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似是不忍我的疲惫,摸摸我的头发,说:“这是你要走的路,姐姐希望你无论如何都可以慎重。”我点点头。
我转头直视南英道:"你现在知道了。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我也并不在意,那并非我所愿。"
我无所谓地笑,姐姐诧异惊怔——似是不相信一个女子也会不在意。
可是南英却了然,他的温和了解表情,让我鼻子发酸。
我吸气,接着道:"李治他不会为难武家,却确实不会轻易放过我,你真的还要带我走么?所有在朝廷和你有关系的人,同你出生入死的部下手足,都不顾了么?"
南英看着我,目光里只有心疼和保护,说:“你以为我之前不知道么?”我呆住,“李治看你的表情,别人看不出,难道我看不出?他在朝堂上的固执坚持,李泰的无奈退让。。。。。。明空,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如今终于近在咫尺,我还在乎别的?”说完他侧目看了姐姐一眼,然后目光全然锁在了我身上,浓浓的再也化不开。
姐姐有些颓然,未置一词便退出了房去。新兰拉着阿笛也退了出去,临出门新兰回头道:"小姐……对不起,我不知道大小姐她还。。。。。。但小姐,你是最好的,这天下最好的!"我对她温暖笑笑,他们关了门,世界只剩我和南英。
静默接着静默。
我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他。南英的眼睛深邃极了,像浩瀚的海要把我吞没,像繁星漫天的夜空——蓦地让我想起了多少年前在峨嵋山时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个星空。他忽地抓住我的手,一扯,把我拥到怀里,轻轻却坚定地,带了一丝乞求说道:"明空,嫁给我吧。。。。。。"
。。。。。。。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前一瞬冰天雪地,这一刻姹紫嫣红。
此生第一次有人要我嫁给他。
是那个樱花树下谪仙般让我仰视的男子要我嫁给他。
南英要我嫁给他。
"好。"
……
尘沙飞扬,茫茫戈壁,放眼望去皆是黄色,天地间仿佛只剩了我们。马车将至敦煌就是这样一幅让人目瞪口呆的景象。
不久以后我们就将要出得这春风不度的玉门关,虽然西北荒凉,但之于我这大概是极美极壮丽的景象。人对美景的欣赏程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心情。再有几个月,我们出关到了楼兰,说好就要成亲了,这时只怕地上有棵小枯草我也觉得是美的。
姐姐坚持要和新兰一道送我们出关,都一路跟来了敦煌。
我们到了敦煌城,打算要在敦煌待几天,筹划好便动身西去。新兰格外依依不舍,整日不离我左右,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只有她时时陪伴在侧的旧时光。可我还是交待了很多事情给她,唐门如今在敦煌的生意成了唐门贸易的前站,马虎不得。当然多年下来新兰早也是得心应手,只是冲我噘嘴撒娇罢了。
腊月初五这天,我们打算初六就动身了——姐姐却忽然病了,风寒缠身,高烧不退。
南英和新兰都认为我们应该按计划上路。可我于心不忍姐姐已经吃了这许多苦楚,又因为在寒冬季节来到西北苦寒之地,不能再在她病中把她丢下不理。
姐姐一高烧便是三日不退,等她终于缓过来我决定要走得时候,我终于再也走脱不得,这正是白小川亲带了御前侍卫和西北军出现的时候。
那天原本晴好的天空忽然风云变幻,转瞬间就是雷电交加,一闪一闪,轰隆隆的,响得人心慌。彼时恰好近处一道炸雷劈了下来,白小川带了士兵出现,瞬间浩浩荡荡在城门口围了我们坐的马车。白小川独自走上前来,雨开始下,忽地仿佛倾盆一般,不管不顾地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席卷。
大雨中,南英握着缰绳的手几乎僵住,我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才没有立刻长剑出鞘,出手杀尽围剿我们幸福的这些人。
白小川风尘仆仆,水幕里煞白了一张脸,身后的侍卫把刀架在姐姐和新兰的脖子上,杀意森森,他们一字排开站在我眼前……白小川走到我面前,跪下,朗声道:“娘娘,您不能走,您走了,咱们都活不成的。”我身子微微发抖,心里悔意滔天。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陛下让奴才转告您,若是你走了,他此生也没有指望,定然会让所有娘娘关心在意的人都不好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放过!”
