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这天天气极是寒冷,左邻右舍的都躲在家里避寒,周远达跟着何丰年与赵必大去那林子里捕猎了未归,不然这个妇人也未必敢就这样把儿子托付给从未见面的陌生人吧。
沐英看着母亲远去,倒也不惊慌叫喊,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薛氏待得那妇人走得远了,把那小袋又拿出细看,只见这袋子乃是上好看锦缎织成的,上面绣着一朵白莲,张开那小袋的口一看,里面却都是黄澄澄的金子。
薛氏吓了一跳——虽然有所准备,但心中也只认为是银子罢了,却不料都是金子。薛氏一生从没见过这许多金银,所以拿在手上,虽比银子重些,她也感觉不出来。
薛氏忙收起这袋金子,伸头往门外张了张,见一个人儿也无,便将两个孩儿拉进门来,将门关严了——这时才发现,周芷若手上还拿着两个馒头,没有递给那妇人。
薛氏此时心慌意乱,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了,但看着沐英的样子,又不忍心把他怎么样——况且还拿了人家的金子。
那边周芷若已经递了个馒头给沐英,沐英也不客气,接过来撕了便吃。
薛氏看着沐英,心中也无主意,只得等着周远达回家再说。
却不料这一天周远达一直没有回来,薛氏一个人替两个孩子洗了脚,心中愈加忐忑。没奈何,只得把两个孩子并在一起,先哄着睡了,自己却是坐在灯下,心乱如麻。
薛氏一时想想那妇人,一时又看看沐英的睡脸,总觉得这孩子只怕是个祸事,想要得个人来商量,周远达却一直未归。
薛氏枯坐了半夜,丑时都快过了,她已经渐渐伏在桌上迷了,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薛氏猛然被惊醒,不由得一悚,忙开了门,在院中道:“谁呀?”
门外传来的却是周远达的声音:“是我,快开门!”
薛氏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提到嗓子眼的心给放回了肚中,忙上前打开门,见周远达挑着一柄钢叉,叉上缚只两只野兔,一只山鸡,对薛氏道:“快关门,今日遇着险事了。”
薛氏接过他的钢叉和野味,道:“你也遇着险事了?我今日也遇着一事。”
周远达一愣:“你也遇着事了?”
薛氏点了点头,又道:“你吃过未?灶上冷饭还有半窠,我且去热了来。”
周远达点了点头:“也好,我且去房内等你。”
薛氏道:“房里有个孩子,是别人寄放在咱家的,你且休声张,待我与你细说。”
周远达一愣:“什么?有个孩子?”
薛氏点了点头:“你先休问,我自会分说。”
周远达知道妻子为人善良,怕她受了人欺,忙进屋去看时,却见两个孩子的头并在一起,睡得正香。
周远达见沐英虽然面黄肌瘦的样子,但小小的脸上仍不失一股一生俱来的英挺之气,而且容貌也颇端正俊秀,心中的那团火气和不安,倒也平了些许。
薛氏怕周远达生出什么事端来,忙热了饭菜端了进屋,却见周远达站在孩子床前看着两个孩子。
薛氏拉了周远达坐到桌前用饭,便把下午的事说了,然后又返身从箱子里拿出那袋金子来给周远达看。
周远达听到一半,已经开始唉声叹气,等得薛氏说完,便低声道:“你道我今日为何回来晚了?”
薛氏道:“你本也有在那林子里过了夜后再回来的,这也没什么。只是我今日心里慌张,才一直等你至此。”
周远达道:“我本与你说定今日来家,岂有失约的。只是下得山时,撞见一群兵,围着我们搜检了半日,倒没有拿我们什么,只是让我们带着他们在林子里转了半日。出来时,又迎面撞上另一队兵,为首的马上却是悬着一颗首级。”
薛氏听到此处,已是吃了一惊,周远达又道:“我正好跪在地上,离得那首级近近,虽辨不出男女来,却见那头颅眉间正有粒朱砂痣,只怕便是这孩子的娘亲了。”
薛氏更是吃惊:“怎么竟会如此!”
