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想热闹一场,少不得要添置许多用品,又要请戏班子,一样也少不得。婆子们上前报了,迎春听过,觉得妥当了,便命去账房支银子。
江若溪见一时并无自己的事,向下望了几回,突然发现门口似乎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因天色有些暗,也看不清,便道:“什么人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快拿了来!”迎春正听下面婆子报账呢,忽然听见这一声,唬了一跳,皱眉道:“怎么回事?”说话间已有一个壮实的老婆子推搡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那小厮跪在下面,并不敢抬头。江若溪正愁无事,现在得了这个空,哪会放过,便道:“姐姐,我看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一定要好好审问一番。”迎春见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见下面有男子,居然不避嫌,还只管叫嚷,便道:“你先去里屋坐着罢,我自会审问。”江若溪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之处,给迎春这么一说,又羞又气,忙起身去里间坐着。
迎春问那小厮:“你是哪里的,怎么跑到内院来?”那小厮先是低着头不说话,旁边婆子便拧他的耳朵,尖声道:“你小子耳朵聋了怎么的,没听见奶奶问话?再不从实招来,小心你的脑袋!”迎春见那婆子面目狰狞,便有些嫌恶,只道:“把头抬起来说话!”那小厮颤巍巍地抬起头,道:“小人潘又安给大奶奶请安,小人是大爷手下的。”迎春闻言大惊,这潘又安不是跑了吗?怎么竟然找到这里来了!迎春看了他一眼,心道:“他若是为了司棋而来,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子。”迎春便道:“你既是大爷手下的,我也不好管你,你先回去。等我同你大爷商量了,再行定夺。”
迎春旁边的秦妈妈道:“大奶奶,这厮胆大包天,奶奶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先拉出去打二十板子再说别的。”说罢便命人拉出去打。迎春笑道:“妈妈,何必呢?他横竖没冲撞到别人,再说他是大爷的小厮,看在大爷的面上,先饶了这一回罢!”秦妈妈见迎春坚持,只得道:“看在大爷和大奶奶的面上,就饶你这次,若是再犯,先揭了你的皮!”潘又安千恩万谢地磕头道:“谢大奶奶恩典。”迎春便命他先回去,潘又安磕头出去不表。江若溪在里面听得真切,听见迎春说要放了那胆大包天的奴才,心下不悦,出来复坐在迎春对面。
江若溪便道:“姐姐怎么这么轻易就饶过他了?姐姐虽是存了仁慈之心,不过到底要严厉些才好,不然有些刁蛮奴才便以为可以胡作非为了!”迎春冷笑道:“你未免言过其实了,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江若溪见她动怒,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回嘴,心里只是愤愤不平。迎春又道:“今天的事不要向外说起,给太太、老太太听见,又多生事端。老太太最不喜人说闲话,可听明白了?下面人都唯唯诺诺地应了。迎春便让人接着回话领东西,一会儿大家散了。迎春去看冯母,江若溪往微雪阁去。
晚间,迎春在房里用饭,趁着无人,便问司棋:“你可知你表哥现下在哪里?”司棋听了,皱眉道:“姑娘好好的提他做什么?我才不管他是死是活!”迎春知道她一向嘴硬心软,又见她眉眼一红,背对着自己抹眼泪,心下便打定主意,若是那潘又安是可付之人,就将司棋许配给他,也是一件好事。
29、第二十八回 。。。
且说迎春用完晚饭,司棋伺候漱口。正洗手呢,冯紫英掀了帘子进来。迎春忙擦干手,笑着迎上去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曾吃饭了?”冯紫英将身上的火狐披风解下,司棋接了挂在屏风上,自己先出去了。迎春拉着冯紫英坐下,笑道:“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听了可不许恼。”她欲把潘又安大胆闯入内院的事告诉冯紫英,顺便问问他如何进了冯府,又怕冯紫英恼怒,反而害了潘又安。冯紫英奇道:“什么事这么严重?你说出来我听听,再说恼不恼的事。”迎春因见屋里并无外人,双手搂住冯紫英的脖颈,娇嗔道:“你不恼我才说。”冯紫英见她颜若玫瑰,娇俏动人,又难得如此主动亲昵,十分受用,搂住她的纤腰,吻了吻她的双唇,笑道:“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我不恼便是。”
迎春啐道:“你才犯了错呢!我说的不是我的事,是别人的事。”因把潘又安的事简略说了,冯紫英也好奇道:“他做事倒也老实,怎么干出这等蠢事来?”迎春笑道:“咱们先不说这个。我还想问问你,他以前原是我娘家的小厮,怎么到这里来了?”冯紫英笑道:“这我是知道的,听说他犯了什么事逃跑了,后来给抓住,给打了个半死,驱逐出去了。”迎春道:“既如此,你如何还要他,不怕他再犯事吗?”冯紫英道:“说起来也巧,这潘又安正巧是我们府里一个老管家的远房亲戚,那老管家见他可怜,无处可去,因求老爷给他一个差事。你知道,老爷为人豪爽,又说,人生在世,孰能无过?况且那老管家在咱们府里也是有些脸面的,因允了这件事,让他在我跟前做了个牵马的小厮。”迎春不由敬佩道:“将门中人果然与别家不同,老爷的胸襟也教人佩服。”
冯紫英笑道:“娘子也不差啊!要是当时太太在的话,那小子不挨几十棍子才怪!”迎春笑道:“我可不敢和老爷比,况且我这么做,还有别的缘故。”冯紫英道:“什么缘故?”迎春道:“这潘又安和我的司棋是表兄妹,我想他来此,多半是因为司棋的缘故。”冯紫英在风月情场纵横多年,何等聪明,立刻心领神会,笑道:“娘子想要撮合他们两个?”迎春笑道:“正是如此,不过不知那潘又安是否是可靠之人,若是他日辜负了司棋,岂不是我的过错?”冯紫英笑道:“只管人家男女双方愿不愿意,你何苦操心?若他们情投意合,日后有什么闪失,也是他们的孽缘,与人无尤。要是每个媒婆都想娘子这般瞻前顾后的,就一桩生意也做不成了!”迎春听他打趣自己,嗔道:“你们男人只管见一个,爱一个的,倒说我瞻前顾后!”
