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在御前站定,大哥先是拨弦几声,紧接着一串流畅的前奏冒了出来。那样的轻扬婉约,那样的悠悠荡荡,不知练了千百次,才能这样看也不看,想也不想地弹出。只这样几声,全场寂静一片,皆被这琴声所慑,带进一片别样的世界。
哥哥弹完前奏,琴声淡弱之时,我开口轻唱:"
天高云淡几多英雄泪,
莫把断肠问,
风过雨落无数菊花泪,
留一地残蕊。
以为回忆空白,却如风云涌。
以为思绪满胸,却心已成空。
穿过千年岁月迷惘,
看沧海桑田变幻,
是否只为看这一园菊花盛放,
谁知满地成伤。
菊花香,仍芬芳,开到荼蘼花事了。
把酒笑,问英豪,如今何事未能放。
菊花伤,残留香,往事残影将成忘。
歌一曲,心未老,我在万花丛中笑。";
宴席不存在了,皇宫不存在了,所有人都只静静聆听,感受这满园芬芳,这花时将过,这过也不在乎的豪意。
大哥加重了琴音,像从前在武府一般把我唱的旋律弹了一遍。我舒展宽袖,翩然起舞,这衣衫淡雅,却轻盈飘逸,宛若飘落的淡菊。我把心放开,只当这里是武府,是家,一曲轻舞,感伤却开怀,忧郁却又有淋漓的豪情。最后,我抛出袖子里刚才藏下的彩色菊花瓣,裙裾铺开,人伏在裙面上花瓣斑斑点点,宛若菊花伤,而我是最大最傲然的一朵,虽落犹开,宛然盛放。
满席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我微微地喘息声。半晌,席间发出山呼般地掌声。
我起身,拜在御前,李世民看着我,满目惊艳。我看向大哥,大哥笑意从未如此深,一双眼宛如看着星辰般看着我,却忽然生出好多难过。
余光瞥见阿泰,他竟站起身来,痴痴望着我,我有些担心,微皱了眉头,他马上握了拳坐了回去。
在一众嫔妃或嫉或羡的眼光中,李世民微微叹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说完却看向哥哥问道:"武爱卿,琴艺超拔,这词曲可是你所谱写?"我看他扣了手指一下下地敲着座椅,不由有些恍惚。
哥哥答道:"回圣上,并非臣所作,词与曲乃是二妹妹在家时,一日秋日赏菊时所做,央了我弹琴我二弟奏萧相和。臣甚为喜爱,故常常弹起。"
哥哥话音刚落,我听到席间几声抽气赞叹之声,李世民的目光更加深邃幽暗,他幽黑的眼睛仿佛能卷进一切。只一瞬,他恢复正常,道:"很好,赏武爱卿南越进贡的珊瑚一樽。"却完全不提赏赐我的事,众人心中奇怪却无人敢出声,一时宴上气氛有些古怪。但很快有其他的表演和敬酒带了过去,我回到自己的座位。
过了不一会儿,杨妃向皇上进言,在座的都低了声听,"万岁爷,臣妾想趁着这中秋佳节提一件好事。高阳公主十五及荠,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公主由先皇后亲自抚养,如同嫡女,所以臣妾想着,一定要为公主挑门好亲事。"说着杨妃看了看皇上的脸色,他缓缓点头,杨妃继续道:"房玄龄大人为社稷有功,地位尊贵,其二子遗爱尚武而材高,尚未纳娶。。。。。。";
李世民忽然打断道:"是要给高阳挑门好亲事,高阳生性烂漫,须招个有才情的驸马,我看武爱卿很不错,诗文琴乐,定能和高阳琴瑟合鸣。武爱卿,你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唐书:十二年,司马苏勖以自古名王多引宾客,以著述为美,劝泰奏请撰《括地志》。泰遂奏引著作郎萧德言、秘书郎顾胤、记室参军蒋亚卿、功曹参军谢偃等就府修撰。
☆、第四十一章 叹逝独泫然,怀悲情岂堪
我刷地看向李世民,他是何意?我再看向大哥,大哥眼中痛苦不堪的神色一闪而过,可是他面色平静如水,我却留意到他衣袖下的手握了又握,他看了看我,向我点点头,眼中神色决断,仿佛下了决心,却透着绝望,起身站出跪倒李世民面前,道:"臣谢主隆。。。。。。";
