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轮廓较常人深,阳光在打在他高挺的鼻子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快有圆月们那么高了,一身月白的长袍,深栗色的头发衬得皮肤越发白。我先发现了他的挺俊与美好,才注意到他的年龄,他看起来也不过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可是已经这样好看,几乎已经有了青年的味道。且那周身的气质,我平生未见,仿佛白日里的月光,高洁出尘,却冰凉清冷得让人仰视,让人触手不及。
见我呆呆看着他,他走了过来,俯身蹲下,向我伸手。我吓一跳,微微后仰,他却只是拂过我的头顶,迅速地摘下了几瓣樱花花瓣。终于绽开了一个真正落进眼底的灿烂笑容,说道:“你是明空。你这是在练什么功夫?”
我回过神来,知道他在问话,却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这个仿佛谪仙落凡尘一般的人,我磕磕绊绊道:“我,我就是。是明空…”。他笑容更深,唇角上扬,“然后呢?”
我楞:“什么然后?”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冬雪初融:“然后这是什么功夫?”
“哦!”我才反应过来,欺他是古代人不知,照实回答道:“这是瑜伽功。”
“瑜伽…”他低沉的声音说着这两个字,在他唇间,好像这两个字也变得阳春白雪起来。“这是中原的武功吗?”
我噎住,太……该不会真的是神仙来着吧?听个名字就知道不是中原武功?可是一个如春日花、冬日雪一般的男子问我:瑜伽是中原的武功吗?实在不知是该发笑还是该惋惜。
我只好解释道:“这不是中原武功,这只是府里一个老嬷嬷教我的练身体软度,呼吸吐纳的,…;体操?”
“何为体操?”他又发问。
我心里哀叹,却只好道:“所谓体操,就是操练身体的一种功夫。” 说着我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也怪我,忍不住使用现代词汇。
“那这瑜伽功是源自何处?”看来他有个好问的“好”习惯。
我不知道这时唐三藏有没有从天竺取经回来,这里的人知不知道印度——也就是天竺。我如果说是中原,他会不会又问我是谁发明的。我还是照实说:“是源自天竺国。”说完打量他,看他是否知道天竺。
只见他神色微敛,点点头,“想不到武大人府上的嬷嬷竟然懂得天竺功夫。”
我听着别扭,却只好接着胡诌,点头:“嗯嗯,那个嬷嬷有一些西域的血统。”
他颔首,终于放过这个话题,却问道:“你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大家都去了你爹爹的寿宴了。”
我不答反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到卿惠院来?”
他不知为何忽然神色有些幽深,回答道:“程南英。我爹是武大人的朋友,今日来参加寿宴的。”不过稍瞬间他就又温和了神色,仿佛我刚才花了眼。“没想到,刚从昆仑回来,就遇到你这么古怪有趣的丫头。你应该叫声我程大哥。”他蹲在那里,温和地笑道。原来只听一个人说话就可以觉得这么如沐春风——果然世人都是肤浅的,对美男不免疫。
从昆仑回来?听起来像个侠客的意思。我忙问道:“你为什么从昆仑回来?是昆仑山么?你在那里做什么?”我一连串的问题急急问出,完全真就是个十一岁小姑娘的样子。
问完我撑着地,想要站起来,这时程南英忽然伸手,握住我的胳膊,一把就把我拽了起来。我一下子离他只有一寸之遥,我仰着头,他低着头,我几乎感到我的鼻尖碰到了他的鼻尖,呼吸相闻。鼻端却若有如无的闻到莲花的清香……余光里那雪白的袍子仿佛活了过来像一朵白莲。我的心跳一下子不规律起来,觉得我的脸微微发烫,想来脸定是红得不像话了。
南英一下子笑开了,眼睛里有漫天星光骤然出现,他道:“看来你确实如外间所传的,从前心智未开,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可现在的你很聪明可爱!”他拍拍我的脑袋,继续道:“你我两家本来就很亲近,我是程家的长子,师从昆仑,常年住在昆仑山坐忘峰,跟着我师父灵虚真人学艺。”我不知为何,虽然南英表情平淡地在叙述,可我似乎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失望和几近叹息的味道……
春光温暖的午后,静谧的武府后院,这样美好的男子——出身高贵,清雅高洁,气质清华,宛如谪仙,为何我却在他身上隐约嗅到了地府九幽之魔般的气息?
