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走廊上传来平缓的脚步声。
永乐下意识扭头向门口望去,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金丝燕出现在门口。
「休息了一个晚上,你想通没有?」金丝燕走到床边问。
这房间位于太医院中最偏僻的地方,整个院子大白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即便如此,金丝燕说话的时候依旧小心翼翼,不敢把音量放得太大。受他影响,永乐的说话声也比平常更弱。
「就算母后想要我死,我还是不想再帮你了……」眼神倏忽间变得暗淡无光,眼眶里热乎乎的,仿佛又有泪水涌上来。永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令自己保持平静。
金丝燕心疼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带你去怡兰宫,把真相告诉你,不是为了笼络你,而只想让你知道,你向太后表明真实身份后反而会更加危险。你会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我想把你好好地带回去,不希望你再遇到其他危险。」
「我也不会和你回去……」有些任性的发言,说完后微微抿了抿嘴,不安地等待金丝燕的回应。
金丝燕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力量,自己违抗他只是以卵击石。即便如此,永乐依然一脸倔强。
短暂的沉默后,金丝燕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因为你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谁说我不属于这里?我生下来就在这里,当然应该留在这里。我不知道你那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为什么一定要把母后和我带回去?你们就不能让我们平平静静地生活在这里么?都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的决断……我才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们……母后才不爱我了……」说着说着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发言,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掉。其实永乐自己心中也明白,其实并不完全是金丝燕的错。只不过因为太多悲伤积在心中,没有发泄的出口,所以才想找个人来撒气。
永乐一边哭,一边埋怨金丝燕。待她终于唠叨累了,自己停下来后,金丝燕才递过去一块手帕,说:「其实我是来传话的,有一位客人想见你。如果你想见他,就把眼泪擦干净,不然我就去回绝了他。」
「客人?」永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短暂的疑惑后,很快猜到那名客人的身份。「是不是中鹄哥?」
金丝燕点点头。
区区一名宫女病了,而且还是疑似疫病的病,自然没人敢来探望。除非是知道永乐的真实身份,而且还与永乐约好今天带她去见太后的云中鹄。
永乐接过金丝燕的手帕,一边抽泣,一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喃喃不绝地说:「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即便擦泪的手在微微发抖,但依然拼命抑制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生怕金丝燕会把云中鹄赶走。
金丝燕静静地望着永乐,直到她终于不再流泪,然后才用略微严肃的声音轻轻叮嘱道:「我可以让你见他,但是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你自己要把握好,记住不要冲动。」说完认真地注视着永乐的脸,等待她的回应。
永乐捏紧染了泪水后微微有些发软的手帕,任性地说:「既然你这么害怕,为什么不直接拦住他?」
金丝燕现在的身份是御医,完全可以以疫病为由,不让永乐见任何人,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身份曝光,无疑是最安全的做法。他甚至可以不告诉永乐就直接把云中鹄赶走,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是除我以外唯一一个知道你真是身份的人,如今我安慰不了你,也许他可以。」
淡淡地留下这句话后,金丝燕转身离开房间。
永乐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前她以为金丝燕心中只有任务,对其他一切都漠不关心,但是他现在却冒着身份曝光的危险,只为了让人来安慰自己?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抑或真的内疚了?