"皇上!"我再也不能忍,哥哥起身的一刹我也起身,快步走到李世民面前,跪下,恳求却斩钉截铁的磕了个头,道:“皇上,我武家出身商贾,贫微而陋,断是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明空遭蒙圣宠,已是三生之福,还望武家不可福过而折。房家遗爱公子,才情高洁,堪为高阳公主良配,还望皇上成全一对璧人。”说完我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李世民看着我,目光越来越凌厉,我却丝毫不退让,与他对视。在场的嫔妃臣工俱是不明所以,这种迎娶公主的荣宠,他们都不明白我为何要求着拒绝。
最后李世民终于淡淡点头道:“武才人,所言甚是。高阳公主,赐婚给房遗爱,一切喜礼,着礼部办。”他虽答应,但眼中风起云涌,似乎要把我撕碎一般。
我松了一口气:对不起了遗爱,最后还只能是你,高阳这样的女子,大哥是娶不得的。大哥的才情心性,如果娶了公主,一定会郁郁寡欢,而且高阳以后的风评如此之差,我不能让已经冰冷的大哥日子更加难过。我知道他为了我,愿意娶高阳,这样长孙皇后嫡子一脉都会站在我们一边。可是我不愿,这是什么样不堪的牺牲,我根本就不需要。
接下来,朝臣频频敬酒,恭喜房遗爱、房玄龄,娶得天家公主,遗爱面色淡然,看不出悲喜,但我却知道,他受家族荫蔽,不得不为家族效力,心里的才华抱负却只能通过娶一个女子而施展,那对他而言是种不堪。而且今后,高阳公主……
我不愿再想下去,强压住对遗爱的愧疚。高阳愤恨地看着我,仿佛因我“嫌弃”了她,又仿佛因我促成了她和遗爱——看来她对遗爱并无半点情谊,难怪以后会有那种种的风流艳事。高阳又几次神情委屈的看着阿泰,阿泰无动于衷,只是有些阴沉了脸,看我的眼光多了几分担忧,但担忧中又夹杂几分喜色。
群臣也频频向李世民敬酒,恭喜他得一良胥。以往他都饮酒有度,朝臣们敬酒也只是表示,只啜饮一小口即可。可是这次他每有人敬酒,就整杯下肚,哪里是喝酒,分明是灌酒。我看得心惊,也看得出他的怒意。
酒过三巡,我委顿下来,心里疲惫不堪。这天家的盛会,果然是毫无意思,觥筹交错之间的勾心斗角,让人心生倦意,我借口不胜酒力,告退回了撷芳殿。
我沐浴更衣,去除身心的疲惫。所幸今天见到了大哥,还可以合唱一曲旧时的歌,也算是值得。而且还挡下了李世民的赐婚,不然不知会是什么局面——可是我又觉得奇怪,历史上高阳明明嫁给了房遗爱,如果我不阻挡,历史不就变了吗?
新兰都要下门匙了,李世民忽却然闯了进来,只带了高德顺,高德顺连通报都未赶得及。李世民满身酒气和怒气,大声对新兰和高德顺道:“你们都滚出去!”
高德顺拉了新兰,片刻就消失在门口。李世民一步步的走到我面前来,低下头看我,仔仔细细,却犀利非常,我平静回视,没有半点被他的气势压倒。
他冷笑一声说:“很好,朕的武媚很好!”我静静听着,“你原来歌舞精通,还能谱曲作词,可是入宫以来,你从未为我唱过歌,跳过舞,你是不屑于讨好我,是么?”
我心下委屈,他又不是爱好声色的人,为何我能歌善舞,就一定要歌舞呢?可是嘴上却硬着道:“陛下没有问过臣妾是否会歌舞,而且陛下已经有这么多的美人争着献歌献舞,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难道陛下一定要看着我争宠么?”
他冷声道:“你会在意吗?你会和她们争吗?朕今天就是想看看你会怎样,你果然不让人失望,远远胜于其他人,这满朝的文武都位你所倾倒折服,你满意了?”
我瞪大眼睛,这也是我的错?我冷着脸道:“那陛下让臣妾表演,臣妾应该抗旨吗?陛下高兴的时候就是你啊我的,不高兴就是朕,我可不想有一天,为点小事儿掉脑袋,还要祸及全家。”
李世民怒气更胜,竟一只手攥住我胳膊,道:“我没考虑过你吗?我要把高阳赐婚给你大哥,为的就是你在宫中的地位,让你更有个依靠。你呢?嫌弃得跟什么一样?宁可冒着得罪我的危险,也不愿意和天家扯上关系。是不是如果我不是皇帝,你也绝不会留在我身边?”
我盯着他,没有说话,陪伴他是快乐的,可是,如果他不是皇帝,我为什么要呆在这深宫里,看这些丑恶的勾心斗角?
他见我不答话,已知道了答案,却攥着我更紧了,问道:“你为什么不答话?我不是皇帝的话,你连话也不愿答吗?”
我的手像要断了一样,李世民现在双眼彤红,满身酒气,力气大得出奇,他已经失去理智,再也不是那个伟大睿智的千古一帝。我痛得厉害,开始挣扎,口中嚷道:“你放开!你快放手!”
