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虓道:“她是向什么方向逃的?”
佟武摇头道:“听不清,好像是说什么庙。”
洪虓着了杨思古一眼。
杨思古微微点了点头。
洪虓的目光又思向佟武,道:“锦衣卫知道有人劫狱,有什么打算?”
佟武道:“马指挥本想将她转移到另外的地方,属下说,可以将计就计,设下埋伏……”
杨思古忽然道:“她既然不是白莲教,锦衣卫留着她岂非已毫无价值,为什么不干脆放了她呢?”
佟武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道:“杨兄忘了?那天夜里,她的两名同伙杀了锦衣卫十数人,虽然当场被格杀一人,可另一个还是逃了,锦衣卫怎么可能放过呢?”
杨思古哑口无言。
洪虓点头道:”不错,锦衣卫不可能放过她,就算知道她不是白莲教,也会硬指她是,以此向皇帝邀功。”
佟武钦佩地道:“使者明见。”
洪虓道:“你是如何计划的?”
佟武道:“属下已与马指挥商定,任由来人得手,暗中派遣得力人手跟踪。”
洪虓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很好。我这就过去安排人手。”
他的眼中,闪出一丝兴奋,就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佟武一直提在喉头的心终于落下了。
他知道,洪虓已真的被他打动。
只要今夜的行动能按照预定的计划圆满完成,洪虓必将从此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的心刚刚放进肚子里,门外响起一个侍卫的声音:
“佟大人,锦衣卫有人来,说有要事求见。”
佟武还没放稳的那颗心忽悠一下又提了起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镇定地道:“有请。”
洪虓淡淡道:“我在这里,怕不太方便吧。”
佟武指了指后面一扇门,道:“请。”
*********
三进深的小院里,竟布置了二十七处暗桩。
洪虓的谨慎由此可见一斑。
上官仪如一只硕大的狸猫,轻捷地掠过两重屋脊,进了黑暗的后院。
后院是一座二层小楼。
他贴着围墙,慢慢挨近楼侧,双足轻点,半空中一个翻身,脚尖已勾在楼顶屋檐上。
据已掌握的情况,洪虓本人就住在二楼正中那间房间里。
如果吴诚也在京城,一定会住在这座二层小楼上。
上官仪相信自己不会错,因为他的推测基于他对洪虓的了解。像吴诚这样一个对洪虓的全盘计划举足轻重的人,洪虓不把他安置在跟前,是绝不会安心的。
他很清楚自己此行实在太冒险,但他又不想错过这个惟一的机会。
因为他并不知道,也无法探明谨慎而行踪诡秘的洪虓究竟什么时候在这幢宅院里,什么时候不在。
除了今夜,除了现在。
现在,洪虓在佟武的家里。
虽然他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但对于上官仪来说,却足够了。
上官仪游龙般绕着屋檐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的判断完全错了。
吴诚不在这里。
但他还是有收获。
就在与洪尬的卧室相连的那个大房间里,他看见了两个女人。
两个已睡熟的女人。
两个几乎身无寸缕的女人。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个女人相拥着躺在地上。
就在她们的身边,杂乱地摆放着绳索,铁枷,和一条长长的皮鞭。
上官仪愕然,继而恍然大悟。
他的胃立刻抽搐起来。
他深深吸疗一口气,足尖一松,扑到了围墙上,顺着围墙溜到院外。
顾不得会被人发现,他伏在墙根下,无声地呕吐起来。
他终于明白洪尬为什么会投靠血鸳鸯令了。
*********
佟武跌足道:“怎么会这样?!”
马指挥一张脸已涨紫,气哼哼地道:“早知道东厂会来提人,不如早把她给放了。”
佟武道:“你没告诉他们,佟某手上有圣上的密旨?”
马指挥道:“说了,可他们根本不理。”
佟武道:“连圣上的密旨也压不住他们?他们不怕圣上班师回京,拿他们问罪?”
马指挥苦笑道:“现在是太子监国,东厂来人说是奉太子之命,兄弟手上又没有圣旨能拿出来给他们看。”
佟武叹了口气,道:“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东厂早已盯上这块肥肉。”
马指挥道:“佟兄,现在该怎么办?”
佟武道:“明天一早,我就去见殿下。”
马指挥道;“兄弟是说今天,佟兄不是安排人来劫狱了吗,现在人已不在了,这出戏还唱不了唱了?”
佟武怔了怔,道:“没办法,只能不唱了。”
“不行!”上官仪尚未开口,公孙璆已铁青着脸站了起来。
上官仪道:“前辈的意思是··…”
公孙璆断然道:“既然人已被东厂提走,我们就去劫东厂!”
上官仪道:“我不同意。”
公孙璆道:“为什么?”