呵……这么残忍的话像是李治会说出来的,他到底是发现了。
“白小川,你也敢带了人堵到边塞来……你全然不惦念所谓的恩情了?”我质问他,做最后的挣扎。
白小川叩首,不卑不亢道:“娘娘于小川一家有恩,小川磨齿不敢忘。可士为知己者死,小川只能选择忠于陛下。娘娘,陛下他……他其实也很可怜,娘娘为什么不能好好睁开眼看看?”
“我睁眼看看?为什么上天不睁眼看看?这些和我都无关的,这不是我的命!我不信!”我好似疯魔了一般,这雨让人疯狂还是这人世?
我忍不住大声问南英:“你说,这是我的命吗?以后还要有多少到底还要有多少?你知道,我不是她,我根本不是她,凭什么这一切要我来承受!南英,我只想要作我自己,和你一起作我自己,为什么都做不到?”
南英面色灰败如土,他低声说:“我原也不信,可是明空,几次三番,几次三番,我们要改变命途,可终究做不到……如今我信了。”
我喊道:“为什么信了?我偏不。”
南英说:“那你要看着新兰明则他们死吗?你要看着武家满门寥落?”
我摔落在地,原来这一切都已经写好,所谓幸福和自由,只是镜花水月。我想要守护的越多,会失去的东西就越多,就越是不能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和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过想过的生活。
佛家只教我们要勘破、放下,却没有教我们放不下时该如何。如今放不下时,我只能伸手去抓更多,抓住了,也许我就有能力守护我要守护的人了。
只是南英,强大得几乎无所不能的南英,我许嫁的南英,要亲眼看着我沉沦其中,不得逃脱。而最终不得逃脱的,恐怕也不只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太坏了。。。大家要打分啊,不然就更虐~
☆、第八十八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感业寺仿佛是几年前的事,可不过过去了短短四个月——我人生中最开怀的四个月,不是年少时未经历过世事沧桑的单纯快乐,是痛彻心肺、历尽心劫愁苦后的豁达明朗。
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传说中历尽八苦之后心若能放开,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和快乐。可是传说中没有讲,若平静快乐之后,八苦又至会如何?是不是人世成魔、永堕于心劫?
白小川送了我回感业寺,姐姐和新兰却被他带回了长安。
西北军的统领见了江夏王自然是认得出的,南英也被白小川给请走了,白小川只对南英说:"皇上有话带给江夏王,皇上说,到了万不得已他若是得不到的,宁可毁去也不能让他人得到。"
于是我第一次看到南英的眼中也透出了绝望。我们都曾认为终究能改变命运,我们都曾一度不顾天下苍生妄想改变。
我始终想赌那一局——历史终究只是历史,由人而写,谁说事实就一定是史书上写的那般?
武媚娘历史上只是才人,我不曾是李世民的宠妃?武媚娘历史上果断刚强喜弄权术,我却犹豫心软对那些丝毫没有兴趣。武媚娘历史上和高宗情投意合,而我对李治只有抗拒和远离。总想着事情也许会不一样,隐约总是抱了一丝希望的,可如今,我又一次无可奈何地感到了命运的强大。
我逼问白小川:"皇上如何得知我已离开感业寺、身在边塞的?"
白小川立刻回道:"是王皇后。"
“王皇后?她如何会得知?”
白小川犹疑了一下:“娘娘,您大概还不知道,早在皇后还是晋王妃的时候,便和娘娘的姐姐楚王世子妃交好……”
我脑中轰隆巨响,疾言厉色道:“你胡说!白小川!你想挑拨什么?”许是我声色太过严厉,饶是白小川看过遍显贵之人,仍是被我激得跪下来,他忙道:“奴才只是猜测,奴才也不知道实情。”
我心里疲惫之极,道:“好了,此事不得再提了!”我挥挥手让他退出禅房,白小川却跪着没有动,似乎仍有话讲。
我抬眼看他,白小川道:“娘娘,小川心向皇上是小川对主人的本分和尽忠,可是除却皇上,小川只认得娘娘一个主子。如今娘娘不牵扯进来也牵扯进来了,为何不好好的估测一下形势,以求保得在意的人一个周全?”
我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白小川眼中钦佩之色已显,他怕是惊讶我遭此变故却可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镇定下来听他说话。
他接着道:“如今皇上已经知道了江夏王的心思和动作,还有东莱郡王做的手脚,不追究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还有娘娘的大哥在朝为官——身在高位,一招不慎便满盘落索,娘娘还有家人和想要护住的人,为什么就只想着远走?