他大声吼道:“放手?绝不可能!”说着竟低下头来,强吻了上来。他口中的酒气,身上的檀香,混在一起,让我害怕和绝望。我挣扎不过,只能任他的唇舌在我唇上蹂躏,我却紧紧的咬了牙关,拒绝着他。他却忽的捏住我的下颚,硬是掰开我的嘴,我吃不主力,一下松了口,他的舌头就这样伸了进来。这哪是一个吻,分明是怒火攻心的侵略,我的唇齿之间几乎感到了腥甜。
他的手也不放过我,开始扯我前襟的衣服,他的唇一离开我嘴唇就吻上我的锁骨,我被压在了床上,拼了命的挣扎,可是这更激怒了他,他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外衫都被撤掉了,只剩□上的肚兜,他双目猩红,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被欲望控制了。
我不想就这样失掉我的贞操,这样我会恨他一辈子,再也不能原谅。我摸到颂赞送我的匕首,那一直在床下压着,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放了它在那儿。
豁地拔刀出鞘,一下子,划到了李世民的手臂,也划到了我自己的手掌。顿时他的鲜血我的鲜血都汩汩的冒出来,他闷哼一声退在一旁,不可置信的看着衣衫半褪,手掌流血的我,也看着自己。
我衣衫凌乱,趁李世民呆愣在那里,赶紧冲下床,却站不住歪坐到地上,哆哆嗦嗦的理好衣衫。这片当的功夫,他的眼神已恢复了清明,欲望退去,却涌上一股悲哀。他道:“这匕首,就是一直为我准备的么?你不信任我,把我当禽兽了……”说着他忽的意识到,他确是如此做了,住了口,眼里全是悔意。
我望着他,打着哆嗦,只低声道:“出去……”
他高声叫道:“高德顺!”高德顺马上进门来,低声叫道:“陛下……”新兰也不管有没有被传,冲了进来扑到我面前,看我血流不止,赶紧拿被单裹着我的手掌。高德顺一看李世民也是手臂流血,大惊,屁滚尿流的过来跪下道:“陛下,奴才这就传太医!”,说着也抓起一边我的外衣包上李世民的手臂。
李世民果断说道:“不!等朕回了寝宫,你传孟太医来看明空,”说着他抓了桌上的茶壶,哗地贯在一旁的地上,茶壶成数片,“就说武才人是被碎片割伤,一切开的药,让太医送来双份,说要多用药,你每日来撷芳殿取药,回去给朕同时包扎。”
高德顺糯糯道:“皇上……这样不可……”
“住口!朕说可以就可以。”李世民威严无比,九五至尊风范尽显。
李世民把我的外袍从手臂上拿下,丢在一旁,把自己的衣服裹上伤口,有些冰冷的看着我,眼神里尽是失望——不知是对我,还是对我们彼此。可走之前,他却扯过一旁自己的披风,向我走来,我害怕,直往后缩。他一脸苦涩,把披风堆成一团放在地上,垫在我脚下,道:“地上凉,等太医来看过了,就回到床上去。”我怯怯的看了看床,摇摇头,他一脸自责心疼,最后却都变成了冰冷,起身离开了撷芳殿。
我看着脚下披风上,缠缠绕绕的绣线所绣的龙纹,想:这像不像纠缠不休的我们?
☆、第四十二章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
贞观十一年十一月。今年已经下过一场雪,冬天来了,撷芳殿的暖炉却特别足,听撷芳殿领头的宫女珠月说别的宫的娘娘只有四个暖炉,而撷芳殿分配的时候得了八个暖炉,还外加四个手炉。我畏寒,有了这些,冬天可能不会太难过。
手掌上的伤早就好得利索了,估计李世民手臂上的伤也全该好了,可宫里完全没有他受伤的消息。只是流言漫天,说原来圣眷正隆的武才人,在中秋赏菊宴上触犯了皇上,失了宠。本来进宫三个月都未被临幸,这下更是连皇上的面也见不上了。
那日他走后,太医来看,我的手割得挺深,但更主要的是地上寒气重,我却不肯去床上,因此有些染了风寒,新兰和高德顺无奈,只好临时辟了新兰的睡塌给我睡。
第二天就有内侍们来,把我原来的床整张砸碎,理了出去,换了一张新的更大更好的来,还有被褥,我这才又放下心来。从那一日到今天快三个月,我都没有再见过李世民,真的仿若失了宠,可是各种吃穿用度,都更为精致了,太医也来得勤,三天两头的请脉,都是高德顺亲自领了来。而书籍也都没有断过,每次内侍们送来的书,都是我最喜欢的几类,很多书都很是精彩——是我自己会挑选的类别。
阿泰来看了我好多次,每次都不久,可是总会带来些好玩的新奇玩意儿,或者跟我讲我的唐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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