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可是新兰和白小婉都在提醒我,今时不同往日,人心真的难测。
早在贞观时,姐姐因着我得宠,又嫁了人,夫姓贺兰,可是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贺兰越石也死了,姐姐又守了寡,如今有一儿一女。果如南英所说,姐姐是苍乱西克,丈夫必遭横死。姐姐经历了种种人生起落,心里会是什么境地,连我也一点都吃不准。可是我愿意相信,仍相信那是我的姐姐。
新兰也为程笛生了两个儿子,早已作娘,所以也是有生产经验。两个人来陪伴照顾我,绰绰有余。姐姐还特地准备了当时自己生孩子时用的安神香,放在香球子里,太医看过说是对身体和孩子皆无损伤,有安神助眠的效果。
尽管如此李治还是严加布置防守,就怕像上次生宏儿那样有什么闪失。所以到皇后那里晨昏定省早就是免了的,他也严令淑妃不得到我的宫里来,所以淑妃虽回宫多日,竟是没有见到李治的面。
进了九月,眼看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临盆了,这一日天气晴好,傍晚时姐姐拉着我和新兰说要去花园赏菊,虽然身子已重,但是走动走动,对生产时能轻松些还是很有帮助。
傍晚御花园里,秋菊点点,可残阳如血,看起来很不吉利。
姐姐说内急,需要去更衣,我便差了白小婉陪着去了。
我和新兰则被最七彩缤纷的一丛菊花吸引,赤橙黄绿青靛紫……竟然能有人把菊花种得彩虹一般,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问旁边管花的小太监:“这盆是什么花?”
小太监细声回禀:“娘娘,这盆是十八学士,有十八球不同颜色的花球所凑成,皇后娘娘也最喜欢这盆,看了好几次,对咱们也多有打赏,要奴才们好好打理,多摆一些时间……”
“啊!”我尖叫出声,还未等小太监说完。低头看向剧痛的手指,我立刻慌了神,新兰也是脸色煞白——指尖已泛紫黑色,一条不明显的黑线正缓缓地沿着手指向手腕游走。一条七彩斑斓的蜈蚣,落在十八学士的花盆里。
七彩蜈蚣……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
我顿时有些眩晕,原来这躲来躲去,快到临盆,我还是要失去我的孩子吗?因为对宏儿的愧疚,我格外的想保护好这个孩子,希望他或她能平安足月出世,幸福开心……如今……为何我总是多灾多难?还要牵连我的孩子?
新兰的尖叫,小太监的呼救,姐姐匆忙赶回的急切问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保住孩子,保住我的命。我的手护在小腹上,孩子,你别有事,好吗,求你……
昏沉了好久好久,时睡时醒,看见李治铁青的脸、绝望的眼,看来真的是很艰难……我不会死吧,还没到我死的时候,老天怎么肯放过我?
可是我的孩子……我希望那是个女孩儿,娇俏可爱,我一定好好宠她,给她世间一切美好,让她最无忧无虑的长大。她不是皇子,不必承担那些沉重,只要一生逍遥便好了。
“江夏王还没有到京吗?……蠢才,解什么兵器,下什么马!传朕口谕,九门打开,准江夏王驰马而入。快到昭华殿来,快,快,快!”一连说了三个“快”字,李治啊,摇晃的声音,他分明在害怕。
江夏王?南英!为什么要传南英?难道仁慈地让他见我最后一面?
不过片刻工夫,一个温润如水却有金石之质的声音响起在身旁:“皇上,还请皇上令所有人退出去,派兵围住此殿,无论如何不能有人打扰,只要……张太医,还有新兰留下。”
“白小川!”
“是!”
“江夏王,他们都出去了,朕必须陪在她身边。”
“……”
“皇上,求皇上先出去吧,小姐的性命重要,新兰会守护好小姐!”磕头的声音。
一片安静之后,冰凉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那手抖得不轻。他撤了手,屏息一阵,重新搭腕,静默。然后察看我的手指……
那个好听的声音,在我灵魂最深处的声音,淡淡吩咐道:“张太医,我要运功把毒吸出来,请太医在一旁施针,以保证我不会晕厥。新兰,去准备几盆冷水,不断让我放出毒血……”
“南英少爷……”那声音带了哭腔。
“快去!”灵魂里最爱的声音很少呵斥别人的,如今怎么这样急躁?
