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是一场保卫战,那么他无疑输得彻底,败得惨烈,所有城池全部沦陷,每一寸土地都已被她蹂躏。
子时的更鼓在寂静的夜如断藕的丝般悠长,半盖着温暖的锦被,我低头看着被揽在怀里的清儿。他乌黑的长发已经散开,暗暗带着清香,顺着肩披泻下来,衬得他肌肤如雪。长而微翘的睫毛低垂,挂着盈盈欲滴的泪,像秋日清晨户外草尖叶芒上的晶莹露珠,碰一下就要掉落。……恁的动人心弦。看着他右臂上的降红宫沙慢慢退却,我不禁心头一颤,本以为他早已是皇姐的人儿,没有想到仍是处子之身,早知如此却应轻柔的待他。
他沉默着,静静地靠着我的肩怀,紧紧地抓着锦被,像是要盖住胸颈间的片片吻痕。
“清儿,”我柔声唤道:“想什么呢?”
他唔了一声,脸垂得更低,几乎埋到胸口去了。
我撩起他的长发,凝视着他,“到底在想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还是刚才我太过粗暴,弄疼你了?”
“不,不是!”他一听我最后问的那句话,整张脸即刻成一片火烧云,拚命地摇头否认,“我,我只是在想……愧对……唉——!”他双眸轻闭,露珠滴落,顿时湿了我的肩头。
那一声无助的叹息让我眉头一皱,“愧对什么?”
他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说。他是有些后悔和无奈,本以为自己定是要怀着对她的无比怨恨和对文胤的无地自容去撞墙的。当初是他先爱上了文胤,他对自己发过誓,要用自己的忠贞来维护对她痴痴的爱恋。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爱的人就是文胤,他也曾经为了文胤的喜怒费尽心思,满心想着他的温情,期盼得到他的宠幸。甚至不惜为了她的落发为尼、遁入空门而放弃生命……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变心了?她刚从他的身子上起来时,他心中充满的不是愤恨、不是绝望,而是满满的羞怯。他为自己享受她的爱抚而羞怯,为陷入情欲不能自拔而羞怯。他应该对文胤贞节不是吗?也许,他根本就是个无耻下贱的男人,和勾栏院中招揽女客的伶子没有两样。看,刚才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是我的人,不准想别的女子。”我扳过他的脸,声音愠怒,透着威仪和不悦。他的身子一滞,不敢看我,难道她会读心术,怎么他心里想些什么,仿佛她都能知晓!
看着怀中男子的忐忑,我暗暗压下心里的一股灼烧。或许是太由着他了,就被他当成摆设的皇帝。三番五次,明里暗里,在我的怀中喊着文胤的名字,为了文胤给了我一个耳光,为了文胤不惜违背祖制偷进猎苑,用着她的箭,护着她的鹿。这还不算,本以为给了我他的初夜,都已是我的人了,他那跳动的心弦也该为我弹奏两下,可竟然还敢在我的床上、在我的怀里满心地念着他的龙文胤。整个风国,还有哪个男子会有这个胆量挑战我的尊严和耐力。
转念一想,文胤是我的皇姐,也是清儿的初恋。我知道应该给他多一点时间,慢慢等他的旧伤愈合,等他渐渐明了我的真心,或许竟能奢望等到他心回意转。可是,我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要了他。我是理亏在先的,不是乘人之危就是处处用强,生生地将他对文胤死守的冰清玉洁击个粉碎,他已经给了我他纯洁的身子,没有绝望的眼神、没有愤恨的言辞,却有点点的羞怯,这难道还不够吗?他终究定是会爱上我的,我暗暗地笃定思量。
“三日后,朕为水国来使接风,随后宫诸妃一同陪朕前去吧。”我轻轻地说,吻上他光洁的额头。
他微微一愣,像春狩、来使这样的场合他是不宜出面的,虽有先皇的遗召,但他毕竟是冷宫之人,频繁了定会招致礼部过问,可她却像毫不在意,几乎都下口谕召他。只是,他们都是她的后宫诸妃,可他呢?要以怎样的身份跟着她?有那么一刻,他真想自己只是个最低一等级的美人,只要名正言顺是她的。他已不忍再细细想下去,草草地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游园
我的思绪却飘散开来,这次水国使团中有两个重要的人物,其一便是今春刚刚继位的水国女皇水清炎,另一位则是因女皇未满二十而暂主朝政的摄政王,也是女皇的哥哥水清澈。听魏大人说,这女皇倒是在两年前随其母皇来过风国,那时她还只是个年幼的太女……
车水马龙,华盖明黄,我停轿下撵,刚至国宾殿门口,却见一妙龄少女轻盈走出,白色披风随风而动。身后十来个个身着水国官服的阿姨、大伯们忙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这少女便是水国的新任女皇水清炎了。
我正要行王者面见之礼,却不料被一双玉手轻阻,耳边响起银铃般地女声:“轩姐姐!”
