说,夜色里看不清她的脸,他只觉得那温热的呼吸慢慢地向他靠近过来。他背后紧紧抵着她的臂弯,退无可退。
突然之间,意乱情迷。陌生的慌恐和莫名的期待,毫无防备,情潮一层压一层地漫上岸。他屏住呼吸,左手腕被她紧紧地握着,空着的右手本来是抵在她的怀中,防御着,现在却着了魔似的慢慢抬起,触到她的肩膀,甚至想要勾住她的颈项。
朦胧的月色下,我的眼里只有男子那微启着而颤抖的唇,仿佛润泽欲滴,让我出奇的渴望,出奇的震动,时刻散发着不知名的力量,牢牢吸引着我。直到唇尖传来丝丝凉意和无限的柔软。
然而,却如干柴遇到了火苗,我的吻渐渐狂浪起来,深吮着他、霸占着他,他腰间的我的手此时已来到他的脑后,紧紧地扣着,不给他任何抽身的机会,狂野地翻涌着滚烫的火苗。
“铛!”寂静和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这一声响并不大,可是已经足够让我怀中的人儿震了一震。
是什么掉了?!清儿蓦地推开了我,虚脱地靠在身后的石桌上,是铜箭,是他手里的那羽铜箭掉了。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淡黄的光。
看到它,男子微微一愣,继而以手掩唇,无比幽怨地看我一眼,一扭头,惶惶跑了开去。
“清儿!”我想伸手拦他,那清凉的绸缎衣袖却从我的掌中滑走。
恍惚了片刻,我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那羽铜箭,放在石桌上。想想自己刚才确实是有些失控了,总是希望能够给他时间,希望自己能够温柔地待他,可为什么每次见面我都抑制不住地想要抱他、想要吻他,甚至、甚至疯狂地想要了他的身子。我懊恼地一拳捶在石桌上,关节处立刻传来阵阵痛楚。
回到寝宫,正准备宽衣,却听得宫外一阵小小的动静,继而哑然无声。我不禁纳闷,片刻只听得有人来报:“皇上,李护卫求见。”
“让她进来。”我说,李护卫是我的锦衣卫副队长,莫非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深经半夜,所为何事?”我问。
“启奏陛下,”李护卫顿了一下,却不再继续,只是看了看我左右的男婢与公公。
“尔等都先下去吧。”我立刻会意。
待最后一个男婢出去并把门关上后,李护卫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启奏陛下,为臣刚刚活捉了一个刺客。”
“什么?”我大惊,“此人现在何处,朕要亲自审讯。”我早料到削兵夺权之事,皇姨一票定是不会坐以待毙,只是没有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片刻,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便被带到我的面前,李护卫揭开头罩,我不禁一愣,却是一个年轻女子,只是面色如灰,唇色似铅。
“说!是谁派你来的!”我喝道。
女子却不说话,身抖如筛,半晌,嘴角处艰难地挤出一丝冷笑,缓缓道:“主人有王牌,你的死期到了,狗皇—”话未落音,却直直扑倒在地,李护卫急忙将其反转,却见一缕黑血从其嘴角溢出,煞是可怖。
李护卫急忙以食、中二指试其鼻息,须臾,说道:“皇上,此人已死,像是早已服毒。”
我愣在那里,冷汗津津,继位之后虽也有过斩立决,可却从未见过人亡于面前,直到李护卫轻轻唤我,我才稍稍回过神来,“启奏陛下,已搜查其身,未见异物,是否移交刑部?
“今晚之事可有他人知晓?”我渐渐镇定。
“应无他人知晓。”李护卫答。
“暂先不要移交刑部。”我道。
一切如初,我却无法入眠。
那句“主人有王牌,你的死期到了。”一直回响在我耳边,主人是谁?王牌又是什么?
