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血痕。
容云的呼吸有些沉重了起来。
自己的家法很重啊,两鞭,似乎也够了,容熙承认自己还是有心疼不忍的成分。
父亲的家法向来不是儿戏,鞭锋临身的瞬间,痛得几乎窒息。容云闭目等着第三鞭,却意外再没有破风声响起。感觉到父亲走到自己面前,容云慢慢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着眉平稳呼吸。看到父亲交回的冰火锦,抬手臂规矩地接了回来。
容熙将冰火锦放回容云手上时,带了带容云的手腕,没有让容云放下手,让容云依旧保持着将冰火锦呈举过头的姿势。
容云听话,顺着父亲的意继续举着刑鞭。
“这次情况特殊,为父轻罚,原谅你了。”容熙道。
原谅?容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父亲“原谅”的意思。他还可以被原谅吗?“……多谢父亲。”他应该道谢吧。
“你惊吓到的不是我,你真正应该道歉的,不是为父。而你做出的选择,愿意为你母亲承担的,不必包括为父。”容熙说得很认真,抬头,看向已经走近的老部下与小义女。
叶欣儿没想到自己一过来就再次看到了容云被罚,小姑娘心里暗暗埋怨义父太严厉。
容熙看了一眼小义女,这次他本没让小姑娘也一起过来。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当顺便好了。容熙道:“老江,你先平心静气。”
江清浅对容熙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容熙对老部下传音道:“二十年前的事,容熙道歉。”
刚刚老上司对容云的话,其实江清浅也能听到,而眼前这样的阵势,让他隐约意识到什么,赶紧传音回道:“王爷,您的道歉已经够了。”
容熙笑了笑,继续道,“容云犯错冒犯了你,我知道你不在意,但他依旧该罚。加上二十年前,景瑜的帐……我跟魔女的儿子,交给你了。”容熙说着,抬手指了指容云手上还在滴血的冰火锦。
当然,容熙并没有离开容云面前的意思,他的儿子,跪的是他
157、一四八 这是教育(下) 。。。
对于惩罚与责任;容云向来承担得坦然。犯错被罚并不丢人;丢人的是自以为是;承担责任并不麻烦,麻烦的是能力不足。容云既非自以为是也非能力不足;那些计较自然不会占据他的心神。
成长中严苛而残酷的历练,容云完美迷人的身体外表下;蕴含的是无法言喻的力量。此刻,他褪了上衣;露出脊背,温驯乖巧地长跪于地;恭领责罚。他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待他很好的父亲。
江清浅听了容熙的话,站在那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是江清浅第一次亲眼目睹老上司教训儿子;等他将注意力放到容云身上后,不由暗抽了一口凉气。长毅城中盛传的老上司教子严厉他是知道的,可眼前容云背上的伤,那真是名副其实的鞭刑啊!?而且稍微仔细看的话,似乎还能够看到那些已经淡去的旧伤……
不管容云的母亲是谁,容云的父亲都是老上司。老上司早已贵为亲王,他老江不过一介武夫,所谓“儿子该罚”,这是老上司尊重他,不把他们这些老兵看得低一等。
亦主亦兄的人,如此尊重于他,他老江怎样都应该知足了,只是,看着容云,无论容云多么优秀,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端和公主跟死去的兄弟,郁火压抑于心,无法真正面对。
一直以来的复杂心情突然被挑到明处,江清浅暗暗握紧了拳头。
容熙见老部下表面强自平静,实际则烦恼着犹豫不绝,扫过江清浅拳头的眼神深了深。然后,最终,容熙低头,看向了端正跪在他面前,安静地双手奉鞭的容云。
“……既然你江大叔没有表示,你就自己表示诚意,自罚吧。”容熙语气威严,但说这话时真正的心情如何,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是。”容云很乖。
说实话,其实容云并不完全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他愿意为母亲承担与解决当年的问题却千真万确,现在不是他向父亲请教询问的时候,父亲要诚意,他知道该怎么做就好。
膝行后退了两步让出距离,容云略略放低了冰火锦,真气流转,左手握住柄端,右手顺着长鞭一抚一弹,鞭锋便听话地曲向身后……银色长鞭带着鲜血离开容云的背部,容云右手一带,长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回到原来的位置。
举鞭稍停,容云无声地咳出了一口鲜血,微微皱眉,平稳着瞬间失序的呼吸。
就这一鞭,叶欣儿吓了一跳,而江清浅,怔愣中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第二鞭,如法炮制。容云动手不快,但绝对够干净利落,够狠。
叶欣儿站得比较远,她也算见过不少场面,即使如此,小姑娘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容熙现在的心情当真五味陈杂,有心疼有无奈有动容还有些生气。他在容云自罚第一鞭时就有叫停的想法了,这小子太给他面子了,居然比他还狠!