上官仪道;“事态一闹大,反而害了芙蓉。”
公孙璆惨然一笑,道:“老弟,你不知道东厂是个什么地方?”
上官仪默然。
公孙璆凄然道:“进了东厂,就算事态不闹大,她只怕也…… 也…··”
上官仪道:“佟武手中有皇帝的密旨,他会想出办法来的。”
杨威忽然道:“我们不行动,必然会引起洪虓的怀疑,也必然会危及佟兄弟的安全,他又如何想办法救芙蓉呢?”
上官仪道:“走一步,看一步,洪虓果然敢对佟武下手,凭我手中现在的实力,也足以与他一拼!”
杨威淡淡地道:“你忘了血鸳鸯令了?”
上官仪怔住。
公孙璆道:“只要稳住洪虓,逐步实施我们原订的计划,一举击垮血鸳鸯令,芙蓉的血海深仇得报,我想,她会死而无怨的。”
杨威道:“而且,只要保住佟兄弟,他在朝廷上总能起上作用,芙蓉姑娘也未必会有危险。”
上官仪咬了咬牙,慢慢自怀中掏出一方黑巾,裹在脸上,道:“走!”
*********
洪虓跪在地上,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熟睡中的女人柔润的四肢娇慵地散开着,浑圆丰满的胸部随着呼吸舒缓地起伏,就像是春天温暖的阳光里绵延的远山。
他忽然扑到窗边,伸手摘下墙上挂着的长剑。
剑柄冰凉而柔和。
他慢慢抽出长剑,颤抖着走向睡梦中的两个女人。
杀了她们!
他命令自己。
但几十年来,几乎已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的长剑此时却不再听他的使唤。
剑尖颤抖着,离女人的咽喉已不过两寸。
只有两寸!
再向前送两寸,他就可以解脱。
但他刺不下去。
他的剑上没有一丝杀气,心里也没有。
有的只是欲望。
叫醒她们。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她们每一寸滑如丝缎的肌肤,忽然转过身,走回窗边,将长剑插回剑鞘中。
不,不能杀她们。
不管她们是仙子,还是妖女,也不管她们将带他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他迷恋她们,崇拜她们。
因为只有她们,才能使他沉入那极度痛苦和极度欢乐交织的,令他神往、令他迷醉的境界中。
因为只有她们,才能使他满足。
只有她们,才能让他成为真正的男人。
他靠在窗台上,喘息着,整个人似已虚脱。
忽然,他迷茫的双眼又锐利如冰棱。
有风。
在这个房间里,本不该有风。因为他不能让任何声音传出这间屋子。
他侧过头,看见严严实实地糊在窗户上的三层细纱,被割开了一条寸半长的裂缝。
一瞬间,他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来过。
而且他知道来人是谁。
只有那个人,才有可能避开他亲自在院中布置的二十七道暗桩,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这幢小楼。
他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大步冲了出去。
“佟武在哪里?”
杨思古吓了一跳,忙道:“还在锦衣卫。”
他不知道这位索来令他畏惧的师叔怎么一转眼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洪虓一向冷静而锐利的目光已变得炽热而狂乱,他的声音竟似微微有些颤抖:“你派出了多少人?”
杨思古道:“六人。”
洪虓烦躁地在桌前踱来踱去,道:“佟武可靠吗?”
杨思古道:“师叔的意思是…··”
洪虓瞪了他一眼,嘶声道:“我问你的看法!”
杨思古打了个寒噤,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
洪虓的步子慢了下来,道:“不过什么?”
杨思古道:“不用等到天亮,就会知道了。”
洪虓停下,道:“哦?”
杨思古道:“如果今夜果真有人劫狱,我们就可以信任他。”
洪虓慢慢走到桌后的椅子边,道;“你是说,如果因为芙蓉已被东厂提走,就没人劫狱了,这就是一个圈套?”
杨思古道:“是。”
洪虓的目光渐渐冷静下来,他舒舒服服地坐进椅子里,道:“说详细一点。”
杨思古道:“首先可以肯定救他的那个女人一定就是芙蓉。”
洪虓道;“不错,只有将剑器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才能将红绸使得挥洒自如。”
杨思古道:“刺杀佟武的黑衣蒙面人的确就是他。”
洪虓道:“何以见得?”
杨思古道;“几天前,锦衣卫大狱的确有人潜入,那人也是黑衣蒙面,而且身手绝高,一眨眼间,就点翻了三十多人。”
洪虓眯起双眼,道:“武林中有如此快的出手的人并不多,屈指可数。”
杨思古道:“所以,佟武今天说的都是真话。”
洪虓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怀疑他?”
