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显现了怒色； 离我极近； 却是模糊不清； 〃为什么要这么期望远离我； 为什么不能试试接着我； 你真的是个没有心的女人么！〃 他的语气伤感； 甚至没有自称朕； 见我阖上眼睛不说话； 动作略显粗暴的躺下抱住我； 〃璃儿……为什么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落了泪； 抓着他的衣襟； 〃胤禛； 对不起； 对不起； 可是我真的很想念允禩； 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放他走； 放他走好不好？ 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他的脸贴上我的脸； 我触到几丝冰冷； 这才明白； 原来； 哭泣的人不止是我……
我缓缓睁开眼； 胤禛的脸； 近在咫尺； 丰神俊朗的面容上隐隐透着一抹孤寂。是的； 孤寂； 一个天下在握的王者永远不该有的孤寂。
许久许久以后； 我都深深刻刻地记得他眉宇间那深藏着的孤寂； 浓重得近乎悲怆。
他定定的注视着我； 半晌； 将我搂过压在他的怀里； 轻声说：〃睡吧； 好好睡一觉。〃
我本想挣脱； 却只觉得浑身疲累不堪； 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 头痛欲裂； 踉跄起身梳洗才发现面色苍白如鬼； 几个宫女端着早膳进来； 看见我的样子； 彼此对望一眼； 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走过来扶住我； 伸手在我额头上一试； 惊讶
道：〃娘娘的额头好热； 快传太医。〃
另外两个宫女听了； 一个赶紧跑出去； 另一个就帮忙将我搀扶回床上躺着； 昨夜寒气深重； 我着了凉也没什么稀奇； 我躺回床上； 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只淡淡对那两个宫女道：〃我生病只是小事； 不要让皇上皇后知道； 免得他们担心； 太医来了随便开些药就是； 我只需要好好睡一会儿就好了。〃
宫女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为我掖好被子就出去了； 我头疼的无法合眼； 不一会儿； 就听见悉悉嗦嗦的脚步声； 正想着应该是太医来了； 却越听越觉得这脚步声很熟悉； 待我反应过来是谁的时候； 羞愧的将脸埋在被子里；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眶。
〃璃儿； 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 怎么对姑姑这样没礼貌了呢？〃宜太妃姑姑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却依旧温和； 我嗫嚅出声； 〃姑姑； 我救不到允禩和表哥； 现在一个人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脸见你……〃
宜太妃将我的身子扶起； 坐在我身边； 捋着我额角的碎发； 〃璃儿； 我本来只知道新晋了一位郭贵人很得皇上的宠爱； 后来才听传言知道原来就是你； 我也知道外人说你是贪生怕死； 靠着旧情让皇上接你进宫； 还即将册妃； 可我是你的姑姑； 与你相伴数十年； 我怎么会那么想你； 若是我猜的没错； 你忍受着流言蜚语入宫； 就是为了求皇上网开一面放了允禩他们几个的； 对不对？〃
我掩面痛哭； 〃我以为我既然肯入宫； 就可以勉强自己笑颜对着皇上； 让他高兴； 让他可以放走他们； 可是我做不到； 我无法伪装自己笑脸迎人； 我的身体； 神智都在抗拒皇上； 我是决定入宫； 可是我现在却后悔了； 我现在很希望我真的是被赐死了； 被挫骨扬灰了； 因为我想逼自己演的戏； 其实我根本演不了！〃
