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萝倏地在宝珞肩头抹干残泪,怒目瞪住五哥,“丹萝没有惧怕!只不过是……是那巨蛇勒得我喘不过气来罢了!五哥你休得贫给那阔朗台知道。”说着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副讨好之态。
库耶达宠溺笑抚丹萝那头千辫乌发,说道:“小妹,你看你把穆夫人衣裳蹭得都是鼻涕眼泪的,有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呀!”丹萝这才留意到自己适才揽抱住哭泣的并非是近身侍女,“呀……我想起来了,是一道蓝光将那大蛇卷丢了出去,姐姐!是你救我,你的身手真好。”
宝珞含笑,竟觉这小姑娘的性子与梅朵几分相近,心生好感。
丹萝那方又叫嚷开了,“姐姐你好漂亮!丹萝有五位哥哥,一直想有个姐姐,姐姐可愿与丹萝结义金兰?”
“啊……呃……这个……”宝珞万料不到丹萝竟如此豪爽,尚不知如何应对已被丹萝跳将起拉往屋外,对天跪地,一手拉着宝珞,一手向天“我,丹萝年方十六,愿与姐姐……姐姐你的名字。”
“我……容宝珞。”宝珞讶异于她的真性情,心中那股子豪情顿起,草原上的女子也是跟男子一般,性情相投便结为异姓兄弟姐妹,哪来那么扭捏作态。
“我,丹萝年方十五,愿与容宝珞结为异姓姐妹,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愿天地为证!”
“我,容宝珞年方十七,愿与丹萝结为异姓姐妹,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愿天地为证!”
礼成,两人相视大笑,脆声一路扬向前厅。
“姐夫!你可便是我姐姐的夫君?”丹萝一进入前厅便对着拓跋嗣恬噪嚷嚷着,尚不待宝珞向满脸疑惑的“夫君”解释清楚,丹萝已是喋喋不休说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适才已是天地为证,义结金兰,一时心急,忘记相邀姐夫前去观礼,姐夫莫要责怪小妹才是。”
拓跋嗣哈哈一笑,拉过宝珞素手,戏谑道:“一见如故,性情相投,哈哈!夫人喜欢便好。适才库耶达得知我们夫妇二人常年云游四海,便相邀一同前往柔然一观太子册封大典,闲来无事,为夫便答应了下来,这样一来夫人即可与义妹多加亲近,如此可好?”
宝珞一愣,嗣要去柔然国?虽说是隐在商队中,若是被识穿了身份亦是凶险万分,不由脸泛担忧之色,他微笑冲她眨眼,握紧她柔软的手,指头轻抚。
她手也紧了紧,含笑点头。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也有了这样一份默契。
丹萝自是大喜过望,“这下可好了,小妹正觉与五哥同行很是无趣,现下有姐姐……哎哟……”话语未完,后脑勺已是被缓步走来的库耶达赏了个爆栗。
“是谁非要偷跑乔装成护卫,死活也要跟着来?现下有了义姐就嫌弃五哥了么?你这个小妹,还真是没良心得很。”
“五哥……五哥最好了,小妹哪敢嫌弃五哥……”丹萝小手环上库耶达熊腰,扭捏撒娇,小脸冲着宝珞咧了个大大的笑容,扑闪扑闪着大眼睛。间种斜睨一眼库耶达做了个鬼脸,惹得拓跋嗣、宝珞忍俊不住也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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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到得漠北草原,顿时豁然开阔,远是苍劲雄浑连绵不绝的雪山,碧蓝天际是雄鹰呼啸,时时可见柔然牧民游牧于草坡高原。他们辫发左衽,居住穹庐毡帐,逐水草畜牧,在零星散落的毡帐映衬下,天空纯净明亮、草地辽阔壮丽、空气清新、牛羊成群。