#
过了一会儿,金丝燕把云中鹄带来后就离开了,只留下永乐与云中鹄两人独处。
永乐心中真的有很多话想对云中鹄说,甚至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全都一股脑倾吐出来。这样就有人可以帮自己分忧,不必再这样独自苦恼,无所适从。但是,只要一想到金丝燕对自己的信任,又不得不把话全都藏在肚皮里。
最后只能用包含了千言万语的复杂目光盯着云中鹄,嘴上却不敢贸然吐出一句。
云中鹄自己抬了一张椅子,坐在永乐的床边,关切地询问道:「怎么突然生病了?」
他知道永乐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信她会染上三家岭的疫病。
「我帮你看看。」他从小就懂医,替永乐把了脉。「你是累坏了,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也好。」
说着心疼地望着永乐。从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是真心在为永乐着想。
永乐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又想哭了。
就在这时,云中鹄缓缓说到此行的真正目的:「太后已经回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有更新,因为通宵在看《行尸走肉》,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然后第二天起床已经下午了,
我果然不能看丧尸片…… >; <;
☆、051 擦肩而过
听了云中鹄的话后,永乐轻轻低下头,灵动的目光顷刻间变成了两潭死水。「我已经决定……不去见母后了。」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把这句话从齿间挤出来,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和颤抖。说完后,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忽然有种一无所有,真正要与过去做个了断的感觉。
「为什么?」云中鹄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担心。他关切地注视着永乐的痛苦的表情,眉间紧紧蹙了起来。
「因为,因为……母后已经不爱我了,她已经不想再见到我了……」只说出这两句话,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涌了出来,永乐白如蜡纸的脸上立刻山洪泛滥,惨不忍睹。她赶紧曲起双腿,隔着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呜咽的哭声全都被被子吸收,只漏出几个断断续续、嘶哑痛苦的音节。
云中鹄起身坐到床边,轻轻揽住她颤动的肩膀问道:「到底怎么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若非如此,永乐不会突然下定决心不见太后。
永乐摇了摇头,依然把脸埋在被子里说:「我自己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母后已经不爱我了……」
「她怎么会不爱你?举国上下,都知道她最疼你。你忘了么?有一次你高烧不退,太后守在你的床边,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亲力亲为地照顾你。最后你好不容易退烧,太后自己却倒下了。还有一次……」
云中鹄还想继续说,然后永乐却紧紧捂住了耳朵,哭嚷道:「我不想听……」
在昨晚看到被母后藏在枕芯里的那本书之前,永乐也像云中鹄一样,对母后的疼爱深信不疑。然而,昨晚的所见所闻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天真,令她心中充满怀疑。怀疑母后对自己的爱,甚至怀疑过去的记忆都是假的。
「永乐……」每当永乐使性子的时候,云中鹄总是顺着她,这次也不例外。「不要难过了。反正你现在已经入宫,随时都有机会去见太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也不急于一时。等你改变主意了,我再带你去见太后也不迟。」
其实云中鹄心中也有不安,并不认为及早公布永乐的身份就是好事。小时候,他光是因为可以看见妖魔鬼怪就受尽委屈,而如今永乐却从鬼门关外再次回到现世,不知道将会传出怎样难听的流言。
「太后神通广大,曾经引发过很多至今仍然无法解释的奇迹,早就有人在背后骂她妖女惑主。如果现在你再死而复生,那你们母女二人『妖女』的骂名便丢不掉了。你每天都在天养宫里伺候,相信已经看出皇上对太后怀有敌意。而我爹与海将军(海东青的父亲)都暗暗支持着皇上。太后在宫中孤立无援,地位岌岌可危,如果这时突然再传出『妖女』的流言,我怕对她和对你都不利。」
知道永乐的身份后,这半个月来,云中鹄每天都在为永乐打算。他之所以没有把永乐的身份告诉挚友海东青和卫影鸿,不仅是因为与永乐的约定,更是为了永乐的安全着想。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稍不谨慎,便有可能引火焚身。华年回宫后,朝野局势变得非常紧张。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与其当一个公主,还不如当一名宫女。
云中鹄徐徐道来,听得永乐背脊传来微微轻寒。
「母后她……她的处境真的这么危险?」说着抬起头,用泪盈盈的双眼注视着云中鹄认真的表情。
母女情深,哪怕决定不再相见,也依然关心她的处境,不忍见她遇到危险。
云中鹄安慰道:「太后神通广大,你不用为她担心。无论遇到什么劫难,她自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十年前,把云中鹄从相国寺带入宫的人正是太后。是太后让云中鹄留在太医院治疗,也是太后让云中鹄与永乐一起在文华院求学。比起那个狠心把他抛弃在相国寺自身自灭的宰相父亲来说,太后对他更加有情有义,所以他一直对太后心存感激。哪怕明知道父亲与太后处于敌对的阵营,依然暗暗地为太后和永乐忧心。
