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屏风的阻隔,进屋之人的样貌看起来并不真切,单以身形来判断,这应该是个颇为壮实的男子。只见他单膝跪地,一上来就行了个叩拜大礼。
“属下参见尊主。”他嗓音浑厚,气息平稳,武功底子显然不错。
“办妥了?”红衣男子没有再看屏风那边的壮汉,而是将视线调回街上,平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几丈之隔的欢腾不同,他眼里平静地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一汪死水,再大的风雨也掀不起半尺浪头。
“……西楼没有收下我们送去的东西。”屏风外的男子见“尊主”没有接话,心下不免忐忑,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地问道:“尊主,您……幻君……你们……”
“你想知道?你很好奇?”屏风内传来“尊主”幽幽的嗓音,听似轻缓却叫外头的络腮胡子惊出一身冷汗。
他赶忙俯身,又是一记叩拜。“属下知罪,望尊主开恩!”
“哦?你何罪之有?”
“属下不该质疑尊主,尊主神机妙算,一切决定自有深意。”络腮胡子的腰板仍然挺得笔直,但细细看去,他的额角已经渗出汗珠,有几滴甚至已经攀不住腮边的皮肤,沿着两鬓直直地淌下,落进了茂密的大胡子当中。
“嗯——很好。”沉默良久,屏风那边终于传来让络腮胡子如获大赦的几个字。
“不过……”还没等大个子悬着的小心肝落地,“尊主”又一次开了金口,“你似乎忘记我的命令了。”
当下,络腮胡子的心口猛地收缩,连带身子也是微微一颤。
“我要你把东西送到西楼交给慕容珏。可是现在,你好像并没有做到这点吧。”即使隔着一面屏风,络腮胡子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前的冷冽气息。他不敢抬头,就连回话都张不开口。
房里一片寂静,不夸张地说,假如现在有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那声响一定特别突兀,是的,非常非常地突兀!
“不过这也是我早就料想到的。”
还没反应过来“尊主”说了什么,络腮胡子只感觉膝下吹来一阵强劲的内息,身子就这么被轻易地托了起来。
眼下,他的脸上写满了诧异。
本来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谁想“尊主”非但没有下手,还“亲手”把他请了起来,乖乖,这可让我们的大个子有些搞不清东南西北了。那就跟踩到狗屎郁闷到不行的人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包子砸到,一看,还是肉馅的一个道理。
“尊……尊主?”
“带好东西,明天继续去西楼送聘礼。他们不收,那你就一直给我站在门口。东西一天送不出去,你就一天不要回来。”
络腮胡子还没完全缓过神,他盯着屏风那边的红色身影好半天,嘴里愣是没有蹦出半个字来。
“怎么,对这个任务不满意?”
络腮胡子终于反应过来,赶忙躬身,抱拳领命,“属下这就去办。尊主放心,属下这次必定不负尊主所望。”
“最好如此,否则……你应该知道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属下这就去办。”络腮胡子连看都不敢再多看那清雅的腊梅屏风一眼,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一溜烟消失在回廊尽头。
红衣尊主,哦,或者叫他秦殇歌,复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葡萄美酒,望着天边的那一轮弯月举杯浅吟。银月一勾,杯酒一樽,好不淡然,好不闲散。
街上的人潮依旧,灯火通明。灯笼内的烛火跳动,映照在一张张欢愉的脸庞上显得愈发生动活泼。看对了眼的男男女女并肩走在道路两旁,又是赏灯,又是作诗,月明星稀之时却依旧情趣高涨,久久舍不得分手道别。
穿过拥挤的人群再抬头往麒麟酒家的二楼雅座看去,哪里还有什么红衣男子?他就如同鬼魅,一眨眼的功夫,雅座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窗边的夜光杯闪着温和的光芒,无声地证明,他来过,他——红似火,冷如冰的男子。
“向我提亲?!开什么玩笑!”凉澜惊诧之下,把一口茶如数喷到了对面飞花的脸上,水渍和着茶叶片湿耷耷地黏在我们的怜花阁阁主面门上,显出七分怪异,三分狼狈,配上那不怎么好看的臭脸,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飞花提起衣袖胡乱抹了两把,又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半屁股,这才接着开口:“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对外,咱们的楼主就是慕容珏,而且,所有人都认为慕容珏是男人啊。我还以为你认识这黑羽宫宫主,所以他才这么大大方方地跑来提亲的呢。”说着,飞花又重重地擦了擦脸。
“还有人知道你就是慕容珏?”说话的是北堂爵,这回他倒是没有吃干醋,只是神色有些忧虑,两道剑眉之间又不自觉地拧出几条深深的沟壑。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四阁阁主、你、吴夜,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糟老头子外就没有别人了,不可能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透露出去的,这点我很肯定!”凉澜眼神坚定,没有露出丝毫的怀疑。
“这就奇怪了,难道那黑羽宫宫主还是个断袖?”此话一出,飞花自己都忍不住哆嗦两下。从当年自家楼主和他那个鬼谷子师弟的事中就不难看出一点:断袖——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玩得好了固然是好事,可玩得不好了,连带旁人受累就太不厚道了。死魂林那次,飞花几人可以说是捡回了条命,现在想想,当时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为了那所谓的遗命闯鬼谷呢?