周远达道:“我听那领头的军官,说是抓住了逆贼,当场诛杀了。”
说着叹了口气,道:“这几年虽然饥荒严重,但是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流民至此了。只是那两年的饥荒实在厉害,有不少人入了教,有信那明教和白莲教的,钟离那边最多。我想这女子,莫不就是那明教中人。”
去年村里的社长何圣曾召集村民说过明教的事,让大家小心在家,不要入了这邪教。薛氏不懂什么是明教,但知道元教虽然不禁各种教派,但对于秘密结社手,查禁最严,所以也不敢去接触这些什么教派的事。
其实佛道等教元朝朝廷并不禁止,甚至连武当少林峨眉等暗中一直有反元倾向的门派,元朝朝廷都没有正式禁灭,倒是明教自宋后渐渐分为两支,一支被元朝朝廷所诱化,成为朝廷的走狗,但是却日渐式微,二十多年前便没有了多少声息了。
第八章 一别沐英
倒是另一支明教,与白莲教渐渐融合后越加神秘。虽然总舵在昆仑山光明顶,但中原地区的明教却是化整为零,与白莲教等教派渐渐联合起来,暗中联络志士,寻找机会反元复宋。
薛氏咋舌道:“原来这女子是明教的,怪不得我出力扶她时,她动也不动,想是会什么邪法。”
周远达道:“就算不是明教,也是白莲教的人。或者,她男人是白莲教的,被进行捉了去后,她带着孩子逃走,看看逃不脱,便把孩子托付于别人家里,也好过跟着自己一起死了。”
薛氏点了点头:“她也算是个苦命人了。这蒙古鞑子总是触怒了上天,才有这连年的天灾,也不怪有这许多人要造反了。”
薛氏出身书香门第,读过不少书,提起这些话题来,也能与周远达说上两句。
周远达听了,摇头道:“且休提这些吧!看她这些金子,倒也难用。她只怕也是用了遭人怀疑,故此才饿到这种地步。我们也不能拿出来,还是你收好了吧。”
薛氏道:“那这孩子怎么办?若是出首,我倒有些舍不得。”
薛氏与周远达结婚十几年,才得了周芷若一个女儿,至今也没有再孕,见到沐英长得可爱,心中自然生出一股怜惜之情,忍不得出动出首,将他交给元兵。
周远达道:“只怕她进村的样子被人看到了,我们收着这孩子,也受他牵累。”
薛氏道:“不如你趁夜带着他出村去,过得几日再回来,只说是回了一趟家乡,把你的远房外甥给带回来了。”
周远达道:“平白无故的,回的什么家乡。”
薛氏道:“便说是因着受了今日那群元兵的惊,想着膝下无儿,便要过继一个儿子来,故此回的乡便是。”
周远达想了一回,道:“却也使得,只是你收留这孩子时,可有人看见。”
薛氏道:“并无什么人,我还特意去门外看了。”
周远达道:“这孩子倒也是可怜,不若索性送去了你家乡,再寻个人家收养了他罢。那袋金子你我无福消受,也一并送了出去才是。”
薛氏道:“这许多金子,你敢带在身上?”
周远达笑道:“到底有多少?且拿来看看,我可没见过这许多金子,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薛氏道:“这我怎么会看错,难不成我连金子也不认得。”
薛氏说着转身拿了那绣着一只白莲花的小袋子出来,周远达接了,叹道:“果然是白莲教的么,连这上面也绣着朵白莲,这袋子不能要了,你且去灶下引火烧了它。”
说着张开口看了看,又掂了掂,道:“却真有三四斤重呢,怕不有五十两金子。”
薛氏道:“我自会去收好这东西,你且快带了孩子去吧,虽然如今天亮得晚了,但如今也早过了寅时,再迟天就亮了。”
周远达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给薛氏,薛氏会意,便过去轻轻摇了摇沐英。沐英年纪虽小,却不嗜睡,一摇便醒——想是与母亲一起东躲西藏了很久,已经习惯了睡觉很是警醒了吧。
沐英睁开双眼,见是薛氏,似是松了口气,薛氏却道:“你小声些,且先起来,让你周大叔带你去一个地方,过得几日便再回来。”
沐英眼中透出警惕之色,周远达见了,倒也觉得好笑,便道:“你莫怕,只是这村里有些个妨碍,你来得蹊跷,需得与我去作些样子出来。”
虽然沐英年纪尚幼,但周远达不知怎地,便以为他能听懂自己的话,也不知是不是与自己家里的小大人周芷若这样说话惯了,便也把他当作小小年纪什么都懂的样子来。
沐英听了,似是也明白了些什么,便翻身了下床,也不多话,便站在周远达身边。
此时周远达已经用完了饭,便丢了箸,对薛氏道:“我这便走了,你在家中小心,这几日也不要让芷若再出门,莫要走露了风声。”
薛氏道:“这个我自省得。灶下还有几个馒头,可要带上?”