同行几日下来,宝珞这才发现丹萝实在是个话唠子,安坐在马车内便也能闲嗑个没完没了,若不是偶尔同她策马扬蹄在草原上奔跑,真怕这小妮子可要嗑到嗓音干哑。宝珞自从咽喉受伤以来,这话若是多说了,咽喉如火烧一般,于是便只剩得丹萝清脆的嗓音在马车内喋喋不休,时而是宝珞轻快的笑声。
这几日里,宝珞已是发觉这两兄妹并非土谷浑商人这般简单,他们所携带均是贵重之物,沿途也不见买卖兜售,随行护卫亦是身怀武艺之辈。将这疑惑与拓跋嗣说了,他却道是无妨,已着人查过他们的底细,实乃土谷浑贵亲,这番掩饰只是图个方便进入柔然国敬贺册封大典而已。
果不然快到得柔然可汗庭,夜里,丹萝抱着宝珞连声道歉,迭声说对不起,“姐姐,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你一定要原谅小妹,我与五哥并非商贾,实在是迫不得已才隐瞒了姐姐。我五哥是土谷浑青海王,奉了父汗王命前来柔然国参加庆典,如今北魏军在柔然国边境盘查甚密,以顺利获得通关文碟,我们兄妹二人方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隐瞒姐姐。”
宝珞这厢却是呵呵笑着执起她的手,“丹萝妹妹莫要自责,你们兄妹也是为求能顺利完成王命,又有何错呢?难言之隐,姐姐也有,丹萝妹妹日后也莫要怪我就是了,可好?”
丹萝大眼睛扑闪扑闪,带着一丝疑虑,舜又咧嘴笑开,“好!我自是信得过姐姐,我这番跟着五哥出来,也是为了多长些见识,天下之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不要做那见识浅薄的小郡主,这趟出来能与姐姐义结金兰,实是我丹萝平生一大快啊!”此时的丹萝竟一扫骄纵之气,令得人刮目相看。
来到柔然可汗庭,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毡帐星罗棋布,整然有序,连绵方圆数里。既是举行册封大典,喜庆的气氛四处洋溢,时不时便有牧民聚集欢歌载舞,守备也较平日森严了许多。
库耶达随从向守备报上名号,递交土谷浑特使文书,等候不多时,便有一行官员前来迎接,一番寒暄过后,由侍从引众人前往毡帐歇息。
静待两日后的太子册封大典。
入夜,风声鹤唳,呼啸声贴着齐整的草坡掠过,发出长短节奏的音律。夜空星河更为绚亮,沉坠得仿佛便要扑向辽阔浩瀚的草席。
几声未眠骏马嘶鸣在万籁夜色中如此突兀,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在月华阴暗中飞快掠过。
“都说了你不要跟着来。”压低的男子声音正轻叱身边的同伴。
“我不会拖累你。”声音低沉喑哑,隐约可辨女子身形。
如夜墨色的眸光斜斜地望向她,分不清是嗔是怒,“外边冷,瞧你的手冻得冰块似的。”长眉一蹙,嘟囔了几句,“谁会怕你拖累,你不要随便丢火药便好。”
“扑哧”,女子笑出声来。
“嘘……轻点。”
两人正是拓跋嗣与宝珞,他们在多如天上繁星般的毡帐中遵循游走,却始终寻不着王帐。
