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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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佛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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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他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如果有一段时间里卜家没有客人上门,他们反倒会奇怪了。

这些客人大都是从京城里来的,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当朝的文人雅士,才子诗人。

暮春三月,正是诗人们诗兴最盛的时候。

这天,卜凡家一下来了十几位客人。这些人当然是来郊外踏青采风,寻找作诗的灵感的。

诗人要找灵感,当然不能无酒。

这些人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健仆。

健仆们挑着担子,一头是笔墨纸砚,一头是美酒佳肴。

诗友云集,群贤毕至,卜凡当然很高兴。

于是开怀畅饮,你唱我和,一直热闹到黄昏时分。

诗人们的酒也快醉了,诗也吟够了,该回城去了。根本没人注意到,在这一行人中间。比来的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一副文土派头,看样子也喝多了酒,骑在马上东倒西歪,摇头晃脑。

一路之上,他喋喋不休地与身边的两位诗人拉着闲话,聊着风花雪月,评着诗词文赋。

这帮文士们已经够“酸”的了,可这人的“酸”劲,让他们都觉得很有些受不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上官仪。

一进城门,上官仪就丢开了那群酒气熏天的雅士文人们,照看卜凡给他画的路线图,顺顺当当地找到了于西阁的家。

于西阁听说他是卜凡介绍来的朋友,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看完卜凡写的一封信,于西阁便吩咐下人们将宅内最清静的一个跨院收拾出来,并当场择定了两名小厮和一个婢女照顾上官仪的生活起居。

一直到将上官仪安顿好,除了刚见面时问过上官仪的姓名外,于西阁没有再问他任何问题。

这个态度不管怎样说,也有些奇怪,但上官仪却很放心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相信,既然卜凡是那样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他的朋友也一定可以信任。

卜凡给于西阁的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上官仪一点儿都不知道,所以当于西阁第二天一大清早特意看望他时,他一时还真没弄懂于西阁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四章 初至京城

三月十七。北京。

一大清早,上官仪刚刚吃完早点,于西阁就来了。

于西阁约莫五十出头,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全身上下的线条都很硬,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用了很多年的桌子腿。

他的肤色焦黄而且暗淡,脸皮紧紧地绷在脸上,将颧骨勒得老高。

虽然上官仪很清楚一个人的才能与他的长相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很难相信于西阁是一个医道高明的御医。

看他的样子,实在像一棵身染重病的病秧子,如果他果真精通医道,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得好一点呢?

于西阁显然不知道上官仪在想什么,微笑着道:“早。”

上官仪拱手道:“于先生早。”

于西阁自顾在椅子上坐下,招手道:“坐,坐,不用客气。

上官公子既然是卜先生的朋友,我们也就不是外人,不用拘礼。”

上官仪也坐下了,道:“是。”

于西阁慢慢抚弄着颌下稀疏发黄的短须,沉吟着,像是有什么话不太好出口。

上官仪微笑着看着他。也不开口。

于西阁的态度很有些莫测高深,在没有弄清他的意图之前,上官仪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终于,于西阁清了清嗓子,问:“上官公子是什么时候认识卜先生的?”

上官仪稍一迟疑,道:‘“实不相瞒,几天前刚认识。”

于西阁点点头,“哦”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上官仪微微一笑,淡淡道;“于先生方才也说过,我们也不算是外人,有什么话,请直言,没有关系的。”

于西阁看了他一眼,字斟句酌地道:“于某虽说颇得皇上信任,在朝中也很有几位朋友,但上官公子的事,做起来还是不太容易的。你也知道,朝廷现在是以科举取士。不知上官公子现在是什么功名?”

上官仪一怔,道:“在下落拓江湖,尚是白身。”

他实在不明白于西阁怎么会说起这些话来。

卜凡在给于西阁的信中是怎样介绍他的?

于西阁叹了口气,道:“唉,那就更不好办了。”

无论如何,先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再说吧。

上官仪微笑道:“承卜先生抬爱,说是要替在下做一些安排,具体情况如何,在下也不知道。卜先生托于先生所办何事,ZeI8。电子书于先生能否明言?”

于西阁吃了一惊,道;“你不知道?”