宜太妃不住的咳嗽起来； 〃璃儿； 你已经尽力了； 我也知道你写给自己的休书； 那样的痛楚；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若不是你进了宫； 允禩他们几个也许现在已经被处死； 而非幽禁； 你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我拭干眼泪； 叹了口气； 〃姑姑； 允禩府里其他人一切都还好么？ 汐儿她怎么样了？〃
宜太妃压低了声音； 〃没事； 一切都好； 不过她托人告诉我； 白哥死了。〃
我不自觉的惊讶出声； 〃白哥？ 她怎么会死的？〃
宜太妃也不禁叹息； 〃她是自尽； 你写的休书； 本来允禩是死也不肯交给皇上的； 白哥劝他放弃你； 以令皇上息怒为紧； 允禩也听不进去； 再三说决计不会休了你； 白哥死谏不成； 愤而自尽了。 不过允禩还是没能阻止李总管将那封信交给了皇上。〃
我抑制不住心中难言的酸涩； 〃她原来是那样喜欢允禩的； 我以前确实不喜欢她； 只道她说要为允禩所纳妾填子的话都是为自己筹谋； 却没想原来是真的为允禩着想； 可惜我没有机会再和她说什么了； 她便是死了； 心里也该是恨死我了吧。〃
宫女带着太医到了； 宜太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说让我好好休息； 临走又附在我耳边说了句； 〃璃儿； 用药用膳切记小心； 李氏宋氏二妃心中都记恨你； 提防她们下毒害你。〃
我点点头； 目送她出门。
太医循例为我把脉之后开了些药； 宫女将药熬好了端给我； 我却记着姑姑的话； 一连数日偷偷的将药倒掉了； 头越来越疼； 身子酸痛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每日只能卧病在床； 不禁苦笑； 病重却不服药也会死； 服药中毒也会死； 可是在等待允禩放权离开京城的我； 即便再厌恶自己的生命； 却也不能放弃性命。
多么讽刺……
珍惜
〃皇上驾到。〃外面有太监高声唱到。
我赶紧向内侧躺着； 佯装熟睡； 听见胤禛的脚步进来； 〃璃儿； 你册妃的衣裳已经准备好； 来看看是否喜欢？〃 他伸手扶起我； 我看清他身后的桌上放着两个托盘； 左边的托盘盛着朱色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 上头的鸾凤极为华丽精巧； 一身羽毛皆为五彩真丝织就； 灿若云霞、灵动无比； 颇有几分破云而出之姿。 右面的托盘放着诸多簪饰； 其中是一支九转连珠赤金双鸾步摇； 其尾坠有三缕细长的璎珞圆珠； 若是插在云鬓间； 必是摇曳生辉。
我正欲开口； 胤禛抢先一步； 神色紧张不安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为什么你一连病了三个月； 还是没有起色！〃
我指着那些朝服和簪饰； 不禁苦笑起来； 〃也许是皇上给我的荣宠太过隆重； 折了我的寿呢； 那就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我并不想做什么妃子。〃
胤禛握紧了我的手； 神情焦灼； 〃好； 你说什么都好； 册妃的事情就先缓缓； 只要你好起来就好。〃
我抬头望着他； 想说话却有剧烈的咳嗽起来； 半晌才平复； 喘息着问道：〃听说皇上前些个日子召见了诸王大臣； 以长篇谕旨； 历数允禩与允禟的罪恶； 待这罪名定下来； 是不是就到了他们的死期了？〃
胤禛皱起了眉； 审视我良久； 缓缓道了句； 〃他们的罪名早就被罗列出来了。 下个月初一； 也就是六月初一日； 朕会将此二人于康熙、雍正两朝诸罪共四十款颁示全国。〃他缓了缓； 神色复又变得柔和； 〃只要你留在宫内； 朕答应你的事情； 不会食言。〃
我正对着胤禛的双眼； 乌黑深邃至不可捉摸； 自己从不曾认真看过的他； 或许是根本不想去读懂他； 〃那就好； 谢谢。〃
