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四皇子殿下,皇上早年征战沙场数载,落下了这许多病根,今年来又是思虑甚多,夜不能寐,引发这血气凝固,实是太于忧心所致,前几日皇上又偶染风寒,带病上朝,如今自是不支。还请四皇子殿下多劝劝皇上,以龙体为重啊。”太医忽的下跪朝容玥行礼,已是老泪纵横。
立于一旁的安泰与内侍均一并跪下,恳请容玥能劝说皇帝。
待只得容玥与安泰处一室时,安泰面带悲凉,沉声说起皇帝这几年龙体每况愈下,仍是忧心国事,众大臣一口说的国泰民安只是表面之象,前几年的南北盐祸波及甚广,加上连年水患,朝廷救灾银由上至下抽取,到得灾区已是所剩无几了。得不到救助的灾民凄惨无比,便引发了暴乱,灾民哄抢官粮,永王所谓的江洲平叛平的只怕是一群无家可归揭竿而起的灾民。
皇帝彻查下去心知这一切的祸因均是来自于梅妃一党,但是在朝上却被那三大家族纷纷阻挠,恨不能平啊。加上这两年西南边关骚乱频繁,南召流寇时有抢夺烧杀汉人。且朝中的清流多年来渐渐被排挤于朝堂之外,或是含冤满们屈死者众。朝堂上可信之人屈指可数啊。
容玥听得是心惊不已,胸口憋得难受。悔恨未能早些为父分忧,沉声问道:“父皇早年身子康健,心明目朗,壮志满筹,为何会给那梅妃势力扩张至此呢?”
安泰双目并出火光,恨声说道:“早年梅妃为了迷惑皇上,给皇上下了牵心毒,皇上浑浑噩噩了数年才解了毒,可是却已大伤元气。脑目亦不如以往清晰,这不知不觉中梅妃势力已是渗入朝堂。酿成大患。”安泰说得是痛心疾首。
这梅妃给皇帝下毒之事,容玥在馨蕊夫人的遗书中是知晓的,却不知这毒后患竟如此大。容玥锁眉沉吟了许久。如今这多事之秋,皇帝既已下旨,宝珞入宫之事暂且不提罢了,留在宫里自己亦能护得周全。皇帝的病体是不能再延误了,不禁忧心忡忡。
过不多时,有内侍入得偏堂说是皇上醒了,要见四皇子。
摒退内殿侍从,皇帝留下容玥与安泰于旁,撑着身子在床榻上坐了起来。
“父皇还请多加歇息,龙体为重啊。”
“朕又哪睡得安稳啊,玥儿,朕知你今日上殿欲问和珞公主入宫之事,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就莫要挂心了。”说着皇帝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容玥忙弯腰替他顺背。
“玥儿,凡事以大体为重,孰轻孰重亦要清晰分辨啊。朕寄厚望于你,莫要令为父失望。”皇帝面色憔悴,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容玥。
容玥跪于榻前无奈说道:“儿臣知道,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待。”
皇帝这才露出了一丝微笑,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玥儿,这朝堂中梅妃党众多,尤其是与这这秦烈、谢继元、王睿之一干人是捆绑成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外界诱惑是难以动其分毫,必要时非常手段亦是无法避免。而萧定邦这老狐狸确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是朕的三军统帅,势力盛于其他三大家族。玥儿,朕不如待明年萧定邦誓言满期之后为吾儿与萧氏长女指婚如何?”
容玥听得皇帝这一说慌忙跪下来回话:“父皇,此事万万不可,儿臣亦是不削用联姻来达成结盟。请父皇莫要再提了。”
皇帝似乎已预料到他会反对,微微叹了口气。心知此儿逼迫不得,只能动之以情。微微停顿了片刻又说道:“朕决定明年元月祭祀之前公告天下立你为太子,已拖延这许多年了,此事一宣,必引起轩然大波。吾儿要做好万全之策。”
容玥虽是早已知晓皇上心思,事先想好一套推托之辞,可是却未料到是在皇上病卧床榻时蓦然提起,竟不知如何应答。
“父皇,儿臣资历尚浅,恐不能但当此重任……”
皇帝摆手打断他的托辞,提高了声音“朕意已决,现今朝堂形势今日你也见到了,往后只能是愈演愈烈,你若不帮朕,朕还能指望谁?”