“事情可不会这么简单。”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又什么意图,不过,凉澜可不认为把武林搅得风生水起的人会是个情意绵绵的主。提亲?哼!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澜,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这次见面,你给我的感觉不同了。”
凉澜对上飞花的双眼,轻轻“咦”了一声。
“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不过刚才你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厌恶,没错,厌恶,你是厌恶有人利用你。可是,以前就算心里有多讨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你都绝对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你说过,这是一种自我保护。”飞花顿了顿,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北堂爵身上一瞟,“现在,我不得不向你求证一点,你卸下了这种保护,是说明你已经找到了足以保护你的人吗?”
飞花的问题叫凉澜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的确,在北堂爵身边令她很安心,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会盲目地把所有期望都加在爵身上,她不是生在逐的女人,她拥有来自现世的独立灵魂。在现世,她少年老成,与爷爷两人支撑起西楼;到了这里,她伪装自己,和忠心的属下共同壮大了“夜雨楼”。她现在也愿意去依靠了,但是,她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躲在情郎后头的软弱小女人!
处事不惊一向是她引以为傲的特点,她会害怕、会彷徨、会想要退缩,但她绝对不会让这些负面的情绪出现在自己脸上,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然而,她刚才做了什么?她竟然如此随意地表现出了厌恶?
最近自己究竟怎么了?冷淡的情感、陌生的举动……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如此
更新时间:2009…8…28 10:06:40 本章字数:2503
凉澜的眼神越来越飘忽不定,突然,她痛苦地呜咽一声,抱住头,摇摇晃晃地起身。蹒跚中,身边的木凳也被她撞到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北堂爵立刻上前扶住凉澜,顺势在她颈间用指尖轻点几下。只见凉澜闷哼一声便一头倒进北堂爵怀里。
“她怎么了?”飞花被倒下的凳子阻隔而晚了一步,不过,他眼里满是担忧,看着凉澜苍白的脸颊不知所措。
北堂爵深深地看了凉澜一眼,苦笑着摇摇头,叹道:“比预想的还要快啊。”
飞花正欲开口,北堂爵沉声打断道:“我们出去再说。”
飞花又瞧了瞧被点了睡穴的凉澜,心里着急却也知道现在应该让凉澜好好休息,点点头,率先步出房门。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北堂爵、飞花两人离开华格居,一路无言,直到进入数墙之隔的□,飞花才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北堂爵神色凝重,半饷,终于直视飞花并幽幽地说:“我答应过一个人,在他回来之前……绝不会把这件事和第三个人说。”
“北堂爵!”飞花一把拧住北堂爵的衣襟,大力一拽,“小澜刚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她看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当初是谁说会照顾好她的?是谁说不会让她受一点点伤害的?!要不是你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怎么会让小澜留在天蜀教,呆在你身边?!她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不觉得你有责任把话讲清楚吗?!”一口气把话说完,飞花的脸涨得通红,胸腔起伏,鬓角还隐隐透出几条突起的青筋。
这回北堂爵倒没发火,神情还异常地平静,好像根本就没听到飞花的叫骂一般。
见北堂爵没有反应,飞花松开攥住他衣襟的双手,提臂,重重地往他左脸颊挥了一拳。北堂爵重心不稳,向后退了半步,险些跌坐在地。
“该死,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北堂爵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仍然不理会在一旁跳脚的飞花。
“你……”
“这是在干什么?!”飞花刚想发作,一道清丽而又不失沉稳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紧接着,身着火红衣裳的女子出现在二人视野当中,步履轻盈,摇曳生辉。
不错,来人正是西楼四阁阁主之一的迎雪阁阁主——踏雪
“飞花,你又怎么了?吵吵嚷嚷的,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踏雪柳眉微蹙,看飞花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浅浅的无奈。