好在当容云要起第三鞭时,江清浅终于上前握住鞭柄拦了下来。江清浅回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容云是王爷的儿子,他老江承受不起!
容云呼吸还有些不稳,感觉父亲似乎没有什么意见,这才顺着江清浅的力道,停住了动作。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江清浅的大脑有些应接不暇,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明白了些头绪。从容云自罚开始,他完全没有想什么魔女,他想的只是容云是老上司的儿子……这么想的话,其实最开始他过来时,老上司的话,也是在说当年的事情跟容云无关啊。而且刚刚这一系列的情况,让他前所未有地注重了容云与老上司的父子关系,而几乎无视了魔女。
……老上司就是这个意思吗——过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几天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他老江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杞人忧天了,就因为一支弩箭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陷害而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了。自己中毒在身,周围敌友不明,他却居然钻牛角尖儿,连累王爷费心至此。
江清浅越想越尴尬,僵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容熙也暂时陷入了沉默,因为他发现容云的诚意太“狠”,结果似乎让老部下产生压力了,缓和一下比较好。
稍远处叶欣儿看得分明,原本她是很同情容云的,但这样的情况,她不知该怎么评价了。
大家都不说话,容云有些莫名。不过想不明白的他向来不浪费时间,他缓缓放下了双手,实际上就是将冰火锦交给了江清浅。
“父亲说我又笨又欠揍,给江大叔添麻烦了。”容云诚恳道,因为责罚在身,他温和的声音轻了些。
江清浅低头看着自己下意识接过的还在滴血的银色长鞭,感觉容云的话好像哪里有些违和,但又说不出来。
仔细想想,老上司其实有开导过他,但他还是钻牛角尖了,这才让老上司如此点醒他吧。眼下处境,任何迟疑都可能害自己跟他人产生危险。江清浅理解老上司当机立断下了“猛药”,不过,王爷,这么多年了,您老依然是不负“烈”这个封号啊。
看着手中的长鞭,江清浅压下复杂的心情——中毒一天以来,大家感情上都相对平淡——老上司的药很猛,却又不会让他产生丝毫被逼迫的反感,因为……“诚意”。
江清浅叹了口气,抱歉道:“三爷,是老江钻牛角尖了。面对可能是陷害的情况,不该主观上有偏见。”从现在开始,他会冷静判断。
容熙见老部下的眼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点头笑了笑:“我理解。”
江清浅也是敞亮人,他的错误他认,该补偿的补偿,只不过,此时此刻,他拿着冰火锦有些尴尬。
“老江,一码是一码,我儿子交给你了,这也并非虚言。”容熙道。
江清浅愣了一下,脸色从刚刚的歉意渐渐变得深沉,他知道自己心中对当年的疙瘩,并没有被轻易解开……
握鞭的手越来越紧,沉默间,突然,江清浅抬手,一鞭甩向容云!
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确认容云是否值得,也为了自己的心结,让他江清浅试一次吧。
然而,似乎是不擅用鞭,冰火锦又比想像中难控制,江清浅这一鞭,鞭风不仅没有刮向容云反而有刮向他自己的倾向。
冰火锦向来动如惊雷,一旦攻击,很难捕捉。就在鞭子要落在江清浅自己身上时,一只手捏住了鞭梢,转手一弹——
能出手的自然是容云,他一弹之下,长鞭回归正轨,抽到了自己身上。江清浅这一鞭的力道比不上之前,但抽在之前的伤口上,还是让容云的呼吸停了一停。
“……”容熙。
“……”江清浅。
江清浅这回当真是另一种尴尬了。他本没想真的抽小王爷一鞭,他只想做个样子,看看小王爷的反应,给往事一个交代,不过……
“容云失礼了。”容云收回手臂,特意传音道。冷汗划过下颌,混合着之前咳出唇角的鲜血滴落在地上。他虽然在父亲的命令下可以动,但除了自罚,他可不敢失仪抬手清理血迹。
不过,不管怎样,容云此刻的态度都无可挑剔,江清浅这么想着,目光深沉地看着容云……
然后,他转身半跪下去,将冰火锦交回给了容熙。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解释什么,跪在那里,直到容熙拉他起身。
江清浅打算离开了,既然事情已经说开,那么,面对以后就好。
当初,怀孕的景瑜出现得突然,给容熙带来重重危机,后来,容云出生,容熙丝毫没有表示喜欢,二十年来,更是对容云避而不谈。江清浅这些老兵们一直有种容云不是王爷意愿中的孩子,而是魔女的意愿中的孩子的感觉,所以,他们看到容云更容易想到的是景瑜。
然而,如今似乎不同了,江清浅不傻,他终于还是感觉到了容熙态度的变化。那么,他自己……虽然并非马上对容云态度反转,但至少江清浅不再纠结。
临走时,江清浅为了缓和气氛,对叶欣儿说:“早晨看见欣儿跟兄长相处不错,欣儿比江大叔做得好啊。兄长特意去救你还为你引了毒,小欣儿道谢了吗?”