皇帝越说越是声音低迷,最后竟呈出一种凄凉之音。这如何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宋武帝?连身旁的安泰都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朕今日也累了,你且先退下吧。”皇帝又用力咳了几声。
容玥走后,皇帝朝着安泰看去,两人嘴角闪过一丝莫测的笑容。
十月十五,宝珞正式入宫,居乾西宫碧翠园。得知容玥传来话道暂时先行入宫,会再作安排,宝珞的心是定了下来。见到贴身宫婢是小桃的时候高兴的拉起她的手,小桃却是含笑轻轻挣脱开来,深深行了个大礼,说道:“公主殿下身娇体贵,适才的举止是折煞奴婢了。”
宝珞见她仍是如此中规中矩,也不以为意。
这皇宫大院很是烦闷,宝珞入宫以来恰好皇上龙体违和,也未举办宫宴。只是由内侍总管公公与小桃几位宫婢领了去拜见宫中的其他公主。公主们在皇宫中居久了时常亦是集聚在一起喝茶、弹琴、赏花什么的,偶也有邀宝珞前去。喝茶还行,这宫中的茶均是各地贡上来的极品,在外自是很少能喝到的。
还好皇宫中还有个游手好闲的三皇子,宝珞便粘上了他,要刘邑隆偷跑出宫游玩的时候也要带上她。如此一来,这皇宫的生活也不会太过烦闷了。只是入宫以来都鲜少见到容玥,宝珞亦知皇上生病,他自是时时在御书房协助处理政事。
梦破暗惊魂(一)
一转眼便到了十月下旬了,这日金銮殿上,魏国使臣韩非再次觐见皇帝,并郑重提出了魏太子欲与南宋结秦晋之好,恳请南宋皇帝择适龄公主和亲。此话一出,满庭哗然,纷纷暗自猜测这魏太子此举是何用意。
容玥在一旁却暗道不好,皇上先是册封宝珞为公主,而今拓拔嗣又前来求亲。他们……定是达成了某种协定。而皇帝又不知晓容玥与宝珞已非父女情谊,该是觉得此举无何不妥,便是答应了此和亲。
果然皇上龙颜大悦,指婚和珞公主,却又笑道和珞公主年纪尚小,待明年二月满十六再择良辰吉日迎娶。
韩非在殿下思忖皇上此举定是暗示魏太子先履行承诺再行和亲,暗念也是无妨,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容玥却在一旁脸色发青,心中怒火升起,皇上此举定是把自己也算计在内了,不然为何并无事先知会?
堂上众朝臣纷纷向容玥恭贺道喜,容玥心下凄然,心海翻腾却又不能不和颜敷衍前来贺喜的大臣。
如今皇上在金銮殿金口玉言应承下来的和亲,在如何去反对已是无用。既然拓跋嗣用此非常手段来迎娶,那便用非常手段来回敬他即可。
御书房中,容玥也未与皇上深究此事,但是面色甚是不愉。皇帝自然心知所为何事,却是扯出一堆政事与容玥深讨,也不再提及和亲之事。
待容玥匆匆赶到碧翠园时,得知皇宫侍官已来宣读圣旨,宝珞亦已知晓和亲之事。遣了众人离开,说是想自己一个人,如今关在房中,任谁敲门也不回应,小桃急得是在门外跺脚,又不敢闯进去。
容玥挥手示意都退下,推了门进到里间。只见宝珞趴在床榻上无声抽泣。便走向前去,抬手抚上她的秀发,宝珞闻到熟悉的龙诞香,回过头来,定定看向他,看到了哀伤与不忍。
“阿爹,你真的要把我嫁掉了吗?”宝珞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此刻布满雾水,满是伤心与不可置信。
容玥心中揪痛,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说道:“珞儿,此事我并不知情,你莫要担心,我断不会将你嫁给任何人。如今父皇下旨,已是没有商榷的余地了,我会另行想办法。你乖乖的,不要让我担心好么?”
