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劝?”明锦反问,他倒真把明澜当老婆了,居然说出这种话。
“哄哄她呗。”江渝笑得轻松,“也不过是小孩子玩闹,哄一哄就好了。”
“那你去吧。”明锦点头,努力绷住笑意。
既然他自动请缨,就不要怪她没提醒,明澜闹起来可是异常生猛,就连齐氏都头疼的主,她不觉得江渝能幸免。
“明锦,”齐靖宇见江渝离开,忽然开了口,“我……”
“表哥有事?”明锦偏头问他。
她一早就看出齐靖宇满怀心事,只是她向来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作没看见罢了。
“我想跟姑父读书进学。”齐靖宇终于鼓起勇气,白净的脸憋得通红。
明锦吓了一跳,呆看着他,半天才道,“是舅舅的意思?”
齐家可是地道的商人,齐思荣更是一直要培养齐靖宇做接班,怎么会忽然改了主意?
“是我的主意。”既然已经开了口,接下来就简单的多,齐靖宇深吸一口气,对明锦道,“是我想读书求功名,不想做商人。”
“舅舅知道吗。”明锦轻声问道。
“我想先求姑父答应,然后再跟爹说。”齐靖宇勉强镇定,手上却用力,几乎将茶杯捏碎。
这不关她的事,明锦心里默念,正想开口,余光却看到明澜和江渝低声说话,江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暴躁的明澜居然唇角微微弯起,也没有,再看看对面神色腼腆憨厚老实的齐靖宇,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表哥怎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明锦低声劝道,“前阵子不是还跟舅舅跑了一趟南边?”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反倒把齐靖宇说得眼里冒出火光来,板着脸道,“那些黑心钱,我一个子儿都不想碰。”
明锦一惊,齐家做生意向来规矩,从没听说过什么黑心钱的事情,她不由得看了身边的陆湛一眼,见他识相地偏过头去,又扭头看远处的几个人,似乎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略松了口气。
“表哥这话可不能乱说的,”明锦语气加重了些,带了一丝郑重,“齐家虽是做布料生意,却从来宅心仁厚,更是没有做过亏心买卖,表哥别是误会了什么。”
“我过去何尝不是这么认为?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齐家都是凭良心赚钱,就算是开了铺子做买卖,比那些贪官污吏,也没差什么,可这次去却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齐靖宇说到激动,眼眶开始泛红,白皙的面皮也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还能有什么误会?”
“表哥别激动。”明锦见齐靖宇明显打了鸡血似的模样,有些头疼,估计这娃也是在家里憋久了,终于有个发泄,怪不得上回在齐家见他就不大对头,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炸弹等着。
“我没激动。”齐靖宇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道。
“究竟怎么回事?”明锦皱眉,她又不是心理辅导师,更没义务要听他这些废话,不过是怕他发疯给家里惹麻烦,又觉得他人不坏,给明澜留条后路,不然早就将他扔给齐氏收拾。
明锦柳眉一挑,语气一沉,居然让炸了毛的齐靖宇老实了,他原本就是乖孩子,见明锦明显不耐烦,只得垂头低声道,“那些布料……你都不知道最初的价有多低。我看着那些养蚕人生活艰辛,织布女连饭都吃不饱……”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明锦笑了,“表哥就为了这个?”
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说齐家将他教育的太单纯无知了,明锦暗自叹息,又觉得这样的老实人实在难得,一时也觉得有些难办,究竟是帮舅舅再推一把,让他顺利上了贼船,划船把舵的开始做一个真正的商人,还是捞出来让他继续做那个暗恋明澜还不敢表示的单蠢少年。
“人生在世,的确是要有仁慈之心才能无愧天地。”明锦想了想,对齐靖宇道,“表哥这样想,也是没错。”
“如何?”齐靖宇有些急切的凑近了些,他这阵子都睡不踏实,恨不得立时离开齐家,齐思荣说明锦是傅家最聪慧的孩子,又读过书,明白事理,齐靖宇如今更是希望明锦能懂得他的苦衷,帮他对傅老爹说项。
谁知明锦话题一转,又道,“可人生在世,也不能依靠别人的仁慈之心而活着。这布料的价钱可是你齐家一户定的?齐家布料在京城里能占多少?”