上官仪道:“是。”

于西阁自袖中摸出一封信,道:“上官公子请看。”

这封信正是他昨天晚上交给于西阁的那一封。上官仪细阅之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卜凡在信中说,上官仪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因际遇不佳,一直未能一展所长,所以请于西阁利用他手中的关系,替上官仪在朝中疏通疏通,找个不大不小的官做做。而在事成之前,要求于西阁安排他在家中暂住。

上官仪又将信仔细看了一遍,心里不禁涌上一股热流。

卜凡为了他,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很明显,信中所言,疏通关系是假,借这个理由给他找个住处是真。

他将信叠好,装进信封,递还给于西阁,道:“在下的确也有此打算,在卜先生面前也提起过,只是没想到卜先生如此古道热肠··…这人··还要请于先生多多费心才是。”

于西阁点点头,道:“其实呢,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只不知上官公子该准备的是否都已准备好了,准备了多少。”

上官仪又一怔,道:“于先生,你的话我听不懂。”

他是真没听明白。

于西阁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当然是银子。”

上官仪还是没明白:“银子?”

于西阁道:“不错,银子。于某虽说在朝中有些面了,但要做这种事,银子可比面子重要得多。”

上官仪总算转过弯来了,道:“惭愧得很,在下此次京师之行,十分匆忙,实在没有做什么准备。”

于西阁面色微微一沉,淡淡地道:“那可就更难办了。”

上官仪不禁又有些好笑。他忍住笑,做出一副很惶恐的样子,道:“于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关节请于先生代为疏通,我今天就寄信回家,让家里人尽快将所需银两送来。”

于西阁淡淡道:“上官公子仙乡何处啊?”

上官仪道:“太湖。”

于西阁微微一皱眉,道:“很远呐。”

上官仪道:“是。”

于西阁又叹了口气,道:“‘长安居,大不易’呀,京城里物价一向很高,一举手,一迈步都需要钱,不知上官公子随身所携银两能否支撑到贵府上有消息来的时候?”

上官仪愧笑道:“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在下手头上,实在已很空虚。”

于西阁道;“哦。于某到有一个提议,不知上官公子是否觉得委屈。”

上官仪道:“请讲。”

于西阁道:“暂住在于某家里当然没有问题。于某在城内开有一家药铺,正需要人手,上官公子如不嫌弃,白天请去药铺帮帮忙。于某行医多年,也很有一些心得,近几年来编著了几卷书稿,如果公子自药铺回来后不是太累,晚间就在舍下替于某抄抄书稿,行不行呢?”

简直太行了!只要能有个清静安全的地方暂住上一个来月,无论怎样,上官仪都心满意足了。

上官仪起身长揖道:“谢于先生。”

于西阁也站起身,坦然受之,淡淡地道:“于某尚要赶去太医院当值,就不多陪你了。”他扬起脸,冲门外道:“小王啊。”

“小的在。”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很伶俐地闪进房间,垂手低头,站在于西阁面前。

“你这几天去过药铺没有?”

“小的昨天还去过一趟。”

“嗯。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回老爷的话,铺子里的几个伙计懒得很,后面库房里的药材都已受潮了,也没人翻出来晒晒。”

于西阁转头对上官仪道:“你看看,这年头的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人也越来越懒,尽是些混饭吃不干活的人!”

上官仪微笑道:“就是。”

于西阁略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对小王道:“待会儿你领这上官公子去药铺里,看看有什么轻省的活儿。告诉你,可不能让上官公了累着!”

小王的头垂得更低,道:“是是,小的明白。”

他当然明白于西阁的意思,上官仪心里也很清楚,这翻晒药材的话儿自然是落到他的头上了。

于西阁前脚刚踏出门槛,小王的头就高高地昂了起来。

小王刚开始被人称作“小王”时,年龄自然不会大,但现在,他实在该被叫作“老王”才对。

看他的年纪不会比于西阁小,一张脸粗看起来虽称得上是油光水滑,只要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很多细小的皱纹。

上官仪一眼就看出了小王绝对没有练过功夫,所以他不免有些奇怪,以小王的年纪竟然还有如此敏捷伶俐的身手。

对小王这类做跟班长随的人来说,敏捷伶俐的身手大概是他们混饭吃的基本功之一吧。

上官仪心里想着,嘴角忍不住又现出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小王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甚至可以用“悦耳”、用“脆生生”这一类的词来形容。当然喽,这种声音只是在与于西阁说话时才用得上。

小王现在的声音就变了,略带沙哑,沙哑中还颇带着几分威严。他瞪了上官仪一眼,道:“笑什么,走罢!”