宝珞心中一宽,只要不是容玥提议和亲的便好。只是拓跋嗣又为何会突然前来求亲呢?
“阿爹,拓跋嗣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如我去跟他说说,让他来退亲可好?”
容玥眉头顿锁,说道:“不好,你莫要再去见他了,我自会想办法,珞儿,相信我。”
宝珞点点头,也不再心慌了,总之这逃婚的办法多种多样。自己又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足不出户。但是此事攸关两国颜面,亦不能太明目张胆,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夜,浓得像泼墨渲染,这座城市已不复白日的喧闹繁华,只有守城禁军来来去去的踱步声以及忽然传出的狗叫声;夜,寒入骨,蜷缩在巷尾的乞丐们紧紧的挤在一起,分享彼此身上的些微暖气。夜幕下的屋檐连绵无边,微微透着泥瓦的寒光。
一道如墨的影子闪过,快得来不及捕捉一丝气息。黑影没入一座朱门官家别苑,来到一间仍旧亮着烛光的厢房屋顶,小心揭开屋瓦,只见屋内一名长衫书生眉目清俊,正盘坐在案前读书。室内茶香飘溢,茶炉仍在汩汩冒着青烟。
书生取过一盏乌色陶杯,放在案前,斟茶。
“既然来了不妨下来一品我这武夷大红袍如何?”书生朗声说道。
那黑影亦没有犹豫,掠下屋顶,推了门走进去。只见他身形娇小,一身夜行装,黑巾蒙面。进得屋来却一把扯下蒙面黑巾,露出了一张纯净白皙的小脸,双眸如月映碧水般清澈。正是飞檐走壁玩得不亦乐乎的夜行女侠宝珞。
宝珞也不跟他客气,在书案对座的蒲团上竟直坐了下来,端起茶水就一口喝了下去,呼,这下暖和些了。
书生哑然失笑,说道:“和珞公主夜访别馆,别出心裁,果然如太子所料。”
宝珞这才展颜一笑,拱手说道:“使臣大人,请恕宝珞无理,不要叫我什么公主啦,听着怪别扭的,叫我宝珞就好。”眼珠子一转,又问:“拓跋嗣知道我会来?那他可知道我来所为何事吗?”
韩非笑笑取出怀中的一封信笺,双手递给宝珞:“这是太子殿下托下官转交于宝珞小姐的书信,说是看了就会明白。”
宝珞拿过信笺,抖开一看,只见那龙飞凤舞的手笔正是拓跋嗣的字迹:“落落,分别许久,一切安好?如今南朝将乱,汝父正是风尖浪口上的人物,汝今身在南朝吾甚是忧心,和亲之举未能得到你的同意莫要怪我,待到了魏国便周全矣。”信末还注了若需要任何帮助都不要对韩非客气。
拓跋嗣一年来还是未变,仍旧是我行我素的作风。这一声不吭就派人来求亲,还瞒着她定下了婚约,竟然信中还说得理直气壮的,宝珞不由得冒火。
“太子殿下也是担心宝珞小姐被这多事之秋波及,才贸然遣了下官前来求亲,如若宝珞小姐身为魏国太子妃,想这南宋亦没有人愿意以魏国为敌,而四皇子亦少了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呢?”韩非慢条斯理的向宝珞解释拓跋嗣的用意。
宝珞依旧无法消除怒气,说道:“使臣大人,麻烦您回去转告太子,我与阿爹共进退,断不可能为了自身安全躲避去魏国,这亲亦就没有和的必要了。”