有些人,生来矛盾,却不可抑制的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力,有些人平稳单调的像是一幅画背景里不被注意的颜色,而我一直属于第三种人——在我作背景颜色的时候也总是暗暗做梦,希望自己成为吸引注意力的背景色。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要留爪,霸王要挨打~~
☆、第三章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后来,我知道了南英的身世。南英的爹爹程安化是镇守四川的安西将军,若说蜀中政治权力的核心是我爹爹,那么军权便握在程将军手中。可蜀中的名门候府中人,大多都知道那一段安西将军府的凄冷艳事——狗血淋漓,对于当事者怕却是彻骨之痛。
安西将军独宠二夫人莫氏,正妻裴氏当年虽是蜀中第一美人,甚至名贯长安,连先帝高祖李渊都称赞其遗世独立,美丽隽秀,冠绝关内。程将军无限爱重,将其娶了回家,七年都感情和睦,很是恩爱。可是当年裴夫人即使生育有二女,又怀有嫡子——也就是南英,安西将军却把出身烟花之地的莫氏大张旗鼓的娶了进门,从此再也不曾踏入裴夫人的院子。
裴夫人据传乃是秀外慧中的女子,只可惜慧极必伤,想来也是用情深的女子,竟然不知怎么被莫氏激得出手掌掴,被程将军出手格挡,摔下了台阶。可怜怀胎不足九月,早产诞下了南英,却血崩而亡。安西将军从此再也不插手照顾南英,只顾一味宠着莫氏,南英放任由奶娘带大,七岁时就送上了昆仑,学道问武。
程将军许是子孙命不旺,裴夫人过身后,再也没有其他的孩子,他虽不喜南英,可是嫡子总要带着参加各种重要的宴会盛事——可是坊间偷偷有风言在传,也许程南英并非程将军亲子,所以才会受此冷落。如此说来,矛头直指裴夫人……不贞。
爹爹五十寿辰,同州为官、互为扼要的程将军,当然携同夫人儿子亲至道贺,所以招了南英从昆仑回来。
我那时完全不懂南英眼中的黯淡,觉得那样的天之骄子为何要有种令人可怜的样子。
后来我懂的时候,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为我再度卷入深渊——那半生孤单与挣扎,半生权谋与征战,他却说是他最大的幸福。我却愿意回到最初的时候,回到与他在樱花树下初见,彼时,我还只是我,他还只是他,如果一切从这里干净地开始,没有复杂,该有多好……
那一天在樱花树下,南英充满意趣地看着我,问:“明空,你虽然年纪还小,可为何跟其他的闺秀都不同?怎么可以随意地席地而坐,大白天在院子里只着中衣,做着番邦的瑜伽功,躲避你爹爹的寿宴?”南英的语气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似乎还有些羡慕。
我心道:我并非货真价实的闺秀,自然不会去理会些规矩。看他一个清俊的师从昆仑的大好少年,让我开导他一番好了。我站到树下,用手掌用力的拍树,震得落樱纷纷,“南英哥哥,” 我顿了顿,一副教育他的口气,“你看这樱花季每年只有半月,春风吹过去的时候,酷暑也就来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趁着时令享受,好的风景也就错过了。你每时每刻都错过了,人生也就错过了。与错过人生相比,幕天席地这样美好的事情怎么能被区区的规矩所束缚?”——从前读大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哲学课和思辨讨论。
他竟然也会有愣愣的表情,喃喃重复:“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却心下想,对不起了,引用了“后人”的话,成了原创……
我接着说道:“不去爹爹的寿宴当然也是有原因的。我与爹爹亲近,平日经常相处在一块,他自然明白女儿的孝心。这么多亲朋同僚来贺寿,爹爹都照顾不过来了,我何必去添乱子。”另一半没说的是,我其实心里还是很抵触爹爹有两位夫人,虽然我知道很多达官贵人都有更多甚至十数位妻妾,可是平日见不到相里夫人也就罢了,大的宴会上看到,我还是心里不舒服,怕会对爹爹产生抵触的情绪,所以索性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确生得洒脱不羁的性子。错生了一个小姐的身份。”南英说的话只了解了我前半截说出来的意思,那时候,我以为我没说出来的那层他不明白,可其实他比我更明白,受的苦楚更多。
他只是带了欣赏地说道,“明空你应该投到我昆仑门下,问道辩经,我师父定是十分钟爱你。我们昆仑是当今天下第一派,我师父的武功道法无人能及。只可惜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了,不然一定劝他收你作我师妹。”南英提到他师父,一派亲近和仰慕,完全不似提到他父亲时的漠然。
“那你一个公子的身份,为何就可以投入昆仑,你们是道家吗?难道你要做道士?”我接着他的话问。
“我……”他似乎自嘲的笑了笑,“我生来带煞罢,我娘因生我而亡故。我爹爹本来也当没有我,更何况是娘也去了。我爹懒得管我,却大概不愿嫡子默默无闻地呆在府中,就在灵虚真人路过蜀中的时候,央他收了我做关门弟子,带上了昆仑。”这时他的语气,就符合了他的年少,带了委屈,占了不忿,没了谪仙的气息。
我看他失落,连忙道:“南英,你看福兮祸所致,祸兮福所倚,你虽然娘亲过身,爹爹待你不够亲近,但是你可以拜到昆仑,遇见你师父。这世上没有因,哪有果呢?”