双方的随臣以及我这个当事人均是一愣,风水两国睦邻友好,虽前几日已在朝堂行过正式的帮交访问之礼,她我互称陛下,今日虽不似朝堂之上,但一会观光游园,皇亲国戚、文官武将、后宫佳丽却也千八百人,如此称呼,我虽无谓,只怕是双方的礼部都颜面有损。
果然,少女身后的摄政王水清澈,微微拽了拽她的衣袖。
轻声说道:“陛下,两国王室会面,是要用尊称的。”
“皇兄,你不用怕,朕这次出访没有带礼部的人来。对了,轩姐姐,你的礼部的人有来吗?”少女睁大双眸望着我,黝黑的双瞳如黑宝石般濯濯闪耀。淡粉的唇到嘴角处微微上扬,像张开双翼的海鸥。
看了看不远处几个刚才眼睛长在头顶,此时唯唯诺诺的大妈们,我不禁莞尔,低头顺目的样子唯恐我要将她们当场赶走似得,这个年轻的水国女皇,刚来就给她们个下马威,真是可爱的紧呢。
“不,她们也不在,既然炎妹如此发话,就算她们在,也只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了。”我笑着说,一抬头却碰上摄政王水清澈略带谢意而又暗藏其他的双眸,心跳莫名漏了一排,别过头去,对少女说:“请吧,炎妹!”
“嗯,就是嘛,这样多好,当年,我随母皇初次来风国,殿下、陛下的叫着,烦死人了。”说着,小鸟一般拉起我的手踏上车去,我也只得主随客意,和她一起坐了上去。
从国宾殿到颐平皇家园林大约走了两个时辰,一路上,皇室卫队开道,闲杂人等一律回避,茶楼饭馆、当铺票号统统闭门锁窗,真是扰民不浅啊。
见我眉头微蹙,水清炎以为是刚才唐突了,“我,唔—”她笑一下,接着说,“也是继位不久,平日里自由惯了,对繁文缛节,礼典祖制厌恶至极。今日虽说只是二次见到姐姐,就觉姐姐和蔼可亲,却就叫了出口,刚才轩姐姐不会怪我无礼吧?”
“哪里的话,我倒是羡慕炎妹自由烂漫的性子,只是自己常常瞻前顾后,往往心有所想却行不敢为。炎妹的这一声,倒是让我喜欢的很。”我笑着说。
不过多久,经过皇城闹市,牌楼连片、店面林立。虽商贩官客多有回避,但繁华气势俨然。水清炎不时地撩帘张望,一阵唏嘘,“何时水国也能有风国这一派欣欣向荣!”
“炎妹过奖了,风国能有今日,得益与水国的睦邻友好,况炎妹天资聪慧,只要勤政爱民,加上摄政王的辅佐,日后定能国兴民安。”我诚心地说道。
“多谢轩姐姐!胤姐姐也曾说过——”水清炎忽然顿住了,略带歉意地看我一眼,“是我唐突了”。
我微微有些悲凉,只道:“往事随风,你勿要惦念了”。
水清炎的眸子却暗淡下来,喃喃自语,“……也是物是人非……”像是忆起了什么事,什么人,脸颊慢慢绯红。
我正暗自揣度这少女的心思,只听得车外安公公来报:“皇上,颐平园到了。”
携水清炎下车,文武官员、锦衣护卫、后宫莺燕均已位列两旁,恭候多时。
“今日是两国王室贵族一同游园观光,尔等不必多礼,择喜爱的去耍吧”我道。众人这才慢慢各自散开。
颐平园内,春色盎然。安泰湖畔,垂柳依依。
两国皇亲国戚的女孩男童早已三五作堆,嬉笑游玩。园内有些琴棋书画、秋千拔河、骑马射箭的项目。也有看台帷幕,表演些歌舞魔术、说书相声、木偶游戏。湖边水面,早已有各色游船若干,撑竿划桨、水波荡漾。嬉戏玩耍之声,不绝于耳。
我与水清炎、摄政王及文书院几位学士漫步于安泰湖边,听些两国邦交历史,说些三国鼎立天下。原来,风水两国自古交好,各代皇室均有男嫁女娶通婚和亲的例子。只是,近几年火国乘风国连年内战之际,日渐强盛,骑兵彪悍。对水国威逼利诱,对大风南下侵扰,大有一统天下的野心。
水清炎虽年幼随性,但天资聪慧,问起朝政大事,倒也心中有数,加上摄政王勤政爱民,事必躬亲,若无战事,假以时日,水国必将由衰转强。
正说着走着,却听亭台楼榭间隐现丝竹之音,铮将一气,杂乱无调,不成章法,不知是哪家的孩童,我不禁兴步过去。
几位皇亲内眷和后宫莺燕,正玩的热闹起劲,只听得亭外一片杂乱脚步,便听到高唱:“皇上驾到——”
亭内男眷妃嫔通通站立起来,低眉敛容,待我走近,便拜下去,行万福礼。
“平身吧。”我说,环顾左右,二十几位男子,倒有几个眼生。“刚才是哪个小鬼在乱弹一气啊?”