韩非面有难色,“这……太子决定的事向来无人能反对。下官试着将宝珞小姐的原话转告便是了。不过依下官看来,太子殿下便是知道宝珞小姐定会反对才如此一意孤行。”
韩非的意思就是跟拓跋嗣说了也没用,他要做的事情谁也不能拦,届时无论如何都会将宝珞带走。
宝珞眼看再谈判下去也是无望,无奈叹了口气向韩非告辞。心想拓跋嗣也不要小看我了,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宝珞。适才若不是故意让韩非察觉,自己的忍术又怎会如此不济?想要自保或是逃跑又有何难。
夜更寒了,死寂一般的空旷,似乎乌云蔽日已在悄悄逼近。
永初二十三年十一月,天,总是乌沉沉不见一丝暖阳,繁花落尽,百木颓败,这笼罩着京城的压抑气氛象瘟疫一般的蔓延开来。街上行人零零落落,只有迫于生计冒着寒风的小贩在街头瑟缩。
一队全副铠甲的彪骑禁军黑压压如索命厉鬼一样在并不宽阔的大街上呼啸而过,闪避不及的行人小贩无不遭殃,只见乌骑过后满地凌乱。
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源于日前永王府闯入了刺客,永王宠爱的姬妾为救永王血溅王府。永王震怒,誓要彻查到底。施行全城宵禁,由城郊调入了三千江洲军日夜搜寻刺客。一时间,城中四处哀号不断,许多无辜的百姓被指认为刺客同党命丧午门,刑场上血流成河,无论多少清水的冲刷也洗不净这斑驳的怨迹、浓郁的血腥。
郡南侯王睿之夜半熟睡被人掳到了城郊树林倒挂在树端上,还被削去了一只耳朵。在那阴森诡异的林间哭嚎了一夜。
刑部尚书黄崇岭被人砍去头颅悬挂于午门旗杆之端。那凄厉狰狞的头颅瞪出圆滚滚混浊的眼珠,看得行人心惊胆颤,无论如何也抹不去这心头梦魇。
京城最大的玉芳院被指是乱党藏窝点,半宿间被禁军屠杀矣尽,还一把火烧了这终年笙歌艳舞的大院。浓烟滚滚弥漫上空,夹杂着血腥与烧焦尸肉的恶臭围绕城中三日不去。城中百姓惊惶失措,不知灾难何时降临至己,纷纷紧闭家门。
城外,江洲军连夜兵分三军,左翼军悄悄掩于西篱门外的荒山野岭石头津,中翼军留守南城外,右翼军静静北移,掩于东篱门外沼地之中。
无边诡异的寒夜里,江洲军悄悄对皇城形成了包围之势。
而骠骑大将军萧定邦的四万萧军仍旧按兵不动,驻扎在南篱门内长干里山区兵营。军纪严谨,日夜呼喝操练不断。
只有钟山脚下的馨园仍旧是宁静如昔,似乎这外来的纷扰对这诺大的园林无一丝一毫影响。园中密布疑阵,没有人敢硬闯这片林园。
明月楼,底层暗室。容玥、刘邑隆、降涟、羽林军统领安泰四人围坐于一方沙石地理模盘边。目光紧紧胶灼于那沙盘中的旗帜摆布。
容玥手中不时移动黑旗,可是不管怎么动,黑旗似乎躲不开白旗的围圈。兵力悬殊,只有出奇制胜了。八千容家军已隐藏在北篱门外山野之中,逼近皇城。如今的形势,只能是保皇宫,弃馨园。不过这馨园的机关也不是谁都能轻易闯进来的,就算花费时日破解了机关,送他们一所空园那又如何?
“公子,江洲分舵回报留守江洲的两万大军已经在少将肖户光的率领下逐步北移,借平叛军之名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