昏昏沉沉中,却见灰色的脸、黑色的血以及那狰狞的笑容。反射似的坐起,发现锦被早已透湿。
按照旧例,踏青围狩第二日是要大宴群臣的。
承欢殿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我借机暗暗细看那班文武朝臣的言谈举止,却没有抓住任何端倪。
昨日夜不能寐,殚精竭虑,酒过三巡之后,我便有些恍惚,也好,今夜倒是能一醉方休。迷蒙之中,异域音乐响起,大殿渐渐安静下来,只见几名舞男,正随乐起舞。正中一个头戴面纱,身着抹胸,腰裹长裙,如水蛇般扭动着窈窕的身躯,汇聚着在座众人的目光。面纱上的一双媚眼却火辣辣直勾勾地盯向我来,让我不禁更为恍惚。
舞至一半,那男子忽然扬手揭下面纱,顿时满座皆惊艳,吃者忘其嚼,饮者忘其咽。男子却飘至群臣的桌前,顺次献舞,动作也越发的放浪起来,连几位上了年纪的大妈都红了脸,文书苑的几位阿姨眼珠子更是要瞪出来了。飘了一圈,终于扭到我的桌前,此时我已是酒过八巡,只觉眼前美人重影无数,瘦臀翘股,蛮腰一握,媚眼如斯,透露着无限的邪色。
突然,众人倒抽一口气,只见那男子却慢慢地一圈一圈松开裹胸,一旁的护卫各个呆若木鸡,垂涎三尺。
耳边的糜烂之音、体内的灼灼酒精,一起将我的血液随着那男子胸前滑落的火红的从四肢推上了头顶。
突然,一道寒光从男子胸前向我袭来,我踉跄着后退,刀光剑影中飞溅出血样的红酒,护卫们这才回过神来,却为时已晚,那刺客的飞刀已抵达我的胸口,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一起倒在身后重重的宫闱之中。
第十四章 遇刺
却说还箭那夜,清妃待皇上走后又来到石桌旁,眼看见月色下泛着淡黄色光的铜箭,一时间百感交集。想起她刚才说是“完璧归赵”,他不禁苦笑,自己怕也不是那真正的“赵”啊。那日玩耍遗失铜箭,他也不是没有帮着萧妃找寻,只是却没有找到。
谁想,三日后,他去找萧妃说话,却在路边的草丛中不经意的发现了。他知道他应该物归原主的,可那小箭却如磁石般牢牢抓住了他的眼神,不是它的质地优良、不是它的做工精美,只是箭尾上有一个小小的正如文胤的笔迹般的“胤”字。
围狩那天,皇夫大人允许后宫所有佳丽前往猎苑助兴,他看到了紫妃,那个据说是皇上选美时一眼看中却又忤逆伤她的男子,早先他曾听文胤提及,说镇关大将欧阳贺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弟弟,已及婚嫁之龄却因心高气傲仍待字闺中。
而现在,那男子看她的眼神里却满是愧疚、羞怯和期盼,他知道欧阳紫定是已经爱上她了。她是风国史上为数不多的明君之一,大局初定、内忧外患时临危受命,却从容不迫、君临天下、百废俱兴,风国的才女佳人们早已传颂着文胤与她的“胤轩之治”,如此美貌与智慧并济的女皇,怕是没有哪个男子不会心甘情愿地臣服在她的皇袍之下。
看着她和紫妃双双纵马离去,他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楚,欧阳紫伤了她,她非但没有怪罪,反而邀他一同狩猎,可见她是真心宠他的。所有的男子都如众星捧月般地围绕着她,讨好着她,甚至连他冷宫中的小男婢们见她独自在门外的雪地里徘徊都面露疼惜之情,可他呢,自落水那日心中便有了她,夜夜越发地惦念着她,却在她终于来看他时狠心地给了她一个耳光,生生地将她推入其他男子的怀抱。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听那些后宫妃嫔们口中对圣上的念念不忘,于是悄悄地弄了一套兵士的服装,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策马跑进猎苑的深处。果然如他所愿,他又一次见到了那半只左耳的麋鹿,却惊恐地发现她正持箭拉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