“是我!”只见一个小不点举手从裙裾后蹦出,却被一旁的安王妃一把揪住。
“皇上孰罪,扰了皇上的雅兴!”王妃匆匆拜下,一边微嗔着小不点,“还不快给皇姑请安。”
“免了,快起来吧。”原来是个小侄,白白胖胖,蹒蹒跚跚,可爱至极,不禁心下一动,抱了起来,逗弄两下。小不点却也胆大,黑葡萄般的眼睛偶尔眨巴一下,瞧着我。
“看皇上平日威严,今日如此喜爱孩子,真是要做母皇的人了。”安王妃笑着说,却见我一脸错讹,便回头望向皇夫诸葛景。
诸葛景顿时忐忑跪下,双颊绯云,“臣妾也是今个早上刚刚知道身怀龙种,未来得及禀告皇上,求皇上孰罪。”
什么?难道是男子怀孕不成?他就有了身孕?
“轩姐姐。”一旁的水清炎轻声唤我,我回过神来,见皇夫仍跪在地,忙伸手扶起。
“殿下有孕在身,以后这些个礼就免了吧。若觉烦劳,可先行回宫休息。”我说,仍觉得自己在懵懂之中。
“谢陛下。”诸葛景颔首,略带娇羞。“陛下,”他指着几个面生的窈窕男子,“这六个美人是炎女皇赠与陛下的,今日游园,臣妾做主便把他们都带来了。”
“怎么样,轩姐姐,”水清炎挑一挑眉,“比你大风的男子如何?”
见我目光扫来,诸位美男各个低眉顺目,不敢抬眼。一旁风国后宫的妃嫔却向我看来,听我如何做答。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道是各有千秋!”我笑,在场男子无不面带娇色。
“既然是炎妹所赠,那就都封为贵人吧。”如此多美男,我虽看着头疼,但水国的面子却是要给的。
“谢陛下!”六个贵人齐齐跪下。
第十八章 晚宴
晚宴照例是在承欢殿。
承欢殿内烛光灯火、香熏缭绕,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宫男们在朝臣的酒肆间穿梭上菜、斟酒。舞男们翩翩走到殿前,须臾,编钟声起,鼓乐齐鸣。于是妙舞腰软,媚容艳态,如倚轻风,不在话下。
一时间君臣觥筹交错,主客把酒言欢。
“轩姐姐,我敬你,祝风水两国世代交好!”水清炎举杯,我亦不推辞,两人一干而尽。正欲说话,却见国姨喜眉笑眼地端酒过来。
“听说炎陛下前年曾来敝国,对大风印象颇深!”老狐狸意味深长。
“是啊,最是那一曲《十面埋伏》,琴剑合一,让人赞叹不已。”水清炎双眸迷离,沉入往事。
“炎陛下有所不知,当今风国的女皇却也是个一等一的抚琴高手。”国姨笑着看我。
此话确是不假,只是我极少显露,她又从何而知?
“如炎妹不嫌弃,姐姐我愿抚琴一曲,以博水国使团欢颜。”我笑道。“来人,上檀香琴!”
“且慢!”国姨话锋一转,“炎陛下刚才说琴剑合一,那舞剑之人,倒是也在这宫中。”
“是真的吗?轩姐姐?”水清炎顿时欢悦,双眸中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欣喜,“我要见他!”
我本来就对她游园路上莫名的忧愁与羞态不解,现在终于明了,一抬头正对上国姨的笑眼,老狐狸,原来早有预谋。
不得已,只得传话下去,宣清妃前来承欢殿舞剑助兴。
“清妃参见两位陛下。”说着男子盈盈拜了下去。
我正待开口,水清炎却是快走两步,说道,“清妃请起。”伸手却要扶他,男子只是微微一躲。眼睫垂下,看着地面,无视身旁水清炎切切的目光。
“炎陛下风国贵客,朕抚琴、你舞剑,合奏一曲,可好?”此话一出,我便悔已,我乃君,他乃臣,我是女尊,他是男卑,命令即可,为何偏偏要问“可好?”果然,身旁的老狐狸目光一闪,暗自玩味起来。一旁的摄政王水清澈也脸色微变。
“不知炎陛下点的哪首曲子?”清儿问道。
“十面埋伏。”却是国姨缓缓道来。
四字一出,男子惶惶抬头,对上我的双眸,似有千愁万绪,却道“臣妾遵命。”
我丝弦初调,他佩环微颤。琴声渐起时,见男子乍入霓裳促遍,渐催檀板。忽而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只道是: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
水清炎目不转晴,只是怔在一旁。我心中不是滋味,手下力道越发狠了起来。
只听“铮”的一声,弦断,血色殷红滴落。
“来人,快传太医!”离我最近的紫妃匆匆上前,握紧我流血之手。
“实是惭愧,扫了炎妹的雅兴,国姨大人可先叙陪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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