他眼神明亮的看着我,道:“也许吧,有时我不知道是我做了什么决定了命运,还是命运决定了我。可听你说来,因果相连,祸福相傍,很多事都是逃不开的。我投入师门时只有七岁,并没有机会选择,可是我并非想要做道士,只是我希望自己的刻苦修行,能习得道、算、策、武,得师父真传,将来能继承昆仑。”他这时仰头看樱花树,又恢复了他的深沉。
他微仰头,似乎在看着被阳光染成金粉色的樱花,又似乎是穿过樱花看着阳光,静静说道:“我想要一方净土,只做我自己,可我也想闻天下的至道,习天下至武。我要在一个我不是程南英——安西将军长子的地方生存,我要掌控自己的命数,知卜问天下。”
我被这样的南英震慑,“脱俗”和“野心”,多么矛盾的两个词,我却在他身上同时看到。这样的他让我迷惑,可是也让我好奇着跟着迷,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水一样的干净,却迷一样的难以捉摸。我不知道他走过了多少艰辛的路,又有多艰辛的路要走,可是我心里不知为何,就是笃定,他一定可以走到一个高峰,俯瞰众生。可是到那时他究竟心里再会怎么想,会不会真的快乐,我一点都不清楚。
“呵……”南英低下头笑,“不知怎么,竟会对你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讲这些。”说着他伸出大手揉揉我还软软细细的头发。搭下来的发梢挠到我的脖子,痒痒的,却很舒服。
我对他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鼓励地看着他,“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真正想要。”
“你……”他有些郁结……“为什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这时,月门里传来了一阵细碎脚步声,“呀?”的一声,我看见了一身鹅黄轻纱衣的姐姐,端了两杯香花茶,停在了院子口。她还未说话,就已经羞红了脸。我心里忽然酸楚,感觉四肢被什么细细的小针扎着,觉得不知所措了……
☆、第四章 绝代有佳人 日暮倚修竹
我向月门看过去,我的姐姐明则清清雅雅地立在那儿。姐姐十五岁的年纪,聘婷少女,身段修长,已见线条,丰满有致,颔首引颈,脉脉站在月门边一丛竹子前。她云鬓高耸,鹅蛋脸庞,娥眉如黛,一双凤眼大而含情,微微上挑,总觉得有温柔的光芒流转,柔和的鼻翼线条,仿佛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樱花一般的温润的唇微微的抿着,腮边的淡粉,更胜樱花雨,真是:欲说还休。
姐姐看见了南英,脸颊上两朵可疑的红云,眼神要望过来又不敢望似的。
我跑上前去,拉着姐姐欢欢喜喜地说:“我最喜欢的茉莉花茶终于到了!”蹭着姐姐的胳膊,拽了她过来,然后蹭到石桌石凳前坐下。
南英自然而然的跟了过来,却挑眉瞪眼看我,仿佛质疑我忽然变作一副天真烂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样子。我低头偷笑,抬头时看见姐姐略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她转眼看向南英时眉间却一颤,脸色一白,似乎有些不能置信。
南英随即对姐姐拱手,以一把引人遐想的声线道:“武小姐安好?”称呼得客气,可语气却捻熟亲近。
姐姐放下茶托,微微敛身福道,“程公子安好。”声音有一丝压抑的颤动,脸又一阵红。
他们。。。。。。竟然相识。
这些日子没少见名门公子对姐姐示好,唐代原就民风开放,而我蜀中贵族更是少受束缚,无论是知府家的陈远,还是太守家的林靖堂,皆是仪表堂堂,家境匹配,也都是少年博学,素有贤名,难得更是一往情深,可姐姐愣是不接茬,凡有问话必是淡然以对,不但神情云淡风清,回的话从来是让人无从再接。
我以为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