陛下执念已深,对娘娘定然无法放过,连对只有眼睛和娘娘七分像的萧淑妃都宠爱非常,这半年来尤其快要不能自拔,对萧淑妃所有事都予取予求,惹得王皇后忌恨不满,可是陛下看着萧淑妃的眼神,分明就是透了过去的看着旁人的。萧淑妃家族势大、出身名门,与同是出身高贵的王皇后完全可以一争高下,王皇后便更是忌惮非常。王皇后得知了皇上不过是透过萧淑妃惦念着另外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家族式微又曾是先皇嫔妃,更重要的时候您心里没有皇上,完全无法也不会与她争长短,她自然是要善加利用把您拉回皇上身边,这样才能打击萧淑妃,争回皇上的宠爱。“
我心里几分悲怆,原来不过是被人当作棋子,才有了这一番境遇。可是姐姐在其中究竟做了多少,推动了多少?我都不敢想,一想来就手脚冰冷。姐姐对南英若是爱意已消便不是那样的神情了,对得不到的所爱之人,又有几人能做到如阿泰一般?姐姐病得也巧,刚好够白小川带了人来围堵,可是我不能也不愿相信姐姐如今真的不在意我了。
姐姐确认了我对南英的心意之后,会不会……恨我?如果真的是她把南英暴露在王皇后和李治眼前,她真的恨南英到要治他于死地?
我看着白小川,他看着我的眼里竟然有悲悯,为什么?为什么同情我?我可怜么?
我呼出一口气轻叹,寒冬中呵气缓缓升空,更衬得寂寥无边,说:“那你说要怎么做才能保得住我必须要守护的人?”
白小川望着我温声道:“爱。爱皇上,娘娘若能爱皇上,那皇上便什么都不会在乎。如果不能爱,那也让不要让皇上绝望,找替身这种傻事只有皇上这样的情种会做出来,玉石俱焚这样惨烈的事也只有皇上会做。”
我怔怔看着白小川,不言不语。爱,这种东西,从来不是说开始就能开始,说停掉就能停掉。不能停时,哪怕永世相隔、希望断绝,也停不得。不能始时,哪怕念一千遍、想一万遍也催眠不了自己。
永徽元年五月。均州感业寺,香火鼎盛,依仗浩大。想来冷清与世隔绝的感业寺,竟然有幸主持先皇太宗皇帝的周年忌日,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浮起了冷笑,只是来通报的小尼明显打了个寒颤。
我在禅房闭门不出,却阻不了外面的人进来。轻轻的叩门声,该来的总是要来。王皇后一身素色礼服,端庄雍容的立在门口,静静望着我,仿佛不过是多年未见的朋友。我也淡淡看着她,直到她身边的宫女出声:“见到皇后娘娘该行礼问安。”
我不由感慨,当年是她这个晋王妃对我请安,如今时移世易,该我向她行礼,向一个帮助自己夫君扣下我为了和另一个女人争宠的后宫之主、天下之母请安,说来可笑。
可是如今我又何必做意气之争,既然想明白了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想要受护的,其他的真是没什么所谓的。
我俯身行礼,拜在她脚下,王皇后略为停顿,仍是客气的受了我一礼,却又亲自来扶我,道:“明空不必多礼。”真是母仪天下风范十足。想也是,琅邪王家,这样早在晋朝已经是氏族世家的大家,教出的女子又怎么错的了,她虽是小我三岁,可是举手投足,言语礼仪方面,不知高出我多少段位。
我不过真是不能明白她来找我的心情。
王皇后赐了我座,柔声道:“明空姐姐,我也就不客气了,我和明则姐姐是闺中深交,也称你一声姐姐,你也当得。我来是有重要的事,相请,相求。”
我客气道:“皇后娘娘严重了,娘娘请讲。”
王皇后叹口气:“其实陛下的心思,我早在三年前明空姐姐做回才人时便知晓了。姐姐被贬斥幽禁,陛下那时大病一场,烧得糊涂时呓语叫着‘明空’,还好当时只有我在旁照料,我那时惊心不已,”她说到这语气透着苦涩,“可是更多的还是害怕,那时仍是太子的他怎么可以惦念着父皇的宠妃?我怕极了他冲动怕他露出马脚招来无妄之灾,那时我也多少明白了,为什么他常会对萧淑妃无端宠爱异常,宠爱得不合常理——因为淑妃身上有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