冯紫英笑道:“什么见一个爱一个的,我可没这样想法。”迎春冷笑道:“现在这么说,日后不知怎么样呢!”冯紫英见她恼了,知道自己造次,便柔声劝道:“我们说别人的事,你何苦又多心?我只知怜你爱你,你却不明白我的心意。”迎春见他曲意奉承,软语温存,也觉得自己有错在先,便道:“我怎么不明白你的心意,是你不懂别人的心!”说着双眼发红,觉得胸口闷闷的,又想起柳氏对自己百般埋怨,还有江家的一老一小将她视为眼中钉,虽说有个疼她的老太太,爱她的丈夫,可是现在的男子多是三妻四妾,虽然现下新婚燕尔,软语温存,可是他日美妾在侧,自己又会是何种情形?想着想着,不禁泪如雨下。
冯紫英一下子慌了神,不知她缘何伤心,听她哭得悲伤,自己也是心如乱麻,拿了帕子给她拭泪,软语劝解:“你是不是想家了?要是想家,也不难,我回了老太太,明天就陪你过去。”迎春复想起贾府的一干姐妹,许久未曾见面,听他陡然提起,不禁思念起来,觉得更加悲痛,又见冯紫英神情慌乱,怕他着急,便止住哭,勉强笑道:“你又说什么傻话?现在太太病了,府里又忙,回去做什么?”冯紫英见她不哭了,这才放心,握着她的手道:“那等年过了我就陪你回去好不好?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你一哭,我就慌神了,以后不许再这样悲伤。”迎春啐道:“你不许,人家就不能悲伤了,哪有这个道理?”冯紫英笑道:“我不管有没有道理,总之,我只许你平安喜乐,不许你悲伤。”迎春听了,忍不住笑了,心道:“他能如此待我,已经是我莫大的福分,现在并没有走到那一步,何苦自寻烦恼?”冯紫英见她容颜舒展,便命司棋绣橘进来伺候洗漱,然后两人安寝,自是温情款款,娇羞脉脉。
次日冯紫英去冯老爷书房请安,忽然想到迎春昨日哭泣,这其中的委屈,必有母亲的缘故,又想表妹协同管家一事实在不妥,虽然答应迎春不告诉老太太,但是并没有不可以告诉老爷。于是,寻思半晌,忍不住将此事告诉冯老爷了。冯老爷近日忙于朝中之事,平时也不喜管家,柳氏自然不会和他说起,因此他并不知道。冯老爷听了,登时皱眉道:“你娘也忒糊涂了,怎么想出这么个主意?”冯紫英道:“孩儿也是这样觉得,不过母亲的话,孩儿也不敢违抗。”冯唐笑道:“咱们倒没什么,就是委屈了你媳妇。”冯紫英道:“她倒不觉得委屈,就是略觉不妥。老爷想,表姑娘到底是外人,和迎春一起管家,下人看着也别扭,指不定还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冯唐道:“老太太还不知道吧?”冯紫英道:“哪里敢让老太太知道?我告诉父亲,也是想请父亲劝劝母亲。”冯唐笑道:“你先出去,这个我只有分寸。”冯紫英依言退下不提。
且说柳氏卧病快半月了,每日药疗食补,也渐渐地能活动自如,只是心想着让侄女多管些时日,便做出怏怏的样子来。一日晚间,她喝了一碗热粥,见丈夫回来,知道他进来辛苦,便亲自上前替他解了外衣。冯唐笑道:“你的病可好了?”柳氏以为丈夫担心自己,笑道:“已经无碍了,你不用担心。”冯唐道:“对了,我怎么听说你让溪儿管起家来了?”柳氏心虚地笑道:“你听谁说的?”冯唐道:“谁说的有什么要紧?我只是不明白,媳妇好端端地管着,为什么要插进一个外人来?”柳氏见他有些怒意,但知道丈夫外表刚强,心却最是柔软,索性豁出去了,便笑道:“溪儿怎么是外人?老爷,我正有一件喜事和你商量呢!”冯唐奇道:“什么喜事?”柳氏便将纳江若溪为妾一事说了,冯唐听罢,猛地站起来,怒道:“你妹妹是没脑子的人,你怎么也糊涂了?”
