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刚进了里间,司棋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姑娘,若不是姑娘提醒,我…”迎春扶起她,笑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倒哭起来了?”司棋哽咽不语,迎春叹道:“我虽侥幸救了你,但是四妹妹的丫头入画,虽然冤屈,我也无能为力了。我只告诉你,你们以后行事要小心些,那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司棋道:“姑娘,我知道了。”说罢服侍迎春睡下。
司棋自去外间,听说入画本可赦免,四姑娘却一点情面不顾,非要人带她走,完全不念主仆之情,不觉替她伤心。又想迎春之恩,更加感动,眼圈不觉红了,竟一夜无眠。
15、第十四回 。。。
且说贾政命宝玉好生读书,一律不准外出。宝玉虽着急办迎春的事,却也不敢忤逆贾政的意思,只得勉强应付搪塞,越发连去看黛玉的时间也少了许多。又加上晴雯、芳官等被撵出去的事儿,感伤不已,只得将迎春的事儿先放下。迎春心中虽然着急,但是也不好难为宝玉,只好看一步走一步。谁知一捱竟过了大半个月,迎春心中总觉得好不安定,似乎会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
一日,迎春正在探春处下棋。迎春原不会下,为了不使人疑心,便偷偷地看了一本棋谱,自学起来,棋艺虽说不上精湛,也勉强可以糊弄众人。迎春连输几局,气馁道:“我是再不和你下棋了!”探春笑道:“二姐姐,下棋只是为了找乐子,何必在意输赢?”迎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输的不是你!”探春笑道:“让你一盘又何妨?”迎春笑道:“我棋艺虽比不上你,棋品却是好的,谁用你让?”探春笑而不语,两人又下了一盘,输的还是迎春,迎春便道:“今日到这里,再输下去我可就要霉运缠身了!”探春便命人撤下棋盘,姐妹两个喝茶说话。
迎春笑道:“四妹妹最近忙什么,都不和我们玩。”探春叹道:“可不是,四妹妹这几年变得冷淡了许多,想当年我们姐妹那样亲密,这几年越发生疏了,再过几年还不知是什么情景呢!”迎春道:“四妹妹对入画也太狠心了些,偏又听不进去别人的好话。”探春道:“谁说不是呢,倒把珍大嫂子气了一场。这几年园子越发冷清了,宝哥哥被老爷逼着上学,林姐姐又病着,宝姐姐家去,云妹妹出阁也不来了,四妹妹又这样性情,越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迎春也不禁感伤起来,笑道:“幸好咱们还在一处。”探春笑道:“要不我们去看看林姐姐吧,她一个人也怪寂寞的。”迎春点头道:“正合我意。”说罢两人相约去看黛玉。
进了潇湘馆,翠竹青青,苔痕点点,安静得很。迎春笑道:“林妹妹不会在歇息吧?”探春道:“进去便知道了,我们悄悄的就是。”两人会心一笑,蹑手蹑脚地掀了帘子,黛玉并没有睡觉,背对着她们,好像在做针线,却不见她的丫头紫鹃。探春笑道:“林姐姐,你身子不好,怎么想起做针线了?”黛玉回头笑道:“你们怎么偷偷来了,倒吓我一跳。”说罢将绣了一半的荷包放在箩筐里,起身让座。迎春笑道:“我猜猜,可是做给宝玉的?”黛玉啐道:“你们闲了就拿我取笑!”
一会儿紫鹃进来,笑道:“姑娘们来了,我去倒茶。”迎春和探春因携了黛玉坐下,笑道:“我们并不敢取笑你,只是你身子弱,针线费眼,还是少做为妙。”黛玉道:“我这病由来已久,闲着也是闲着,找些事做倒还好。”探春笑道:“这几日感觉如何?还老咳嗽吗?”黛玉笑道:“白天倒还好,就是早起肯咳嗽些。”探春笑道:“我看这是个好兆头,只要肯动就是好的。”紫鹃在一旁道:“可不是吗?我时常劝姑娘多走动,姑娘偏懒动。”黛玉道:“你倒茶便罢,谁叫你多话!”紫鹃笑了笑,自去别处收拾。
迎春和探春劝解了黛玉一番,姐妹们正说笑,却见司棋遣人来说:“二姑娘,大老爷喊你去府里呢!”迎春一听,登时脸色苍白,心里暗叫不好。探春黛玉见了,都大为不解,道:“二姐姐,你怎么了?”迎春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先过去了。”说罢颤巍巍地随小丫头去了。
先回了缀锦楼,邢夫人早已在房里坐着,见了迎春,只道:“你快换身衣裳,和我去见你父亲去。”迎春便知道定是为了亲事而来,心里虽不愿去,也只得忍气吞声地换了衣裳跟邢夫人过去。
到了贾赦书房,贾赦正在喝茶,见了迎春,淡淡道:“你过几日便搬出园子来吧!”迎春眼圈早就红了,道:“我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来?”迎春来这里几年,连贾赦的面也没见过几次,因鸳鸯一事,更觉得他令人作呕。贾赦见迎春问他,便道:“你一日大似一日,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如今我已替你找好了婆家,不久就要过门。你也不必在园子里住了,好好准备准备。”迎春心想:“你欠了别人几千两银子,就要卖女儿,还说得这么道貌岸然的。”当着贾赦,却也不敢说出口,只好道:“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了,容女儿再住几日,和姐妹们告个别。”贾赦道:“那三日之后就出园子罢。”迎春道:“是。贾赦闭目道:“好了,你退下吧!”迎春拜了一拜,方含泪而去。