时隔三年,踏雪脸上的稚气全脱,那股子杀手的煞气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人的温婉风韵和精明干将的睿智眼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同样道理,三年的历练给了踏雪一次新生,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莽撞的少女,西楼有如此成就,她功不可没。
反观飞花,一身功夫更为精进,然而,那冲动、毛躁的性子却没有丝毫更改,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过单凭这点是万万抹杀不了他这三年来对西楼的贡献的。怜花阁作为楼里的情报搜集组织,是暗线亦是先锋,承担的责任不比御风的听风阁小,对于生性放荡的飞花而言,能如此尽心将怜花阁统领到今天这般模样,他的付出绝对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哼——”飞花冲北堂爵重重地哼了哼鼻子,看款款走来的踏雪一眼,气恼地转头不再做声。
踏雪来回打量二人一番,立在原地,含笑看着神态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时间,□竟一片死寂,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偶尔响起的虫鸣和鸟啼。风移影动,落叶翻腾,颇有绝代高手对峙的架势。
半饷,还是飞花忍不住打破了静寂。
“你怎么不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是对着踏雪说的。此时飞花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口气仍有些冲,和平日风流贵公子的说话方式出入甚大。
踏雪倒也不介意,抿嘴笑笑,迈着小碎步缓缓行至二人跟前。
“听说北堂教主来了,我特地来拜访拜访,没想到还没进门就看了出好戏。我倒是想问问出了什么事来着,可看你们俩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可不敢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你们的冷屁股。”
飞花顿时语塞,撇撇嘴,又瞟了北堂爵一眼。
“那么,二位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显然,这种事完全不用指望北堂爵,他那副冰山样,就连踏雪都是敬而远之的。那明摆着,解释事情经过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飞花身上。
半炷香过去,事情的经过也由飞花原原本本地道出,踏雪听完,竟未表现出任何的焦躁与激动,只有若隐若现的忧虑隐在眉间,如不细瞧,还真当难以发现。
“北堂教主,大家也算自己人,我就不多废话了。你与人有约,我不便叫你违背诺言,但是,楼主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你总可以告知我们吧。当然,你只需要告诉我们楼主目前的身体状况如何,还有,她有没有危险。”
踏雪平静地与北堂爵对视,开口,嗓音柔和却极具感染力,一字一句,叫人听了不禁心神荡漾。然而,北堂爵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寒着脸,立在一边一言不发。踏雪举手制止冲动的飞花,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后只是静静地等候北堂爵的答案,她相信,北堂爵不会把整件事尽数隐瞒,因为她在他眼里看到了犹豫,只要他有了彷徨,她就一定可以从他口中探到些许蛛丝马迹。
果然,北堂爵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将一些情况告知踏雪他们。毕竟,有了他们的协助,凉澜应该可以支撑更久才是。
“随心突然失踪,你们不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吗?”出乎意料的,北堂爵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不只飞花愣住,连踏雪脸上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还好意思说随心,他在你地头上失踪了,你的责任最大!”飞花挣脱踏雪,怒气冲冲地指着北堂爵叫嚷道。
北堂爵并不理睬飞花,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随心这次失踪,原因就出在凉儿身上。”
“此话怎讲?”踏雪再次拉住冒冒失失的飞花,面朝北堂爵,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当日随心在天蜀教境内失踪,我天蜀教出动好几个分队用地毯式搜寻都没有寻得丝毫线索。对此,我也颇为不解。直到半月后随心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才知道了他离开的原因,还有……他是如何做到无声无息销声匿迹的。”
北堂爵将视线投向凉澜所在的华格居,随后微微叹了口气,“随心这次背着凉儿离开,就是为了找办法彻底根除隐患,防止今天这种……甚至更坏的情况发生,可是……”
闻言,踏雪也不禁皱眉。随心不是莽撞之人,他如此做法自有自己的道理,不过……看样子这回连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那么现在……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贼惦记
更新时间:2009…8…28 10:06:48 本章字数:2793
“你的意思是楼主目前情况并不乐观,还有,要你守口如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