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不说话,见我腹部的衣裳上有血,有些着急,就要停下来查看,我赶忙说:“我没事,是鹿血!”
他这才松口气,继续架住我,运了气快步往前跑,可是身后的熊瞎子,反应过来,紧紧追来,而且是越来越近……
可是我不怕了,我一点都不怕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放心,我就可以安之若素。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可以安心放纵自己的脆弱情绪,想落泪时就落泪。只要他在身边,我就被宠着保护着,哪怕代价是自由。可现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时间,呆在他身边,真心陪伴……
熊瞎子追上了我们,它一爪子向我拍来,我听到脑后呼呼风声,却没有意料中的致命疼痛,李世民一声闷哼,我似乎都听到他骨头碎裂的声音。可是熊瞎子一声更响的嚎叫盖过了这一切声响,我回头,熊瞎子往后摔了去,它的爪子已然被李世民的绝世宝剑斩得将断不断,可是因为它掌力巨大,李世民又不肯松手放开剑——怕会伤到我,所以他的手骨此时定是受了重创,我看到他煞白了一张脸,我们随着这个大力,也摔倒在地,可他依然挡在我身前。
熊瞎子更是疯狂起来,怒吼着向我们扑来!那一刻,所有的念头都停止了,只剩下一个:我绝不能让他在我面前死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挡在了他身前……
正在这也许要告别人世的一刻,我看到吉祥从斜里扑了过来,挡在了熊瞎子和我之间,眼见着吉祥就要代我送死,太子承乾竟然也冲了过来,他飞身一脚踢向熊的头,可是熊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腿,一瞬间的事,我看到太子的袍摆已然鲜红。这时大队禁卫军终于赶到,领头的一个猛得射了一箭——钉在熊眼上。熊瞎子嚎叫着松口,把太子甩在一边,边跌边退,一大群侍卫,齐齐围上前,利箭齐发,终于把熊瞎子射得只能在地上抽搐。
我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全都没了,跌落在李世民怀里,李世民没有受伤的一只手紧紧抱着我,急急地看向太子,大吼道:“传太医!传军医!”
太子躺在吉祥怀里,已经痛得昏死过去,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看吉祥,也是红着眼眶,紧紧抱着太子。我心中苦涩,这一切究竟是缘是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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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寸心寸思
贞观十二年春的这一场狩猎,惨淡收场——太子承乾被熊瞎子咬伤了腿,伤到脚筋,从此有了腿疾。当今圣上,右臂骨震裂,休养到下一年才好转。只有同受袭击的武媚嫔,毫发无伤。
李世民坐在我身后,看我端着奏折给他看,我们坐的却是同一张椅子,只是一前一后,他头枕在我肩上,一副惬意自在的样子。我气恼,他明明还有左手是好的,就算不能批阅,拿着看总可以吧。可他偏不,非要我用手拿着奏折给他看,还理直气壮——谁叫他确实是因为救我而受伤的呢?
结果这些日子,他看奏折的数量和时间都比往常还要更多更久,害我也每日曹劳。
我把折子,放在桌面上,拈了毛笔,按他说的一字一句地落笔。他的嘴就在我耳旁,说话时呼出的气吹得我耳廓发痒,我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害我很困扰,他更笑出来,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只盯着我看,离我的脸只有两寸远。
我忍不住搁了笔,无奈问道:“子衿,你为什么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他脸颊蹭蹭我的脸颊,没坏的一只手围着我的腰,说:“我能不开心么?你挡在我身前,把我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而且这些日子,你天天陪着我,照料我的起居,帮我处理政事,和我说笑给我解闷……我觉得我这一生,战场上杀伐过,坐拥过天下,又有这样一个人一段时光,如果再……”他语带暧昧,“即便是马上死了,也已经够了。”
我忽略了他说‘如果再’时的暧昧语气,心一慌,想到在狩猎场时的危险,忙道:“不许你再胡说了!别人不都说你万万岁吗?”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我心里知道,李世民没有能够十分长寿,虽然我不记得确切是哪一年,但是历史上他并不是高寿的皇帝。
他无所谓地笑笑:“你这丫头,自己根本不信还拿来说事。皇帝也是人,怎么可能真的万岁?难道要我也学了秦始皇一般寻求仙丹妙药,最后不过是落了个玉碎宫倾,皇朝覆灭的下场,他还不是早早地归西了……”
我心叹,圣君明主果然都是头脑清楚的现实主义,犀利而实在。
我笑笑,不愿对皇帝寿命这个话题纠缠下去。继续给不专心的某人读折子:
"。。。。。。五皇子齐王祐、六皇子蜀王愔,于街市厮混,斗殴生事,有损皇家体面。更有甚者,为行玩物之事,行猎无度,不必稼禾,百姓深为之苦。臣数谏而未采。蜀王纵马踩踏良田,伤农家六旬老翁,不顾而去,民怨积深,臣冒死参奏,愿吾皇严执法度,惩二王,平民怨。。。。。。";
我念到后来逐渐声低,李世民手臂紧得我发疼,可见怒气之盛。我连忙推开他起身,他怒道:"真是两个孝顺孩子!皇家行猎未见他二人摘得头筹,滋事扰民,行猎于田间,倒是一等一的高手!"说着扯过折子自己看了一遍,啪地掼到地上。
李世民日理万机,是个英明帝王,可如此一来花在子女身上的时间太有限了,十几个儿子里,出色的真是不多,不成器的倒是不少宫妃的见识有限,有几个能教好的?