屋内一时间变得很安静；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怔怔望着窗纱出神； 此时已是五月末； 转眼春去夏至； 骄阳似火。 每到正午时分； 明晃晃的阳光便冲透窗纱而入，亮则亮矣，只是稍嫌刺眼了一些。 是这个肩负天下； 仍然对自己心细若尘的胤禛； 让人给自己的宫里换上品月翠色窗纱； 绿莹莹的薄纱透着凉意； 也将强光的势头缓和许多……
沉寂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胤禛打破了沉默； 〃你天天在宫里憋着； 空气不够新鲜； 朕带你出去坐坐好不好？〃说着就从衣橱里取了一件轻薄的绸缎披风为我披上； 将我拦腰抱出宫； 放在肩舆上与他同坐； 我觉得有些不妥； 他却笑着说：〃终于等到和你并驾齐驱的这一天； 朕盼的好苦。〃
肩舆停在与花园中； 莲池的后面种着几棵杨柳树； 长长的柳絮在暖暖的微风吹拂下； 飘逸飞扬着。 清澈的水中倒影着柳丝； 风吹动着柳丝轻颤； 垂直而下的柳丝接触到平静的湖水面上； 泛起层层涟漪。
略显刺目的阳光下； 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泪水会无声无息的流过冰凉的双腮； 趟到嘴边； 咸而无味。 额际有一种无法忍耐的疼痛；
每当夏日的这个时候； 胤禩就会在适当的时候给我温柔揉按； 闭上双眼； 鼻间缭绕着属于他的清爽恬淡的香味； 让人安心。 胤禛像是察觉到我的异样； 轻声对我说：〃来； 闭上眼睛。〃说着就开始为我按压额头； 我怅然； 泪水肆虐； 代替不了的终究代替不了啊。 习惯了那个宽敞舒适的怀抱； 就再无法对任何人微笑接受了。
远处有一宫装妇人携带一高一矮两个孩子走近； 是熹妃纽钴禄氏； 高的那个孩子约莫十四； 五岁的样子； 看着模样与胤禛有八成相似； 眉宇之间很是冷峻； 小的那个看着四五岁； 哭的甚是伤心； 我不知纽钴禄氏什么时候添了个小儿子； 正疑惑着； 胤禛笑道：〃大的那个是弘历； 小的那个是福惠； 敦肃皇贵妃之子； 由熹妃代为抚养着。〃
我恍然； 原来是年氏的儿子； 如此可爱的孩子； 也注定早殇； 我忽然有些不忍； 回头对胤禛低声道：〃还记得十格格曼薇么？ 她本来注定成亲两年就会过世； 我那时撺掇她的额驸策凌谎报曼薇已死； 反而救回了曼薇的性命； 这个孩子是年氏最后的骨血； 如果……如果你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就请在雍正六年宣布他的死讯； 厚加追封； 私底下将这孩子送出宫去好好生活吧。〃
胤禛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 只是淡淡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相信你来自未来之说； 万一不准； 朕岂不是少了一个儿子。〃
我苦笑； 流露出掩不住的凄凉之色：〃生在这帝王之家……本来就父非父； 子非子； 福惠若是可以逃离； 只会是一件好事。〃
说完； 纽钴禄氏已经走的近了； 向胤禛请了安； 胤禛微微一抬手示意她们平身； 很是宠溺的问小福惠； 〃告诉皇阿玛为什么哭啊？〃
福惠哭的更凶； 支支吾吾道：〃鸟； 鸟鸟死了。〃
纽钴禄氏怜惜的抱起福惠； 叹口气； 解释道：〃福惠前天和小太监一起捉了一只麻雀； 偷偷养在阿哥所里； 结果麻雀什么东西也不肯吃； 活活饿死了。 福惠就难过的不行。〃
福惠扬起哭花的小脸； 抽抽噎噎道：〃福惠不想看小鸟死； 已经把宫里的金丝雀也放生了； 福惠不想金丝雀也死掉……〃
纽钴禄氏摸着福惠的头； 轻声道：〃金丝雀和麻雀不同；它不会自己觅食； 你将它放走； 它没准会饿死在外面； 麻雀性子倔犟； 你将它关起来； 它就会不吃不喝； 但求一死； 福惠要学会珍惜； 珍惜就是要懂得； 什么时候该放手； 放手才是对它的幸福。〃
福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转身看见了我； 指着我问道：〃母妃； 她是谁？〃
纽钴禄氏笑着说：〃不要没礼貌； 这是郭母妃。过去让郭母妃抱抱～〃
我赶紧摆手； 〃还是不要了； 我正病着； 千万不要过了病气给福惠。〃
