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音皱了下眉,还是走了过来。
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郁闷!
晴音素来喜静也就算了,而总是嘻嘻哈哈的绯惜花竟然也安静得不得了,一直埋头吃饭,翩昊的眼波仍然只流转在他老婆身上,韩晓娟则一脸可惜的盯着我,弄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草草扒拉了几口,说声“我吃饱了”,就先行起身离了桌。刚走没两步,就听的裴乾急急道“我也吃饱了”,一阵椅子响动,人已站在了我的身边,扯扯我的衣袖道:“姐姐,我送你回房间吧。”
日欲西沉,鲜红的一抹半掩于青黛之后,红霞漫天染尽片片碎云,夕阳之美,总是如此惊心动魄而撩人心弦。
我问裴乾今后有何打算,毕竟现在我与他都是寄人篱下,我倒没什么,因为自己在这世界也算无牵无挂的,可他不一样,他有家,有父母有兄弟,总不能总是住在这山谷中。
“姐姐,先让我跟在你的身边,好么?以后——,如果你不需要我了,我会走的。”他微低着头,眼眸半敛,长长的睫毛被霞光染了点点金色。
“你总是不回去,家里人会担心的,尤其是——”你大哥,最后的三个字哽在了喉咙里,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飞溅了一地的碎玉,还有那抹弯腰拾玉的身影,心便一点点地往下沉了。
抬头望向西边,大半边的天,尽染了霞光。红彤彤的一片,竟是有些刺眼了。
果是残阳如血呢……
是夜,裴乾留在了我的屋里。
本来聊了一阵后,我看天色也晚了,便让他回房休息,不料他磨蹭了好一阵,就是不愿意起身,后来一着急干脆嚷着要留下来。
留下来?拜托,又不是小孩子了,跟我睡一个房间像什么样子啊,我很利落的拒绝了,开始赶人。
不想他这回是铁了心了,虽然一张小脸已经红得跟熟透的石榴似的,可身子就是一动不动的。
真服了,在‘应景园’的时候,他就是使这招留我屋里住了一夜。唉——这小子,别看平日里羞涩的紧,这黏人的段数也不比绯惜花差,再长大些估计又是一祸害。
最后我也烦了,一拍床道:“我屋里可就一张床,现在这天气,地上是不能睡人的,你要么走人,要么就和我一块挤!”
小家伙咬着嘴唇瞅着床看了半天,沉默……沉默……最后低低开了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睡外面。”
外面?哪个外面?是屋外还是床外侧?
很快的,我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他已经和衣在床上躺下了。
呆了一会儿,我也爬上了床。
一个小孩子,不要介意不要介意……我安慰自己。跟绯惜花一块儿睡都习惯了,何况是这么个小孩子。
躺在床上,我开始想晴音的事情。
他是怎么离开福王府的?为什么会叫着裴乾一块儿来找我?裴乾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因为利用和欺骗,我对他很是失望,甚至非常决绝的对他的告白加以嘲讽。现在想起来,那时是偏激了点。
我该明白的,他那么做,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按着我的性格,本是不该那么激动地,可偏偏,那时的自己,明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理解,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也许,当初我对他抱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当梦被打破时,才会控制不住自己,才会完全抛弃了理智……
尤记得那天的黄昏,他的脸隐在黑暗中,直到我离开,都没有看清过他的表情。如今再见,往昔容颜不再,如今这张明妍的脸,再不属于那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晴音,而是云国的迟安红叶。
那张与连邯相似的脸,终是在我的一番话后,永远消失了……
迷迷糊糊中,刚翻了个身,就听的“扑通”一声,惊得我立马就清醒了。
一扭头,只见裴乾正扒拉着床沿从地上爬起来……
“记得你原先睡觉挺老实的啊,这回怎么掉床下头去了?”我嘲笑着。
他默默地看我一眼,没吭声。
站了一会,他憋出一句话,“姐姐,你能不能往里靠靠。”
我打眼一看,顿时有些尴尬——我什么时候跑床中间了,竟然是我将他挤下去的么……
一个晚上,裴乾掉下去六次,而浅眠的我也被吵醒了六次,睡眠不足的我恼火不已,可一对上他可怜兮兮的目光,又不忍心大声斥责他。折腾了一次又一次,将近天亮时,已变成了我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最后他无奈的叹口气,老实的回自己的小客房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习惯了的山谷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自晴音和裴乾来后,绯惜花不再像以前一样缠着我,虽然在人前他还是摆出一副老样子调侃我,却总是动口不动手,更别提晚上偷入我房间了。
而晴音,该怎么说呢,也许是关系过于尴尬,虽然我还是想把他当朋友一样亲密无间的相处,可曾经的隔阂却是再难填补好的。也许那次我的话是真得伤了他的心了,虽然他见我时还是很温柔的笑着,这笑中却再没有那种暖暖阳光的味道,总是如轻纱般缥缈。
他这般的客气而疏离,我又如何能厚着脸皮示好?