我柔声道:"先别气恼,查过了属实才能办。而且也并不全是皇子们的错。他们二人皆是年少气盛,长史大人负责教导监督皇子,劝谏无效不说,不及早参奏,非要等闹出了事才来说什么冒死以奏,确实没有做好防微杜渐。"
李世民赞同地看着我,却眼神复杂道:"下面的人敢这样参奏,肯定属实,且说不定更严重。可你。。。。。。你为祐儿和愔儿说情,虽是让我不要气恼难过,但。。。。。。你也不在意。你不在意他们是别的女人为我生的儿子。"话语间竟然有些委屈。
我不觉好笑,道:"堂堂天子怎么说些不着调的话?我不过就事论事。"还有句没说出来,不是不在乎,可如果你个个嫔妃儿子我都生一遍气,我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并非不在乎,可是她们已经存在,在我之前就存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所以索性不去想。我只能贪恋于现实的温暖。"
他怔在那儿半晌,想明白我说的意思,神情顿时亮起来,他眼神清亮看着我:"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理解,我坐在这个位子上,看着尊贵,却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
他默了半晌,我只能听到沙漏"嘶嘶"的声音,宁静之中他忽然开口:"可是明空,从来就只有你,她们都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我震动不已,怔怔地看着他,却脱口问出:"那长孙皇后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为什么这么不自量力呢?为什么要问你也许不想听到答案的问题?连长孙皇后诞下的几个孩子李世民都是爱重非常,我不该问的,不该问的。
于是忙说:"你不用回答,当作我没问。"
他脸色未变,只是更加温和,食指一边轻轻扣着桌子,一边地对我道:"无垢是我的结发妻子,第一个孩儿的母亲,在我还不是这天下的尊贵之人起就跟着我,我敬重感激她,她在的时候我就觉得心境平和,很多事情都不再担心。可连她也没有让我挂心得睡不好觉,担心得失了分寸,连身份和责任也可以丢在一边。。。。。。你这个丫头却可以。"他的眼神大多时候总是深邃不可捉摸,这一刻却澄澈无比,我只看见他瞳仁里两个小小的我,那么固执倔强地占据了那双眼。。。。。。
曾几何时我也对过另一双清澈的眼睛?那个人告诉会对我保持真实坦白。。。。。。我看得心慌起来,忙垂下了眼。
李世民叹了口气,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叹气听着让人心酸,他却没再追究,转了话题问我:"你说就事论事,那依你看这参奏上来的事情该怎么了?"
我打起精神想了想,沉声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哦?接着说。"
"生逢治世,当严立法令,以防富裕太平中所生出的腐败,律法须清楚细致,规范到方方面面,上行下效。权力机构要互相独立互相制约,立法、执法和监督的职能须要分开设置,如此以来才能做到立法合理,有法必依,依必有据,无枉无纵。"我看看李世民,他神色若有思量,考虑着我的话。
"那执法之人所用刑典呢?如何量刑?如果律法太过细致,会不会判罪过多?"李世民问的问题总是关键。
我想了想道:"我在想,执法虽要严明,量刑却谊轻。贞观乃是太平治世,不重的刑法也足够影响一般人的生活,所以足够警惕人要谨慎。刚一开始因为法严,触犯的人必会增多,但周而复始,老百姓一旦习惯,触犯法律的人就会更少,社会必会一片升平。但关键是:有法必依,上行下效。"
李世民思考的目光更深沉了,他沉默良久,忽然问道:"明空,这些想法你从何得来?"