他往我的嘴里塞了几颗东西,我配合着咽下,他舒了口气,把我放在他怀里,在我耳边轻轻说:“明空,我知道你听得到。你真不小心,以后不能这么粗心大意了……我是不得已的,我不能眼看着你……你不要怪自己,我只要你好好的,开心地把孩子养大,我就原谅你。”
说完他的手掌接上我的伤处,我觉得一阵剧痛,人越来越昏沉,终于没有了意识。
等我醒来,天微微擦亮。新兰趴在床尾睡着了,李治趴在床头我的跟前,我环视四周,没有别人了……我听见南英来了,难道是我的幻觉?
我勉强出声:“皇上……”李治豁地抬头,看着我满面惊喜,他憔悴的不成样子,头发凌乱,眼圈乌青,下巴全是胡渣。他高声叫:“太医,太医……”
马上有太医进来诊脉,却不是白胡子的张太医,难道我真的做梦了?
新兰也醒来,欣喜地看着我,可是我没有错过她眉间的伤痛。顾不上太医,也顾不上李治,我猛地抓住新兰的衣袖,扯着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新兰犹豫,不知能不能说,我大急:“你若不说就是想害死我!”
新兰把心一横对我连珠炮一般道:“小姐,南英少爷他不好了,他来为小姐吸出毒,他自己旧毒复发了!他快死了!”
李治一僵,挥手就对新兰一耳光:“住口,胡说什么呢,明空还未好!”
新兰跪地爬到床前:“皇上,求您了,您若此刻不让小姐知道,小姐以后也是活不了的……求您,让小姐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这次轮到我:“住口!新兰,你别胡说,南英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事?”说着我的眼泪像决堤了一般冲下来,我眼睁得要裂掉。
我猛地掀开被子就要往地下走。李治忽然此刻说:“来人,小川你和新兰扶着,到隔壁去……去送送他吧。”
我跌跌撞撞,却几乎不需要他们的搀扶,我来到了隔壁的房间门口,我站在院子中的门口,却不敢动,我怕……我怕得浑身都像掉进冰窟一般打颤……
这时门却忽然被打开了。原本玉树临风的南英,竟也能憔悴成这样……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面色青白,嘴唇乌紫,脚步踉跄,我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了——他中了剧毒!
七彩蜈蚣,可不是当年他去讨伐齐王时所中的毒吗?当时九死一生,他却跟我轻描淡写地说,只要以后不再中同样的毒就没事的。同样的毒……
“南英……”我伸手去抱他,他眼神剧震,心神涣散,忽然就站不住了,跪倒在地上,我被他一带也跌坐在地。可是最后一瞬,他仍是费了全力,伸出胳膊接住了我,我只是轻轻坐在了地上,他自己却失了力,倒在我怀里。
南英努力对我眨眨眼道:“傻丫头,怎么还没好就跑出来了?”
我大声摇着他质问他:“你是不是还想偷偷离开?像是没有来过一般?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我抱着他的手不停地颤,不停地颤。
南英温柔地说:“嘘……明空,你不要吵,你从前就是太吵了,一直在我耳边说呀说呀的,到后来,我一听不到你的声音,就觉得心里寂静地发慌……”
我含泪笑着问:“你这么安静,我不吵,你怎么会记住我呢?”
南英吸口气说:“是啊,记住了。却怎么也忘不掉了。我算不出你的命,算不出自己的结局,可如今这样很好,是我心甘情愿的结果,而且还可以……在你怀中,我好高兴啊,明空。”
我流泪质问他:“你高兴什么啊?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那么多事情没有做,鸣沙山的月牙泉,天山,大漠,楼兰的婚礼……”
南英轻声说:“嘘……这是我们的秘密计划,等以后你要代我一一完成,知道吗?”
“南英……”我抱着他的头,泪如雨落,“我等不了以后了,这个人世间太痛了,太寂寞了,没有了你,我还怎么去?原来如今我们一起带着这样的梦离开,才是我们的结局,这样我才能接受。”
南英有些生气了,努力推着我:“丫头,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这一世拖累我得还不够吗?我不想带上你,而且如果连你也死了,谁能记住我,记住我们曾经的故事,和以后的故事?而且还有你的孩子,你不想好好教他们,看他们长大吗?”