我开始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学医上,新时代女性么,就该以事业为重,再说了,我也实在是闲得发慌。
我本就对生物有着特别的爱好,如今学起中医来,认药草记方子倒也是得心应手,只是把脉的水平太差,什么认穴施针更是不敢下手,气的翩昊直说我是朽木不可雕。
相对的,明明是我的‘陪读’的裴乾倒是学得飞快,也许是习过武的原因,这小子比我可胆大多了,学针灸时直接拿针往自己身上扎,背起药谱来也是麻利的紧,让一向严苛的翩昊也连连点头,甚至起了收他为徒的念头,可裴乾说自己已有师门,竟然很干脆的拒绝了。
二月底,西门雪接了衙门的信,要去天水查案子,叶晚也决定同去,二人走后,泪涟涟的月潇在韩晓娟的一番鼓动下,也收拾了包裹偷跟了去,继续她的万里追夫长征记。
月潇走后,月然这丫头倒来的更勤了,对我的敌意也不再那么明显。开始我还有些不解,后来有次见她趴在客房的窗外,望着里面喃喃自语:“哎呀,音哥哥和裴乾那小子都好好看哦,可是花哥哥也很好看,我到底嫁给谁比较好呢……唉——好难选啊……”
当时我就一个念头,幸亏韩晓娟没向这丫头灌输什么一女N男的思想,不然我看她就要三个全追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四月,正当我以为生活就会一直这么平静过下去的时候,和孟宏羽联络的信鸽在一个清晨飞入了我的房间,小小的铜管里,塞了一张不大的纸条……
看完纸条,我才明白,这段难得安逸的生活,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脑子里很乱,那些熟识的面孔一个个在脑海中旋转,我只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是离不了欺骗与伤害……我该相信这纸条上的话么,又或者说,同是朋友,我该相信谁,又该怀疑谁呢……
没有答案,是的,没有答案。
只是,这趟天水之行,怕是免不了了。
思虑了许久,我决定偷偷离开山谷。
这趟旅行,估计是不轻松的,可能一个不留意,连性命都要丢掉,如此艰险的情形,我又怎忍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更何况,不论是绯惜花、晴音还是裴乾,他们的身后都有着庞大复杂的势力,这件事情,如果他们卷进去了,那影响的,可能是一个国家……
月黑风高夜,离家出走时。
背着不大的包裹,里面装了从翩昊那里坑蒙拐骗偷抢来的各种药物,我悄悄的关上房门,开始摸黑找路。 谷里通往谷外的路并不好走,又窄又陡,白天尚好,一入夜,密密的林子将月光都遮了去,走在上面便如瞎子般。 站在出谷的路口,望了眼远处的房屋,确定每个房间都已熄灯后,我掏出火折子,点了盏简陋的小灯笼,周围慢慢光亮起来。
幸亏我提前有准备!乐滋滋的提着灯笼,走了两步,想起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这山谷,心中不免怅然,不由得回头又看了两眼。
“既是恋恋不舍,又为何不告而别?”一声低低的叹息,如雾般弥散于幽深的夜中。
看着灯笼的暗光中慢慢清晰的人影,我不禁淡淡苦笑——还是被发现了呢……
几盏灯笼亮了起来,漆黑的夜色淡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这本该空寂的路口。
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也不想去看清。不知道该开口解释些什么,也不想开口。
最后,是韩晓娟的哈欠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懒洋洋的放下掩口的手,上前一步,瞅我两眼,皱眉道:“喂,暮夕,你还当不当我们是你朋友啊!”见我羞愧的低头,又理直气壮的伸出手,“要走也先把这几个月的伙食费给交了啊!”