出来少不得拜了拜邢夫人,邢夫人见她眼角含泪,看着甚是不舒服,冷淡地应付了几句,便让她回园子去了,只吩咐:“你老子要你出来住,别耽搁太久,在老太太面前不要这个样子,叫人看了笑话。”迎春只得答应着去了。
迎春回了缀锦楼,只觉浑身无力,如在梦中,略略躺了一会儿,便命人去瞧宝玉下学了没有。一会儿司棋回来,道:“宝二爷在太太那边吃饭,我说姑娘有急事找宝二爷,袭人姐姐说宝二爷一回就告诉他,请姑娘不要着急。”迎春又细想了一回,现在找宝玉又有何用?贾赦已经将自己许给了孙家,就算冯紫英现在上门求亲,已经为时晚矣!想了一会儿,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趴在床上哭了一场。司棋绣橘也不敢太劝,倒是司棋灵机一动,想迎春素来和探春好,便去秋爽斋请了探春来。探春正因白天迎春的失态不解,一听说便急忙过来了。
迎春见了探春更是泪如雨下,把个探春也弄得六神无主了。哭了一会儿,迎春道:“我是万万不嫁给孙家的。”探春只当她舍不得姐妹们,便劝道:“我听老爷说孙家是咱们家的世交,听老爷的意思,倒是不很待见。不过姐姐也不必伤心,孙家毕竟和咱们有交情,那个孙绍祖想来不会太差吧。”迎春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只道:“三妹妹,你不懂,我这一去,再见你们一面,可是难了!”探春却道:“二姐姐这话就是想不开了。俗话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女孩家终究是要出门的,大姐姐,云妹妹不都是吗?姐姐一走,下个便轮到我了,有时我竟想,人在哪里不是一样呢!”虽说如此,也不免滴下泪来。
迎春见她也哭,想到她以后远嫁番邦,自己哭得更厉害了。却听宝玉在外道:“怎么回事?”探春听宝玉来了,怕他也伤心,便拉着迎春拭泪起来迎接,笑道:“二姐姐要出阁了,我和姐姐说说话。”宝玉一听,见迎春眼睛肿肿的,便知道大事不妙了,问探春道:“是哪家?”探春答道:“是大同府的孙家。”宝玉后悔不迭,在迎春面前更是惭愧,但是探春在此,千言万语绕在舌尖又吐不出来,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16、第十五回 。。。
探春见宝玉放声大哭,只当他又发痴了,便道:“二姐姐才好了,你又来招惹她!”宝玉只是大哭不止,又是伤心,又是懊悔。迎春见他哭了,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拿了帕子替他拭泪,勉强笑道:“宝玉,你别哭了。”宝玉方才止住,哽咽道:“二姐姐,我…”迎春捂住他的嘴,道:“宝玉,你不必说了,我都懂。”探春见他们如此,甚是不解,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迎春因道:“没什么,你们都回去吧!”
宝玉还只是流泪,探春怕他惹迎春伤心,便拉着宝玉出去了。迎春辗转半日,暗暗下了决心。为今之计,只有老太太一人可以指望了,是否成功,只能听天由命。迎春要出阁的事,贾府上下都知道了,贾母听贾政说了那孙家并非诗书礼仪之族,心里并不是很愿意,但是想到迎春的亲事终究还是她老子说了算,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只是闷闷的。
这日,贾赦和邢夫人进园子来接迎春出去,少不得带了迎春拜别贾母。贾母见了贾赦和邢夫人便淡淡的,只是见了迎春,免不了有些伤心。鸳鸯因为那年的事,并不曾出来,只在里屋呆着。迎春跪下道:“老祖宗,我…”贾母招手叫道:“好孩子,到我这边来,你这一去,以后见的日子也少了。”迎春听了,更是伤心,在贾母跟前半跪下,满面泪痕道:“老祖宗,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原是不敢违抗的。只是我心里万分不愿意,请老祖宗做主。”贾赦脸上登时有些不好看,只是碍于贾母,不敢说什么。邢夫人听她如此说,便道:“老太太,迎丫头不懂事,怕是要离了众姐妹,所以有些不舍。请老太太担待。”
贾母见迎春满心地不愿意,冷冷地看了邢夫人一眼,并不言语。迎春哭道:“太太犯不着说我,我原不是太太养大的。我自幼没了娘,太太何曾对我嘘寒问暖?每次见面,也只是训斥。”说罢哭得更厉害了,邢夫人见贾母脸色不好看,自己心里也发虚,并不敢说什么。贾赦道:“迎丫头,你在老太太面前胡说些什么!”迎春哭道:“老爷也不用说我,我是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只听老太太的话。老爷只当没生过我就好了,我在老太太跟前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撵我出去?我嫁给谁,老爷也不用管,为什么非要把我许给孙家,老爷明明知道孙家不是什么善类。二老爷也劝过,您为什么还要推我入火坑!”