福惠笑的好单纯； 跑到不远处摘下几朵花举到我面前； 〃郭母妃； 送给你。〃
我接过； 轻声道谢； 只闻了一下； 浓郁的花香引致我剧烈的咳嗽起来； 又不愿吓到福惠； 拼命捂着嘴； 脸憋的通红； 福惠很是担心的样子； 我赶紧挥手示意纽钴禄氏带着他们先走； 再回身去看胤禛； 却发现他正在发愣； 双拳紧紧的握着； 待我的咳嗽平复下来； 又过了良久良久； 他的拳头才缓缓松开了； 他的嘴形； 分明喃喃的念叨着那一句； 〃放手； 放手才是对它的幸福……〃
我低声唤胤禛； 他回过神来； 却像没看见我似的； 拔腿就走了； 我一人静静望着； 不一会儿； 纽钴禄氏从一侧走来； 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两个孩子； 我微笑开口：〃谢谢； 你刚才的那段话； 是为了我说的； 看来皇上他听进去了。〃
纽钴禄氏神色有些复杂； 〃璃姐姐不用这么诚心的和我说谢谢； 也许我不是真心想帮你； 也许我只是想你离开； 免得你生下子嗣； 影响了弘历的前程； 也许我只是觊觎皇后甚至太后的位置。〃
我轻轻摇头； 〃即使你的目的只是想我走； 我仍然感激你； 因为我听了你的话； 也有许多启示； 我竟然苟且偷生； 连一只麻雀也不如； 我真有些瞧不起自己了呢。〃
纽钴禄氏这才扑上前来； 抱住我； 〃璃姐姐； 你不要乱想；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千万不能有
事； 否则我会一辈子不能心安的。〃
我劝说了几句； 也就让她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 我很是感慨； 她设计的这场戏目； 多么难得； 不论她的目的能不能达到； 我都是该感谢她的； 如果我真的一辈子被困在宫里； 也许有朝一日我们真的会成为敌人； 相互猜忌； 你死我活……
允禟；再见
大约是到了七月初的时候； 胤禛终于来找了我； 开门见山对我道：〃朕允你出宫。〃 他停顿了很久； 才道：〃去探望……允禟； 听说他病了。〃
我一颗心马上被揪起来； 〃病了； 严重不严重？〃
胤禛别过头去走到门口； 〃不知道； 明儿个一早会有车送你和九福晋一起去保定； 你早些歇着吧。〃
次日天还没亮； 我就起身穿戴整齐； 眼瞅着还富裕近两个时辰； 就去小厨房自己做了几个胤禟喜欢吃的鱼虾小菜； 他嗜甜； 甜食糕饼也多做了一些带上； 都准备妥当了； 宫女就送我到神武门外乘车； 马车上的芷蘅看见我； 吓了一大跳； 道：〃璃儿； 你真的没事！〃
我傻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芷蘅道：〃是十三福晋说的；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十三附近哭的昏天黑地； 后来我去探望她； 她却忽然说； 不可能； 不可能； 以她认识的那个月璃的能力； 绝对不可能连句救命都没喊就莫名其妙的退场了。〃
我嘴角抽动； 〃这蛾子形容我的词永远是这么猥琐的； 她现在好点了没？ 我们回来的时候顺道去看看她吧。〃
芷蘅却摇了摇头； 〃听说她的病是好了； 可是最近十三王府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都不许人进去探望； 估计是十三和十三福晋吵架了吧。〃
我会意； 〃哦； 那算了； 你有空替我转告她确实没事就好了。〃
去保定的路程遥远； 我与芷蘅细细说了我在宫内的事情； 她也说了她的近况； 如此久的时间没有见到允禟； 我看的出； 她的心情也是十分的期待。
可是当我们到达关押允禟的保定火神庙东跨院的时候； 我们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悲伤和愤怒。 火神庙的隔壁是一所屠宰场； 我问了路人才知道； 负责看管允禟的官员李绂下令； 传示城池内外凡杀猪者，一律到火神庙东侧的杀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