听了云中鹄的话后,永乐乖乖点了点头。以前就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伤心事、难过事,只要与中鹄哥促膝一谈,便能化解阴郁,豁然开朗。他温和的嗓音和亲切的态度就是一剂最好的疗伤良药。
永乐擦去脸上和眼角的泪痕,坚强地望着云中鹄,问道:「中鹄哥,我虽然不能去见母后,但是我不忍眼睁睁看到母后遇到危险……现在的我,还能帮母后做什么吗?」
哪怕母后是自己被刺杀的帮凶,但她依然是曾经最疼爱自己的母后。母后身上一定背负着很多自己难以想象的重负,会遇到很多迫不得已的事情。哪怕她就像金丝燕说的一样,只把自己当成一个虚幻的「历史人物」,但她依然是生下自己、养育自己、教导自己、疼爱自己的母后。
只可惜以前可以当她女儿的十六年里,自己太不懂事,没有好好尽孝,只知道教她操心。如今虽然已经晚了,无法再恢复过去的母女身份,依旧希望默默地为她做点什么,助她渡过眼下的难关。
「以前有一个机会,可惜已经错过了……」云中鹄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忽然之间成熟了不少的永乐,遗憾地轻轻摇头。如果当初永乐没有被刺杀,而是登基称帝,云中鹄或者海东青其中之一成为皇后,那么云宰相和海将军便会安静下来,静候太子诞生,这样太后的处境就安全了。然而如今华年回宫,只会更加激化云海两家与太后的矛盾。
云中鹄没有告诉永乐那个「机会」到底是什么。他静静地注视了永乐很久后,忽然说了一句听似不相关的话:「永乐,我很快就会被封为皇后了……」只等华年怀孕的消息一公布,就会被封后。
永乐不理解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变到这里,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云中鹄对她的感情。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然后便没有其他回应了,只是有些奇怪地望着云中鹄那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暗淡悲凉的神色。
良久的静默之后,云中鹄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不该怀有任何期待,自己在永乐心中,从小到大就只是一个好哥哥而已,以后也一直如此。
抓住永乐肩膀的手突然收紧了一点,用低沉哽咽的声音说:「如果早知道你还没死,我那晚不会答应她……」
云中鹄以为永乐听不懂这句话,但其实永乐心中明白,因为「那晚」她就在窗外偷听。
那晚云中鹄对华年说,他有一个喜欢的人。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他可以帮华年一个忙,假装孩子是他的。这样做,也是为了不真正背叛他喜欢的那个人。永乐一直很好奇中鹄哥到底喜欢谁,但她从来没有猜到过谜底。
「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出现?」又是一声淡淡的叹息,云中鹄低头嗅着永乐发间的香味。
以后这样陪在她身边,抱着她,低头看着她的机会将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完全消失……
也许这就是天意,他注定要与永乐就这样擦肩而过。
永乐生前的时候,错过了一次;永乐重生之后,又还是再次错过。不属于自己的,永远都得不到。
「中鹄哥,你怎么了?」永乐担心地望着他似乎快要落泪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痛苦,只觉得看到他伤心的样子,自己的心口也隐隐作痛,很想替他分担。
云中鹄不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快要失控的情绪,装出最平静的声音问道:「对了,永乐,你昨天说太后会有危险,到底怎么回事?」为了这句话,他昨晚一直没有睡好。
永乐顿时僵硬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难道要说实话,告诉中鹄哥,金丝燕和母后都是来自未来的人,金丝燕要把母后带回未来吗?
中鹄哥的神情这么悲伤,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难过,现在告诉他这个天大的秘密,他一定难以接受。
其次,金丝燕信任自己,所以才让自己与中鹄哥见面,实在不忍心害金丝燕陷入险境。
再次,按照金丝燕的说法,每个月的月圆之夜才能用玉优返回未来。金丝燕五天前才刚回去过一次,最快下次月圆,也就是二十五天后才有机会把母后带走,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想到这里,永乐轻轻抿了一下嘴巴,为难地说:「对不起,中鹄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她知道这句话会伤害云中鹄,但是现在却没有更好的选择。
云中鹄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因为他知道,如今的永乐满身都是秘密,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透彻得就像玻璃球一样的天真女孩了。「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我还会来看望你。」留下这句话后,云中鹄起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我还挺心疼云中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