……什么?!叶欣儿听罢,瞬间惊愣,她不太明白江清浅在说什么,不过小姑娘反应很快,马上又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开始拉着江清浅主动要走。义父什么毛病他听自家老爹说过,基本就是暗中为你付出什么都不会说,看来她得问问江大叔。
容熙看着小义女离开时那个抱怨且可怜兮兮的表情,微笑摇头。小丫头到是精。
就这样,江清浅带着叶欣儿离开了。
容熙低头看向容云。
容云的呼吸已经平稳,依旧端正的跪在父亲面前,等候教训。
容熙无声叹了口气,比起之前的重罚,容云这次伤得算轻的,不过还是弄得一身血迹斑斑啊。沉淀了一下情绪,容熙这才抬步转到了容云身后。
……这小子,太“狠”了点。
动手点了容云止血的穴位,抚上眼前孩子的肩膀,果然,入手的是冷汗。容熙再次暗暗叹气,他向下压了压容云的肩。
“?”容云。
容熙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容云茫然的表情,“坐下”,他说。
“是。”容云回道,乖乖跪坐了。
没再说话,容熙解开自己的袍带,褪下了一件中衣,重新穿好衣衫后,便盘膝坐在了容云身后。
“嘶——”上好丝绵被撕裂的声音。
“?”容云。
容熙拿过水壶,沾湿了丝绵,抬手,轻擦容云背上的血迹。
“……”容云茫然地眨了眨眼。
“伤药给我。”容熙道。
怔愣着,容云微微睁大了眼睛。
158、一四九 努力教育 。。。
终于明白了父亲居然是要为自己上药;容云呆了呆;呆呆地从腰间取出了装着雪津的小药囊。很有礼貌地双手托好小药囊,容云呆呆地问:“父亲;我可以转过去吗?”
“这样就好。”容熙说着,直接伸手从容云身前把小药囊拎了过去。说起来;容云的教养他一向很满意。
容云又呆了一下,将双手放回膝上;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呆呆地开口:“多谢父亲教训。劳烦您了;谢谢父亲。”
容熙明白容云是谢罚跟感谢他上药,不过这话连一起说,加上那笨拙的语气;听着实在是傻了吧叽的;容熙无声笑了,手中动作稍停问:“你称呼为父什么?”
“?”您不是都说是“为父”了吗?容云愣了一下,回答,“称您‘父亲’。”
“嗯。那父亲给儿子上药不是应该吗?”感觉到容云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僵硬,容熙略一思索传音道,“当初,雪翁常教训你吧。”
“是。师公督导容云。”容云传音回道。
“雪翁没给你上过药吗?”
“师公很忙,容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容云用一种“我保证”的语气传音道,“您可以让我自己处理伤口的。”
“……”容熙。为什么,他好像有点生气……
沉默了一下,容熙才开口:“你自己调息内伤就好。”
“是。”容云乖乖听话。父亲的语气似乎有些奇怪。
“疼吗?”容熙手中的丝绵突然不小心擦过伤口,容云轻颤了一下,容熙不由问。
“……有点。”容云道。说不疼明显是假话。
“现在知道疼,刚刚自己不会轻点吗?”此时,容熙就像一个真正父亲一样,开始教育自己的笨儿子。
而容云在自己父亲面前一向没有任何架子,儿子得不得了,此刻,他就很笨儿子地说:“轻了,我怕您生我的气……”
“……”容熙。
幸好这小子现在背对着他,不然,他正面看到这小子说这种话,不知道会不会毒发。
平静了一会儿,容熙叹了口气道:“容云,为父其实也是个没有经验的父亲,而且对自己的孩子会很严厉,你有想法、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跟为父讲。比如刚刚,你跟老江之间,为父承认,让你承担得过多了。”
“父亲言重了。”容云的声音低醇温和,“那容云现在可以直接讲一句话吗?”
“……可以。”
“您是容云的父亲,您想怎样对待容云,都可以。”
容熙愣了一下,看着容云的背影,眼中露出他自己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