她没办法改变这个时代对商人的轻贱,只能从别的方向入手,齐靖宇若是能明白过来,老实做生意,和没落书香傅家倒也是良配,一来齐家富裕,明澜嫁过去不会受苦,她个性虽然躁了些,人却善良纯真,二来傅家地位摆着,明澜在齐家大可以挺直腰杆而不会被作践。
江渝是穿越者,他身上那些现代的观点会给他带来不知道多少麻烦,而他的家族是否足够保护他,尚未可知,更不要说再加一个惹祸的明澜,她那样暴躁天真的性子放到大户人家,非得脱骨脱皮不可。
明锦难以接受明澜变成乖顺的受气小媳妇,可明澜要真跟着江渝豪情万丈的杀出一条血路去,明锦自认也没那么强壮的神经,单这几天时间都已经让她觉得青筋暴起血液上涌,他俩要是再冲出家门走向天下,估计一家子都得陪着高血压,这时代脑溢血可是没医院能做开颅手术的。
“那官府也不管吗?”齐靖宇咬牙。
“表哥且想想,”明锦笑道,“农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爹一年能在家住几天?农户人家儿女常在膝下,表哥表姐们一年能承欢几日?齐家大小一摊子事儿,家中男人却常年在外,婶婶和外祖父母原是应该呆在家里享福的妇人和老人,却不得不一肩承担家中所有负担,这些不是舅舅付出的代价吗?”
齐靖宇嘴唇抖了抖,眼里也有几分黯然。
“再者,这些商队一路跋涉,中途生病客死他乡、被土匪打劫、给官府疏通银两、赔笑脸受人轻贱,表哥既然跟着去了,这样的事情是否曾有?”明锦又问。
“的确艰辛。”齐靖宇脸色苍白,皱眉道,“齐家便不该去做这样的事情,老实变卖了铺子财产,守着良田家业才是正途。”
“是啊,若是不定这样的价钱,得来的钱财和在家里种地差不多,谁会愿意冒如此大的风险,受如此多的辛苦异乡奔忙?只凭所谓的仁慈之心?”明锦笑着摇头,转而又道,“若是没人去做布料生意,那些养蚕人又该如何?我们起居出行,穿什么用什么?”
齐靖宇一时说不出话来,额头上也起了细细的汗,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齐思荣带他出门并不是为了让他立刻就能帮忙做事管账,而是为了让他真正看见世间的险恶,彻底打碎他的纯真和良善,从此要像一个商人一样生活了。
明锦忽然觉得有些不忍,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儿童保护法,若是穷困农户,家中孩子到这个年纪都已经算是家中劳力,齐家还算富裕,齐靖宇这一遭也不过是伤了心,没有伤身还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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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解释一下,因为经常从明锦角度说话,女主又是个穿越,这文原本就走轻松路线,所以就没刻意回避现代词汇~~
第十九章 倾心
更新时间2010…4…29 19:42:01 字数:3269
明锦见齐靖宇眉头紧皱,知道他还没死心,总是今天已经多了嘴,索性为了明澜将来的幸福,说到他死心为止。
“表哥以为傅家如何?”明锦问。
齐靖宇没想到明锦会忽然转了话题,愣了一下,才道,“书香门第。”
“表哥可知道傅家多少代人努力才得了书香门第这四个字?”明锦又问。
齐靖宇茫然摇头。
“想读书是好事。”明锦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放软了些,“只是我也听爹爹说过些傅家从前的事情,齐家还没出过读书人,表哥若是求功名,需得做好准备受一世冷眼,寄希望于子女。”
齐靖宇面色变了,盯着明锦,像是想看出她究竟是何意图,半天才道,“齐家,是农户。”
从来商户最贱,齐家并没有改籍,也购置了田产,那些铺子生意也都是挂名宣称是随意的小买卖,并不是主业,大多数商人也都是如此,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拿他们真当农户看待。
“文人自来清高,就连傅家如今都要受人轻贱,更何况农户出身的表哥?爹爹为了读书人三个字,受了一世的清贫没敢动半点别的心思,也是为了傅家后人仕途平顺些,”明锦淡淡道,“表哥自问能受得这些吗?”
若是齐靖宇认为傅家老爹懦弱无能不思进取,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傅家在读书这件事上面的坚守和忍耐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傅老爹如此,傅老太太更是。
老太太从不做无理取闹的事,她跟齐氏之间的矛盾与其说是婆媳之间的不融洽,倒不如说是是否向现实妥协的争斗。
明锦自然不会真把那些迂腐的观念当信仰,却也不得不佩服古代人在这个问题上的坚定,连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太太都傲气的让人心服口服。
齐靖宇脸色红了又青,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是表哥能高中,自然另说。”明锦又道,“只是表哥如今也不是总角顽童,从头开始学,怕是也难在而立之年读懂四书,等年纪大了再慢慢往上考,才华暂且另论,若是遇到考官徇私,又是好几年的耽搁,真能成才,谁知又得多久?”