小王对于西阁可谓是忠心耿耿,所以他一向很痛恨那些打着各种旗号到于府来混饭吃的人。

他尤其看不惯面前的这位“上官公子”。

“狗屁‘公子’!”小王一边走,一边斜眼瞟着上官仪,心里骂道:“一看就知道是个专吃白食的混账!你以为于府的饭是那么好吃的?撞到老子手上,看不把你累个贼死!”

绕过三四条胡同,再走上半条街,就快到于西阁的仁济药铺了。小王想像着上官仪干活时的惨样,心里不禁很是得意。

他忍不往又斜睨了上官仪一眼。

上官仪嘴角的微笑更明显了。

小王不禁心头火起。

他实在恨极了上官仪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因为他看得出那微笑里全是讥讽,对他的讥讽。

其实,小王看得出上官仪一定是一位真正的“公子”。

小王不是瞎子,他的眼睛比大多数人都好使得多,当然不会看不出上官仪身上那种颇为高贵的公子派头。

有一双会看人的眼睛与他身上那种特别的伶俐劲儿一样,也是小王这一类人必须练就的基本功。吃跟班长随这碗饭也不是很容易的,至少比大多数人想像中的要难得多。

“就算你原本是个公子,现在也只是个‘落难公子’了,你心里再看不起我,现在也只能由老子摆布!”小王又在心里发狠。

俗话说得好,“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能欺负欺负被困浅滩的龙与落难平阳的虎,对于小虾野狗们来说,的确是一种无上的快乐。

药材果然有些受潮了。

小王坐在店伙计搬出来的一张椅子上,架着二郎腿,左手托着个紫砂壶,右手在膝盖上一下一下轻拍着,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小调子。

上官仪扛着一大包药材从库房里走出来,四下看看,道:“在哪里晒?”

小王不耐烦地用脚尖点了点,道:“地下。”

上官仪道:“这可是药,是要吃进肚子里的,就晒在地下?”

小王翻了翻白眼,道:“叫你干活就干活,哪来这么多废话!”

上官仪一笑,道:“好,好,干活干活。”

这小子还能笑出来!

小王不禁有些奇怪,一大包药材少说也有七十来斤,可上官仪扛着似乎很轻松,脸不红,气不喘。

小王更生气了,喝道:“快干快干,库里的药材今儿都得搬出来!少磨磨赠蹭地,还想不想吃这碗饭了!”

上官仪却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

半天活干下来,他不仅不显得累,看上去人反而显得更精神了。

“这小子还真有把子力气。”

小王心里不禁打开了小鼓:“对这种人可不能逼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小子一生气,拼着这碗饭不吃揍老子一顿,老子可就吃亏了。”

不知不觉间,小王对上官仪的态度渐渐和缓了许多。

如果他知道上官仪嘴角那种看起来让人很难受的微笑并不是对他而发,他对上官仪的态度只怕会更好一些。

上官仪是在笑自己。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得靠拉药包来混口饭吃。

这件事正可以用做对“世事无常”这个词最好的注解了。

他并非认为干体力活有多么跌自己的身份,也不是怕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其实,在他现在这种情况下,多干点体力活对他反而有好处。

半天药包扛下来,他已觉得浑身的血脉异常通泰,经络间内气的流转也顺畅了很多。

他实在应该感谢于西阁才对。

于西阁的做法虽说不免刻薄,但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根本不认识上官仪。能看在卜凡的面子上收留上官仪已经很不错了,还有什么理由要求他供一个不认识的人白吃白喝白住呢!

再说,靠自己的劳动挣饭吃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上官仪只是想不通,卜凡怎么会与于西阁结成“极好的朋友”。这两人无论是在性格、气度、待人处世的方法上,相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在药铺里和伙计们一起吃过晚饭,回到于府,已是掌灯时分。

扛包,晒药材,折腾了一整天,上官议虽不太累,也很有些疲倦了。他很想一头倒在床上,好好休息一阵子,待夜深人静时,再起来打坐行功。

但于西阁显然认为单单在药铺里干的那些活并不足以让他心平气和地为上官仪提供食宿。

上官仪推开房门,第一眼就看了几叠厚厚的书稿。

看来这就是于西阁早晨提及的他的大作了。

书稿边有几杆笔,一方砚台,一盂清水,几叠白纸。

上官仪苦笑着叹了口气,慢慢在桌前坐下,在砚台里倒上些清水,拈起一段墨,慢慢磨了起来。

磨好墨,铺开纸,他拖过一叠书稿,认认真真抄了起来。

刚抄了十来页,上官仪就觉得手腕发酸,脖子发僵,背部的伤口也开始发痛。和抄书比起来,他更愿意干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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