“……”
天水。
繁花楼。
正是日欲沉未沉,天将暗未暗时,天水城中最大的青楼——繁花楼此时门庭尚为冷清,成串的大红灯笼还未点燃,朱漆楼阁在夕阳余光中反射着成片的金光。雕花的大门前,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懒懒得倚着门框,打量着路上的行人。
“就是这里了,进去吧!”看清了招牌后,我扭头对身后不远处的绯惜花招了招手。
今日绯惜花着了一袭紫色绸衫,袖口衣摆绣着淡雅的花纹,一头青丝用白玉的簪子挽着,手持一把描着踏雪寻梅图的紫檀木扇子,比之平日少了几分妖娆,添了几分风流倜傥,倒真像个十足的公子哥儿了。
如此装扮,再配上他那张几乎是倾国倾城的脸,一出现在这“青楼一条街”上,几乎没被女人的视线给淹了。 只可惜,如今这倾倒无数女子的人,正皱着如画的眉,冲着我不停的碎碎念,希望我能够在这青楼门口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三个选择——”我不耐烦地举起右手,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一,我进去,你走人,以后咱俩各不相干;二,我回去换了这身男装,穿的花枝招展的进去扮妓女;三,现在你就跟我进去!”
“……没别的选择?”
“好吧,四,我老实得跟你回去,和乾儿一块揍你一顿,然后我再和乾儿一块过来。”我奸笑着伸出第四根指头。
“……”,绯惜花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在下跟你进去吧,也免得裴乾小子再受你荼毒。”说完一脸悲壮的跟在我身边,进了繁花楼。
坐在繁花楼最豪华的包间中,喝着清香的花茶,我的一颗心跳的是忽快忽慢的。
……希望,这次的会面能有用。
“小夕儿,不是在下多心,可就凭你那一张画,那白晟真的会应邀前来么?”绯惜花高挑着眉,慢悠悠的摇着扇子。
“当然,本姑娘的画可是世所罕见、千金难求!”
说实话,虽然嘴里这么说,可我的心里,还真是一点底儿都没有。关于这白晟,我只知道他虽为武将,确是极爱诗词书画的,想来是在附庸风雅吧。为求和他见面,我画了一幅超大尺寸的风景素描,托人送入他的府中,并约其今日在繁花楼见面。
眼瞅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也没见着他的身影,我心里更是不确定了……唉,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绯惜花陪我来这里,可千万不要白忙活一场啊。
心中正一阵忐忑不安,包间外,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门外响起了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公子,您等的客人来了。”
抬眼望向门口,只见门被打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穿着素白的长衫,身上的霸气浑然天成。
这就是我要见的人了吧,邺国最具有传奇色彩的战神——白晟!
他缓步上前,打量我和绯惜花一眼后,抱拳微笑道:“抱歉让两位久等了。”
圆圆的脸上,略黑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极为分明,小巧的鼻子下,是典型的樱唇,唇角微微上翘,而脸颊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我不禁大跌眼镜——这个娃娃脸的可爱男子,真的是我要等的人么?!
关于白晟的资料一一在脑海中闪过:白晟,现年二十九岁,邺国戍边将领白岳之独子,天生聪慧过人,十三岁开始跟随父亲上战场,至其十九岁,已有威名,二十一岁时,领兵抗击突厥,斩首三万,使突厥人闻其名而色变……
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突厥梦魇,我原以为准是个暴戾的肌肉男,身上脸上还都是刀疤的那种,没想到竟然是个真人版的机器猫!
优雅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白晟淡淡笑道:“两位,不知送敝人画作的是哪一位?”虽然是疑问句,可他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绯惜花的。
脸长得漂亮就一定画得好?强烈鄙视这种以貌取人的笨蛋……
“那幅‘林深不知处’正是这位李公子所作”,绯惜花赶忙介绍我这个被忽略的透明体。
白晟转头望向我,面露惊讶之色,上下打量了几眼后,眸子里多了丝玩味,蓦得笑道:“竟是白某眼拙了,还请李公子勿怪。”
“好说好说……”看不出来这人还挺有礼貌的,可惜这眼神我不喜欢。玩味?拜托,我又不是玩具……
……
让老鸨叫了楼里的头牌嫣然姑娘作陪,早就听说白晟对这位名满天水的名妓钟情,果不其然,螓首蛾眉、朱唇皓齿的嫣然姑娘一进屋,白晟那犀利的眸子里便只剩了满满的柔情,
虽然顺利的把这尊佛请来了,可毕竟关系尚浅,也只能是东拉西扯的随意谈笑,偶尔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至于正事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白将军,不知您对于这不停息的战火,有何感想?”我小心翼翼问道,“如今除了突厥来犯,四国之间也是剑拔弩张,虽说好男儿应以为国捐躯为荣,可总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