我一愣,只顾想着怎么做是对的,却忘了这些想法对我来说只是综合了以往所听所学,可放于这个时代却是先进的立论。我面上不动声色道:"这其实是先秦时代已有雏形的思想,最成系统最出名的是法家的韩非子的观点,强调"法制"。我还从一些不同的不主流的古书读到一些,自己以前在家时也会琢磨,还和。。。。。大哥提起辩述,所以刚刚就着这事汇总了起来。"
李世民面色并没放松,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面色很平常。李世民最后感慨说:"这个想法很是惊艳啊。"我笑笑道:"我自己也觉得甚好。"
他终于恢复了常色,神情里却有一丝郑重道:"明空,这个案子涉及皇子,刑部的人未必敢办,你来督办拿主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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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又见王对王
贞观十二年五月,李世民的千秋宴。不得不出席,不得不面对。
从前是未上心时混不在意,管他多少个嫔妃,只是尴尬,却不难过。可如今,看着他一众环肥燕瘦、个有姿色的六宫粉黛排排坐,全出现在了我眼前时,心还是止不住密密匝匝的酸疼起来。
感受到一道目光,阴昭仪看过来,对我福了一礼,目光里全是感激………对于齐王李祐和蜀王李愔的案子,知道内里的人都明白是我出谋划策的。我断了他们的罪,证据确实,但只罚了阴昭仪所出的齐王半年俸禄,并责令他亲自去抚恤受苦的百姓。对于杨妃所出的蜀王益州都督李愔,却罚得更重,贬了他为虢州刺史,罚俸一年并负责赡养受伤的老人。
我虚身让过,对阴昭仪淡淡地笑了笑,新兰看到,在一旁悄悄问:"小姐的判罚确实看来厚此薄彼,似是刻意关照了阴昭仪和齐王,可杨妃分位更高,在后宫地位独特,小姐这样会不会得罪杨妃娘娘?"
我低声对新兰说话,面色尽量保持微笑:"阴昭仪只有齐王一个儿子,并不受宠,齐王行事虽然荒唐却并没犯下纵马伤人的罪,如果也重罚齐王,阴昭仪地位更加堪忧,如果我陷她于困境,以她的城府,若什么都没了不怕失去了,反而对我不利。不如卖她人情,结友而非敌。"我顿了顿,"至于蜀王,他伤了百姓,若也是不痛不痒地罚,难以平息民怨,跟没罚没什么区别。而且他原是益州都督。。。。。和南英一山不容二虎,他是皇上的儿子,留他的权力在益州,只会让南英难做,不如趁机拔除!"我声音更轻,新兰瞪大眼,却呼了口气:"原来这样。。。。。。那杨妃那边怎么办呢?"
我瞥了眼新兰,继续看着四周道:"杨妃所出的吴王恪很受宠爱,在大臣中也威信很高,所以此事对杨妃地位影响不大,反而若我不罚重一些,众人会以为我因杨妃包庇蜀王,对我和杨妃都不是好事。"我虽对新兰这么说,却没有十分把握杨妃是不是会心生怨怼,而权柄在握、人才出众的吴王李恪又会如何想。可是南英已经为我趟了这混水,我总要尽些力为他做些什么。
正想着,却被一个高大身躯的阴影罩住,我抬头,南英……
南英仿佛更高了,人也更结实更壮了,原来搪瓷般白皙的皮肤变成健康的小麦色,才半年未见,原有的一丝少年气质尽去,完全是成熟男人的样子。原来军伍生涯真的可以把人改变很多,只是那一双仍旧灿若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他薄唇抿着,随即绽开一个让整个大唐皇宫都失色的笑容,"明空。。。。。。"他低声叫我,仿佛轻喃。
我却忽的不太敢看他。他为我踏入庙堂,封王领兵,把自己一身才华、智计、武功为人所用,有一天或许还要征战沙场,双手染血,而我却决定要把心意交给那个夺走我的人。。。。。。不是因为无情,正是因为从小起的多年的感情,生怕错付,当时才千方百计,废了心机,硬生生扼住。可是扼住或扼不住,哪一种又能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