齐靖宇显然也想起自幼读书的傅老爹,连他都屡试不第,难道自己就能保证顺利高中?他已经到了婚配年纪,再从蒙学开始读书,家里人能同意他耗费数十年去搏一个未知的结果吗?
“这就不是表哥一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齐家的事情了。表哥若真要走这条路,还需跟家里商量妥当,更得下定了决心,走到底才行。”明锦见齐靖宇显然听进去,声音放缓。
“是我莽撞了,”齐靖宇终于白了脸,苦笑道,“这世间,这世间……”他话说了一半,却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
在这个时代,人一出生很多选择就已经注定了,不是不能变,而是改变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多人承受不起。
“表哥若是想读书尽可以来求教爹爹,”明锦笑道,“谁说读书只为了求功名?管铺子算账不也得学算术?”
齐靖宇牵扯了一下唇角,勉强对明锦笑了,“多谢。”
明锦见他不再抽风,终于安心,端起桌上的茶杯润喉,却扭头碰上陆湛的目光。
他手里还拿着那把小刀,目光投在她身上,像是审视,又像是思索,却没带半点笑意,更没有任何暧mei或是柔和。
明锦心里咯噔一声,光顾着明澜的终身大事,怎么把这个主儿忘了,忙起身替陆湛倒茶,对他微微一笑。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陆湛面色平淡,“他说得也没错,守着田产比起担惊受怕,虽然清贫些,总是稳当些。”
这些天陆湛也从未读过半个字,干活的时候更是像个地道的武夫,可这一张口却冒出圣人之言,是陆家书香的熏陶,还是这几天他根本就是在伪装?若是伪装,这会儿怎么又说了这样的话?
明锦轻轻咬住了唇,忽然发现自己压根就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赞同还是反讽?
她想了一会儿,偏头道,“你既然明白‘君子不立危墙’,自然也知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姑娘的意思,”陆湛忽然轻笑出声,“圣人之言也能用在商人身上?”
明锦心中一凛,却知道这件事情回避不得,她的母亲便是商户出身,傅老太太在家对齐氏诸多管束也是为了这个,若是陆家要从这里挑事,将来估计她也要受此拖累,不若开诚布公的讲明白。
“林中虽多歧路,终将殊途而同归。”明锦淡淡道,“既称圣人大道,万事万物无不依循此理。那些劳累的、危险的事情,总有人要去做,就如同一个国家总要有守护他的将士一般,这些年边关可谓是国之危墙,可若没有这些肯立危墙之下的人,我们这些平凡百姓也不能安居乐业。”
这是在扯开话题说陆湛了,虽然商户卑微,可朝中重文轻武,武夫自然地位也并不高,她的意思很明白,你别嫌弃我娘家里是商人,我自然也敬你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不会因为自家读书人就轻看你一眼。
明锦说完这些话,忍不住面上微微泛红,虽然话是这么说了,可她心里却明白的很,这是她在努力挽留陆湛,不然直接顶回去或是无视就好,也用不着拐弯抹角讨他的好。
几天来傅家暗涌连绵也比不上明锦心绪纷乱。
因为大家的刻意安排,她总是能在一转身就看到陆湛,陆湛劈柴,傅老爷就安排明锦在院里浇花,陆湛修门窗,明澜和明瑞就绕着院子跑,让明锦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就连他帮忙清洗家里的大缸,齐氏都让明锦去厨房安排这一阵子老太太的餐点。
陆湛喜欢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紧实的肌肉在用力的时候会鼓胀起来,干活的时候尤其显眼,晶亮的汗在太阳下跳跃着光芒,蜿蜒出肌肤粗糙的纹路,这一段皮肤不够平滑细腻,颜色也深,却显出别样的质感,让人想伸手过去碰触。
他的手沿袭了小臂的肤色,呈现出黝黑的色泽,那双手很大,做起事却异常灵活,指头不尖,有骨节,有青筋,还带了粗糙的老茧,和明锦见过的那些书生的手全然不同。
分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明锦居然觉得他漂亮的耀眼。
她从前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以阴柔为美的世界,美少年们全都比姑娘更加清俊柔弱,到了这里接触的也是傅老爹这样文弱的书生,或是齐思荣那样圆润的商人,其他齐靖宇、明瑞几个更是直接被她划做小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好看,漂亮,俊美,但却似乎少了一点她所期许的阳刚。
直到眼前的这个人出现。
这还是明锦头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男女的差别,粗糙和细腻,宽厚和纤细,坚硬和柔软,跟她见过的全不一样,跟她所想的更是不一样。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未婚夫居然是这么——男人。
从最初的那吓人的一眼开始,她的目光就不由得随着他转,若是他回视,她心里还会兵荒马乱,可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