我摇头:“我不管,我管不了……”
南英伸手抚上我的脸:“你必须管,你若现在跟着我死了,我就决定下辈子不再遇见你。可是你若是能好好活着,去完成我们曾经想要完成的,我就下辈子还来爱你,好好爱你……”
他气息更弱了,我绝望地喊:“南英!”
南英如星子般的眼睛,看进我眼里:“明空,好好地,快乐地……活着……下辈子我一定不给……不给你机会错过……”他的手从我的脸旁滑落,垂了下去……
我绝望地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碾成灰,被风给扬了满天。。。。。。
☆、第九十六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不能说,也不能动,只能抱着南英坐在原地。我不能放手,他是我的南英哥哥,他是我仰慕半生又爱慕了半生的人,他是我要嫁的人,是我要浪迹天涯恨不得携手一夜白头的人。
有人来拉我,有人来掰我的手,有人来跪我,有人对我哭,可我不在乎,我决不放开,不放开就有天荒地老了,狗屁牺牲,狗屁成全,都是骗人的废话。
周围人忽地纷纷退开,李治冲上前来摇着我对我吼道:“明空,你醒醒,他死了!你的孩子也不管了?他耗尽自己的命数只为了救下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你如今作践自己,就对得起他了吗?”
我忽然疯了般的笑出来,这一切太可笑了,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要我中毒,又要南英来救,要南英死,要李治看着我抱着南英发疯,是谁导演了这出戏?
我只顾抱着南英骇人地笑,腹中剧痛,可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嘴角流下一缕血丝,可是我仍然声音粗哑难听的笑,仿佛成魔,忽地李治出手,我脖颈上一震剧痛,终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即便是如此,我还记得——南英说不许我现在死,不然他下辈子就不要再遇到我。南英……我愿与你三生三世,我此生好好活,你是不是会履行诺言,下辈子好好爱我,不再错过?
永徽四年腊月,南英去后三个月。
我抱着怀里的莹儿,周围除了白小婉、新兰,全是有些功夫的小太监——李治终究不放心,他怕我要死。可是他终究不明白,我现在不准备死了,我要活着,活得好好的,我不要亲者痛仇者快。
可是那些有份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新兰忧心忡忡:“小姐,您别没日没夜地照看莹儿了,您自己也未恢复好,她虽然是足月产下,可是太医说胎毒太深,恐怕是活不过周岁……”
我抬眼去看新兰,淡声说:“你怕我越是投入的感情多,越难以自拔,将来越痛苦?”
新兰被我目光激得楞了一下,道:“小姐,我……”
我缓和了神色说:“新兰,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可我和莹儿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压低声音,只有新兰可以听清:“而且我如果不这样,皇上怎么会知道我的痛呢?他不心疼,王皇后将来怎么死?”
新兰对周围的内侍宫女吩咐道:“你们都到门外去守着,有我在不打紧,我陪娘娘说说话。”
人退出去了以后,新兰从我手中接过莹儿,却叹息道:“小姐,我知道你心里恨,可是皇上已经软禁了萧淑妃,只待她父兄从朝堂失势就可以处置她了。白小川的人已经查出来,七彩蜈蚣确实是由萧家父子传进宫给淑妃的。”
我冷哼一声道:“新兰,你商场上的事看得透彻,如今竟也想不明白吗?还是你跟原来的我一样,不愿意想。我问你,有几个人知道南英曾身中七彩蜈蚣剧毒,此生不得再碰此毒?只有你,我,阿笛……还有姐姐。淑妃怎么会知道的,姐姐和王皇后交好,如果南英死了,我死了,谁会得到最大的利益?”
新兰脸色苍白,“小姐,大小姐不会这么做的,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两次丧夫,怎么会这么对小姐呢?何况大小姐对南英少爷……”
“好了,新兰,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是天真还是傻……这也许是你的福气。”我长抒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新兰,明天起,你出宫去吧,就待在程笛和你的孩子身边,最好待在西北,不要再回来了。”
“小姐!”新兰疾呼。
我摆手,“你没有能力自保,我也保护不了你,你明天就走吧。除非有一天我能护得住你,不然我们都不要再来往了,唐门的生意你全都自己拿主意吧,若维持不了,就缩小些,没有关系。”
新兰跪下来:“小姐,如今新兰也让您失望了,可是新兰都明白,小姐是不得已的。新兰明天就走,但是小姐永远是新兰的家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