“停,我们入阵了。”宝珞拉停拓跋嗣,低声说道:“我们走了这大半夜,只是在外幕徒劳,瞧天上的星辰,北斗七星之形,我们始终在天璇星、天玑星的方位。”她仰头细观星相,沉吟片刻又道:“这里是由类似八荒阵的阵法演变而来,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我知道怎么走了。”说完拉着他沿正确的方位寻去。
不多时,果然绕过星罗毡帐,来到一大片平坦草场,草场中央数座庞大华美毡帐,飘扬以雄鹰为尊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守备兵时不时列队而过,看来,这里便是王帐无疑了。
她咧嘴无声轻笑,“带着我来准没错吧。”
他也微笑,“嗯,不鲁莽的时候值得奖赏。”说着飞快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忍隐笑声,他肩头轻轻抖动。
心头滑过一缕甘甜,嘴角噙着笑意跟随他悄悄掩向王帐。
屏息隐气,两人在王帐暗角处融入黑幕中。隐隐听得王帐中有三人,一为年迈者苍老却又充满霸者之气,其为中年男子高亢浑厚之声,再为年轻男子沉着之音。
老者朗声说道:“将军真是年少有为,又懂得变通,实是汝朝砥柱中流啊。”
“不敢当,可汗过誉了,晚辈仅是为父亲前来见证观礼,探望父亲多年挂念的老朋友。”年轻男子沉声应答,不卑不亢。
老者又道:“本王与你父终有个几十年前的约定,尚不知有生之年可否得见,”顿了顿又道,“本王欲助老将军一臂之力,只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无妨,可汗的难处我们也知晓,如今一切均已是布局妥当,只是劳烦可汗出兵演出戏即可。”
老者哈哈一笑道,“这又有何难,如今他拓跋氏咄咄逼人,我们便给他来个腹背受敌。”说罢两人抚掌大笑。”
这年轻将军是谁?声音很是陌生,是北魏将军还是南宋将军?听他们所议,乃是合力对付北魏之举。宝珞抬眼疑惑望向拓跋嗣,他也是轻轻摇头。
忍不住,取出匕首轻轻在帐上割出一道裂缝。
看那穿着打扮,老者定是柔然大檀可汗,端坐身旁华丽金缕装着的中年男子便是两日后接受册封的柔然太子,而那年轻男子,一身黑衣劲装,面上覆了张银盔面具,一双精芒在面具下灼灼闪亮,看得宝珞心头凝起寒霜。这目光如此凌厉逼人,似曾相识一般。
大檀可汗扭头问太子,“铁其那何时能到?”
太子恭敬回禀:“回父汗,铁其那将军信使前来报必定在大典前赶到,前日里将军骑兵奇袭探入境之魏边路军,魏军大败而退。”
大檀可汗不禁面露得色,“我柔然骑兵骁勇善战,他拓跋氏的人马凭得不过是兵多将广,岂敢在我广漠草地上与铁蹄相较。”
帐外拓跋嗣毫不掩饰嘴角一闪而过的冷嘲,柔然可汗庭自恃深入漠北草原,谓我力不能制,防备松懈,若乘其无备出击,势必大乱。
魏五路骑兵已是悄无声息潜入柔然可汗庭数十里之外,并尊帝令若遭遇柔然主力骑兵,乃诈败撤退,令其放松戒备。如今已是探明王帐方位,且得知大檀可汗之左膀右臂铁骑将军铁其那不日便会到来,利剑已然贴近毒蛇七寸,果是不出所料。
两人瞥见守备兵齐步而过,正要离去,却不料转身在帐后竟撞向一人,那人黑衣蒙面,匕首直抵宝珞颈项,拓跋嗣出手甚快,两指迅捷捏住那人咽喉。
此时若是打将起来,势必引来守备兵将,拓跋嗣正想趁宝珞快速闪身一刻痛下杀手。却看见那人已垂下握住匕首的手臂,定定看着宝珞,目光像是见了鬼一般,浑身杀气也已敛去矣尽。倏又凝住宝珞手中握紧的蓝珠,眸光更为惊诧,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愤恨之色,口形轻轻吐出两个无音字,“宝珞”
宝珞怔怔点了下头,这人是谁?看身形象是女子,她认得她?