30、第二十九回 。。。
且说冯唐听了柳氏之言,怒道:“你妹妹是没脑子的人,你怎么也糊涂了?”柳氏从未见丈夫如此盛怒,这般斥责自己,还说自家妹子没脑子,气道:“你说我也就罢了,干嘛这么说我妹子?”冯唐道:“她没脑子不用我说,你糊涂我却不能不管,不然家里还不闹翻天!”柳氏小声道:“怎么就闹翻天了?英儿纳妾也是早晚的事,溪儿又有意,我也喜欢,有何不妥?”冯唐道:“我就不明白了,媳妇有什么不好,才刚娶过来没多久,你就想着纳妾的事,我劝你早日断了这个念想罢!”柳氏便使起小性子:“我偏不答应。”
冯唐道:“凭你答应不答应,我横竖不同意,你到底是在想什么?你妹妹许了,妹夫是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溪儿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给我们家做妾,亏你想得出来?以后传出去,岂不要笑掉大牙?我这张老脸也不用在朝廷露了!”柳氏见他神色严肃,竟有些害怕起来,思来想去,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便为难道:“我都和姨太太说好了,这下叫我如何是好?”冯唐道:“你们姐妹的事自己说去,我和老太太都是不准的。这话一分也别在老太太跟前提起,等元宵过了,赶紧把她们送回去,以后别再出这种馊主意!”柳氏双脸涨得通红,自己又无理可辨,气呼呼地睡了,两人一宿无话。
这几日,江姨妈前来探病,柳氏心里有百般话,却总是碍于面子,难说出口。江姨妈也是会察言观色的人,见柳氏欲言又止,便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柳氏见她先开口了,忖度道:“我若不说,以后更难开口。老爷那里不好交代,老太太知道一定要和我拼命,索性豁出去说了,反正是自家姐妹。”便笑道:“妹妹,前儿我们说溪儿的事,妹夫知道不知道?”江姨妈道:“姐姐,我也不好瞒你,其实我们家老爷还不知道呢!我打算这次回去和他好好说说,他向来疼爱溪儿,也喜欢英儿,虽说做妾他面上过不去,我想要是我们娘俩个坚持一阵,他没办法,也只好同意了。”柳氏心道:“还是老爷考虑得周全,我这妹妹还真是没脑子,妹夫若是不同意,亲戚之间又多了嫌隙,日后相见,脸上岂不是不好看。我纵然喜欢溪儿,也不能做这等事,看来溪儿终究无缘做我的儿媳。”
江姨妈见她半天不言语,又道:“姐姐想什么?”柳氏艰难地开口:“妹妹,我看咱们前儿说的事就作罢吧!”江氏惊道:“姐姐怎么出尔反尔呢?这话,叫我怎么和溪儿说?”柳氏脸上一红,道:“倒不是我出尔反尔,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况且妹夫还不知道,要是他不同意,你们家有事一场闹,我岂不是得罪了妹夫?实话告诉你,我昨儿和老爷说了,老爷骂了我一顿,说委屈了溪儿,委屈了你和妹夫,一定要给你们找个好人家才能配得上溪儿。妹妹,这事儿就算了吧!算是我对不住溪儿了。”江姨妈见姐姐语气坚决,也不好再勉强,又想到自家老爷也还不知情,自己其实也有些不情愿女儿做妾,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只好作罢。回去路上,想起如何对女儿开口,又想到女儿要强执拗的性子,不觉头痛。
这几日柳氏病愈,歇了几日,便开始去花厅点卯,迎春见她大病初愈,恐怕她累着,自己揽了大部分事,柳氏也乐得清闲。柳氏既然出山,江若溪自然识相地退下,不再去花厅点卯,又觉得最近姨妈对自己不似前些日子亲热,心下便有些不解,又见母亲这几日欲言又止,心里更加疑惑。一日,自己在窗下绣花,绣的是芙蓉并蒂,红莲绿荷,娇艳欲滴。江姨妈在一旁看了,忍不住叹道:“溪儿,你别绣了,妈实话跟你说罢,你姨妈说了,纳妾太委屈你,一切只有作罢。况且你老子还不知道,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气,咱们还是算了。”
江若溪闻言一怔,针尖蓦地划过指腹,一滴鲜血涌了出来,她也不觉得疼痛。江姨妈大惊,连忙拿起女儿的手指吮吸了一会儿,见她眼神空洞,又似乎含着恨意,不禁脊背发凉,生怕她做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