周远达点了点头:“我自不饿,但这孩子却要饿哩。”
二人领着沐英出去,想是去厨下了。这边周芷若却是眼皮微微掀动了几下——原来她也是一夜未睡,一边想着沐英的来历,一边等着父亲回来。
她原只知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却料不到沐英的生身父母,也是明教中人。再想想那妇人被一群孩子围住时用袖子遮住脸的举动,只怕就是怕孩子童言无忌口无遮拦的,把自己来过这村子的事说了出去——若是大人,怕受到牵连,倒不敢说了。
周芷若暗叹了一口气——看来此生要与明教完全撇清关系,却也挺难的。
因为既然已经留下了沐英,那也不能半途而废啊,总要将他寻个妥善的去处吧——嗯,朱元璋收他为义子,也不知是在哪一年,但总该是他遇到张无忌以后的事。
根据前一世与张无忌相处的那段时日所得知的情况,张无忌初遇朱元璋时,只有十二岁,嗯,那就是说,是自己九岁那年的事吧。
——还有四年,就能把这小子给送走了!
周芷若自我安慰着——而且,要他能平安地回来再说。
说实话,如果周远达把沐英一个人丢在外面自己回来,周芷若一点也不吃惊。周远达不是个坏人,但在这种情况下,牺牲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孩子来保全自己一家人,倒是有可能的。
周芷若竖着耳朵听着,沐英果然也是过惯了这种日子的,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听见周远达与薛氏又低声商量了两句,便带着沐英悄悄地开了门走了。
不多时薛氏也回了房来,熄了灯上床,在周芷若身侧眯了一会儿。待得天亮,薛氏忙起了身,唤起了周芷若,匆匆地准备早饭。
周芷若装作吃惊的样子问:“怎么昨天的沐英弟弟不见了?”
薛氏忙道:“芷若乖,昨天的事,千万别对人说,不然咱家可是要大祸临头的。你沐英弟弟,过几日便会回来,你千万要装作不认识他。”
周芷若点了点头,又问道:“昨天夜爹爹没有回来么?又在林子里过夜了?”
薛氏道:“你爹在南边有个亲戚,带了个信给你爹爹,有急事要找他,他连夜去了集庆了。无论谁问起,你都要这么说,明白了么?”
虽然周芷若只有五岁,但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是既乖巧又懂事,薛氏也不以为她为多嘴说出什么,但是仍不免叮嘱一番。
周芷若自然是应了,薛氏又让她这几日只在家中,不要出门了。周芷若本来也不太想出门遇着何长生那群傻小子,只是以前若一直不出门,又怕父母生疑,只得勉强自己出门看这群傻小子成天打闹嬉戏。
前一世的周芷若,自记事起母亲便已去世,之后便终日陪着父亲在船上,对于母亲的记忆和之前的生活,周芷若都只有很少的模糊片段式的记忆,也根本不记得自己上一世四五岁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看着这群傻小子在村里顽皮,也没什么触景生情的地方。
早饭过后,薛氏便出门去了,周芷若知道她是去隔壁人家坐坐,说说自家无后,要过继一个孩儿的事。或者,也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起沐英的母亲来吧。
只是不知怎地,周芷若一想起沐英,总有些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让自己放不下他。
想了几次,忽地就发现,这双眸子,像极了张无忌幼时的样子。
其实张无忌幼时极为有血性,虽然心地善良,但是却有一股桀骜这气,对于想要欺凌他利用他的人,他从来也不屈服,不管是何太冲还是玄冥二老,他从来也没有服过软。甚至于咬殷离,也是因为他的这股子血性,而这股子血性,也正是吸引殷离的地方。
事实上周芷若前世之所以对他倾心,心中也有着当年他不服输的那股子血性。及到后来张无忌成年后性格大变,周芷若对他也是颇为失望,只是因为失手伤了他,之后便一直与他纠缠不清,心中也就更放不下他了。最后被师父灭绝师太逼着起誓,心中更是愧对于张无忌,所以最终自己对张无忌的感情,已经变得极为复杂,除了爱,还有着不甘、不服、愧疚、自怜,以及对当年那个心底的影子的追寻。
事实上看到殷离最后离去时的那个样子,周芷若的心里其实也有点理解她——实际上比起长大成人后优柔寡断的张无忌,的确是幼年时有些叛逆的他更有魅力。
只是周芷若是个更现实的人,所以才不会像殷离那样去追寻自己心底里永远的那个梦罢了。
第九章 制造假象
周芷若也不禁自嘲起来——难道自己还没有放下张无忌?前世自己不能和张无忌在一起,所以这一世看到一个跟他有些相似的孩子,就想把他当成张无忌的孩子来抚养么?
前世的周芷若,晚年孤苦伶仃,倒也有过收个弟子或义子义女之类的来膝下承欢,但终究因为种种限制而放弃了。
如今周芷若身子虽然只有五岁,但心理年龄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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