贾赦被她说中心事,又怕她再说出什么,登时大怒道:“你还反了天了,我生了你就做得主!老太太,儿子这就要带她出去了。”贾母见迎春哭得泪人一般,贾赦又这样强势,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复又想起鸳鸯的事,越发觉得他可恶,登时也怒了:“我看是你反了,在我面前吼给谁看?”贾赦自知失言,心中虽然恼怒,也不敢造次,只道:“母亲,儿子已经和孙家定亲了,还请母亲容谅。”贾母冷笑道:“你的事我是不敢管的。”转头对迎春道:“好孩子,偏你命苦,摊上这个混账老子,我虽然疼你,到底不能做主。你好好地去吧,总有回来的日子。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我只要活一日,便给你做主。”说罢,长叹一声,落下泪来。
迎春知道自己是非嫁不可,眼泪也似乎流尽了,向贾母和王夫人磕了头,道:“老太太、太太,你们养我一场,不料今日我就要去了。可是,我还有几句话要说。”贾母道:“好孩子,你只管说罢!”迎春道:“老太太、太太,我今日出了园子,日后回门,也只认老太太、太太。我父亲虽生我一场,倒像没有一样,我有时想,倒不如没有,今日便不用受这般苦楚。”
王夫人道:“好孩子,女大当嫁,你父亲原是为你好,快别说这话。”迎春道:“太太不用劝我,我父亲心里自然明白,我不屑说。总之,我把话说明白了,老太太、太太替我作证。我就是去了,心里也念着老太太、太太的恩典。”说罢,将发上的一根碧玉簪随手摘下,向地上使劲一摔,决绝道:“从此以后,老爷就当没有生过我,我也不是老爷的女儿!”朝贾母和王夫人盈盈一拜,起身冷冷地看了贾赦和邢夫人一眼,自己先出去了。贾赦和邢夫人心里窝火,也不敢在贾母面前造次,连忙也告辞出来。贾母抚膝长叹道:“父亲不像父亲,女儿不似女儿,真是造孽啊!”王夫人等在旁劝道:“迎丫头只是一时小姐脾气,想不开罢了。过几日便好,老太太不必伤心。”
出了园子,贾赦和邢夫人同坐一辆车,迎春自己坐一辆车紧跟其后。贾赦道:“你平日是怎么教的,迎丫头可是疯了?”邢夫人道:“她本不是我的女儿,又有老太太护着,我何必讨没趣?老爷听她那意思,对我也是这般不留情面。平日里只见她温顺好性儿,谁料竟是绵里藏针!依我看,早日将她嫁过去为是,老爷如今说这话有何用?”贾赦寻思道:“反正她嫁过去,孙家就不会向我讨要银子了,管她认我不认,又有什么要紧?老太太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只等老太太一日西去,什么不是我说了算,大家只管走着瞧!”便冷笑道:“你说得很是,她横竖住不了几天了,女儿早晚是泼出去的水。”
邢夫人笑道:“老爷,那迎丫头的嫁妆如何处置?”贾赦道:“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她娘死的时候给她留了点首饰,如今还剩一些,权当嫁妆了。如今她要出门,老太太她们难道不送些东西过来,随便凑些也就罢了。”邢夫人听见不用自己出钱,正和心意,便笑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贾赦笑道:“那孙家要什么没有,在意这点子嫁妆,何苦费那些银子!”须不知女子出嫁,嫁妆一事最是紧要的,更何况是嫁给孙家这样的大户,嫁妆不丰厚,必是叫人瞧不起的。这两人各藏私心,只将女儿的终身大事当做儿戏,白白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不久到了荣府,司棋绣橘扶迎春下车,这边早就收拾好房间,迎春自去歇息。司棋劝道:“姑娘何苦如此?”迎春摆手道:“你们都不用劝我,我自有道理,你去对老爷说,让他尽快安排我出门,我不愿呆在这里,我走了,大家才好过。”司棋为难道:“姑娘,这恐怕不好吧?”迎春冷笑道:“有何不好?你只管说,老爷听了只有心花怒放的份儿,你还怕他说你!你若不去,我亲自己说去。”司棋见迎春动怒,忙道:“我这就去,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