杨思古道;“他挨那一刀,并非没有苦肉计的可能。”
洪虓道:“目的?”
杨思古道:“为了博取师叔的信任,为了今夜的这个计划,用假劫狱将我们引入他们设好的伏击圈,的确是一条妙计。”
洪虓道:“若是现在他们仍然可以安排一次假劫狱呢?”
杨思古道:“不可能。”
洪虓道:“为什么?”
杨思古道:“因为现在芙蓉已不在锦衣卫大狱,他们假劫狱只可能让她罪加一等,死得更快。”
洪虓道:“也就是说,如果佟武一直站在他那一边,今夜他们就不会再有行动,对吗?”
杨思古道:“是。”
洪虓冷冷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计划呢?仅仅因为她救过他?”
杨思古一怔,道:“这…·”
洪虓的双眼又眯成两条细缝,慢悠悠地道;“如果想劫狱救出芙蓉的人果真是他,今夜他一定会行动。”
杨思古呆了呆,道:“如此说来,从这件事就根本无法判断佟武到底是否可信?”
洪虓道:“你错了。”
杨思古愕然道:“属下不懂。”
洪虓微微一笑,悠然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个已流传很久的问题。如果你的母亲和你的妻子同时掉进了河中,而凭你的能力,只能救出其中一人,那你先救谁?”
杨思古更糊涂。
他实在不明白洪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扯这类闲话。
洪虓道:“其实,他所面临的,也正是诸如此类的一个问题,佟武是他的朋友,芙蓉是他的救命恩人,你认为他会救谁?”
杨思古道:“救佟武。”
洪虓道:“不错,凭他一惯的行事风格,他会救佟武。因为现在佟武已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可如果事实上他是去救芙蓉了呢?”
杨思古恍然道:“属下明白了。”
洪虓微笑道:“真明白了?”
杨思古道:“他肯定会有所行动,我们只需看他的目标是锦衣卫,还是东厂。”
洪虓微笑点头。
杨思古忽然皱了皱眉,遣:“要是这一切都是他与佟武早已计划好的……”
洪虓摇头道:“东厂提人,对佟武来说绝对是一个意外,我能看出来。”
他转开话题,又道:“佟武出门时,你派了几个人跟去?”
杨思古道:“两组,每组八人。”
洪虓道:“佟武随身跟了几名侍卫?”
杨思古道:“四名。”
洪虓道:“去锦衣卫的一路之上,他们遇上过什么人吗?”
杨思古道:“没有。”
洪虓道:“到达锦衣卫时,他们是几个人?”
杨思古道:“五人。”
洪虓道:“然后呢?”
杨思古道:“一直到现在,锦衣卫里没有一个人出来。”
洪虓道:“佟武的家中现在有多少人?”
杨思古道:“十四人。十二名侍卫,两名厨子。”
洪虓道:“这足以说明,他根本投机会将这个意外情况送出去。东厂提人,纯粹是为了和锦衣卫争功,也说明朝廷方面的确视芙蓉为白莲教余孽。佟武并没有在我们面前撒谎。”
杨思古沉吟着,忽然走到门边,道:“来人。”
门外一个声音道:“属下在。”
杨思古道:“锦衣卫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有。回来的人说,锦衣卫戒备森严,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杨思古道。“去,传我的话,让他们继续监视,自锦衣卫里出来的每一个人,都要派人跟踪,查明他去了哪里。”
“是。属下明白。”
杨思古看了洪虓一眼,道;“师叔,要不要派几个人去东厂那边探探情况。”
洪虓道:“不必。”
杨思古不禁有些奇怪。
看洪虓的样子,似乎对佟武已没有半分怀疑,可就在顿饭工夫前,他们刚回到这幢小楼时,洪虓显然并不完全信任佟武。
只不过到楼上去打了个转,他的态度就变了。
在楼上,他发现什么了?
洪虓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淡淡地道:“你心里一定在奇怪。”
杨思古暗自一惊,道:“是。”
— —为什么我的想法总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洪虓的双手捏紧,又松开,头也不抬地道:“其实,我一直不太相信李至是死在他手上。”
杨思古吃惊地道:“可那手段只有他…·”
洪虓道:“他的行事方法,佟武也很了解。”
杨思古道;“师叔认为发生的事是佟武在故布疑局?”
洪虓叹了口气,道;“是的。”
杨思古道:“为什么?”
洪虓道:“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能如此迅速地恢复功力,能拖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
杨思古默然。
的确,他也一直没想通这件事。
洪虓举起右掌,慢慢地道:“那一掌上,我已倾注了十二成功力。连老主人当年也不敢轻视我这一双手,何况,他当时已身中奇毒,更何况,紧接着地背后又中了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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