在拓跋嗣松手一霎那,黑衣女子返身掠了出去,眨眼间隐入夜色,武功之高出乎意料。只撇到她黑衫扬起时,裙角一抹桃红薄纱在月色下刺目得紧。
续缘北风城(七)
泰常二年十二月
这就是终年恒古不化的雪山么?巍峨陡峭,深入云霄,就像域北那座无人敢涉足的吉祁连神山,几乎可见山风呼啸凛冽、风雪肆虐,就像冰寒山峰刀刃一般的尖利,丝丝割裂肌肤。雪山下,连天地也苍白惨淡,这让宝珞想起冰雪女王居住的普拉德隆,人迹罕绝,连灵魂都要被冻僵了。
“这片雪山我们柔然人叫它‘搏格达’,不可侵犯的圣山,听阿嬷说,山里面有可治百病的冰山雪莲,所以,有人在最接近搏格达的山壁间修建了吊桥,可是过去采雪莲的人,都没有回来。巫师大人设坛祭法,说是接近圣山的人世世代代会被诅咒,所以就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了。”路上偶遇的小牧童小大人似的告诉他们神山的由来,叮嘱这些外来人尽快离开这个诅咒之地。说完瑟缩着抖动身体,一溜烟跑开了去。
他们却越走越近,寒风也刮得脸上刺痛,睁不开眼来,寒意四面八方扑来。足底已是麻木僵直,宝珞用力跺着脚,冰硝四溅,忽地发现跺开的雪沫下竟是坚硬的寒冰层。隐隐透着乌沉沉墨黑一般的诡异。
冰层,上古时代,这里莫非曾经是河流?是那场令得地球上生物绝迹、恐龙灭绝的世纪寒冻将这里变成这样的么?
拓跋嗣也留意到宝珞脚下那块抹去雪沫后露出的墨玉寒冰甚是奇异。她已是伏下身子,想仔细一看,却隐隐闻到呛鼻之味,冰层下隐约有墨色涌动。
拓跋嗣将宝珞拉至身后,“这冰下有古怪。”说着抽出长剑,运起内劲,缓缓在冰面上刺了下去。内力直透剑尖,瞬时一股乌黑粘稠的胶状黏液夹杂着刺鼻的味道沁上剑柄。拓跋嗣猛地抽出长剑,一道黑色液体“哗”地喷了上来,两人退后一步,过不多时,那道喷涌液体的裂口又被凛冽风雪堵了个严实。
宝珞取出火折子,打着了火,慢慢靠近粘稠液。看着火光冉冉漫开,这,竟然是原油层……
“这是什么?怎能点燃?”
“这是原油,古代海洋或湖泊中的生物经过漫长的演化形成的混合物,与木炭一样属于化石燃料,我们脚下这片冰层,是古地壳变化演变而成的原油田,原油的威力十分强大,甚至产生比火药更为巨大的爆炸力,一般燃料无可比拟。”
拓跋嗣凝视冰面上的火光,唇角弯起一道难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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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草场东边缓坡,是平缓草原上柔然王族祭拜祀地,名唤祭天坡。王城草场圈环密密麻麻的毡帐无形中便是阵法变幻的天然屏障,因此在王城范围内并未有太多守备军,各路将领将聚集柔然可汗庭的军队驻守在东南西三方,对王城形成环阵护卫。
柔然人信奉萨满教,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隆重而不敢有一丝懈怠,而今年则在祭祀后即举行柔然太子册封大典,出席者均为柔然国地位崇高之辈。土谷浑、龟兹、疏勒、于阗西北各国均派遣使臣前来恭贺。
萨满巫师祭腾格里、祭地、祭敖包、祭火。
大檀可汗率先泼酒跪天,身后乌鸦鸦跪倒一片垂眉低首的柔然族人,肃穆无声,只听得萨满巫师尖利的嘶吼声向伟大的腾格里祈求风调雨顺。
丹萝拉着宝珞隐在各国来使末席,低声窃窃私语,土谷浑国虽也是信奉腾格里,但是身为郡主的丹萝却是离经叛道,任何祭祀均是能避即避,不信天、不信地、不信神,她那稀奇古怪的脑瓜子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