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幻儿头点得快掉下去了——原来她又兀自打盹了,全然不知道丈夫正在找她。一边的女佣低唤:“夫人。”顺手轻推了她一下。幻儿猛地睁大眼往前走一步,才向前跨出去,却被裙绊了个踉跄,往前倾倒。石无忌手快的将妻子扶住,而她就跌了个满怀,对着那副伟岸温暖的胸膛投怀送抱。
佣人们全咬住舌,忍着笑意,偏有一声闷笑从石无忌身后肆无忌惮的笑出来。幻儿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代娶新郎的声音。她挣扎的站好,从丈夫臂弯中看过去。两个高大俊期的北方男子中间护卫着一个娇小俏弱的少女,他们都长得非常相似,一定是石无忌的血亲。
石无忌低沈的开口,眼光顺便对小弟投下警告的一瞥,所以石无介飞快的收住笑。
“无瑕,过来与你大嫂共乘马车。幻儿,她是小妹无瑕。”他扶着幻儿走到三人面前,三个人都有瞬时怔忡的神情。
他们看她的眼神使得幻儿以为自己是否那儿衣冠不整了?匆忙低首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不妥之处。小脸闪着困惑与恼怒的看向丈夫。“我那儿不对了?”
石无忌轻道:
“这是大弟无痕,小弟无介。”
神情上,石无痕与石无忌相似。但石无痕身上又多了股儒雅的温和,可是温和下的深沉锐利却不容轻忽。而石无介就单纯多了,爱恶喜怒全在一张俊脸上刻画得清楚明白,十分可爱。二十出头的年纪,待他更成熟些,也将会与他两个哥哥一般,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幻儿在打量石家成员的同时,也正被他们所评估:无可否认,苏幻儿的确是美!
她这个南方佳丽,与无瑕这个北方佳丽美得截然不同,各有特色。
石无瑕犹如仕女图中走出的可人儿一般,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花为姿,柔美温婉得不可思议!与苏幻儿的柔弱美大不相同。
以花为喻,石无瑕像是一朵不沾纤尘的空谷幽兰。而苏幻儿的容貌神态就是临水而居、无依无靠的水仙。
彼此认识了后,石无忌率先扶她走向马车。注意力一转,幻儿一双翦水大眼就直直的盯着马车前方那三匹黑亮高大、精神奕奕的马儿看。流露出殷切的渴望,不如思索突兀开口:
“我也一同骑马好不好?”在二十世纪时,她唯一的骑马经验是在台中后里马场,骑过一匹又瘦又小、老得快进棺材的马。放马狂奔,迎风恣意的豪气一直是她所向往却无法达成的心愿。难得眼前的马儿壮硕美丽,怎不教她跃跃欲试呢?所以,她就理所当然的开口罗!
却惹来各方诧异的眼光。
“你会?”石无忌不相信她会骑。她这种弱不禁风的身子岂禁得起马身的折腾?何况没有一个女人会被允许骑马,那根本不成体统,尤其是高尚人家的女孩儿更是。
“不会,可是我想骑。”幻儿老实的说着。看到石无忌一脸坚决,知道希望将会落空,真是扫兴!
不等石无忌开口,她就很认命的耸耸肩。
“好吧,上路吧,当我没说。”
在众人诧异眼光下,石家大少奶奶——苏幻儿小姐迳自走向马车,双手撑轿身跳上马车。侍苏幻儿拉好裙才意识到气氛的不寻常,怎么了?目光不禁含着问号看向石无忌。但,石无忌仅只看了她一眼没开口说些什么,扶着石无瑕走向马车。佣人忙搬来矮凳子让她垫脚上马车。原来小姐们上马车得有这一道程序呢!斯斯文文的,才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出了大糗还不自知,苏幻儿暗自对自己吐了吐舌头。却不知这个俏皮的小动作尽收入石无忌眼中。
马车外表十分素,由黑与金色漆成——这两个颜色是石家的家族色系。马车里面相当宽敞,左右两边放置羽毛软垫供她们歇息,中央靠内侧钉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置茶点。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桌子平面是磁石砌成,而杯子、盘子、茶壶全是铁制品,难怪马车行走时不会跟着晃动。桌子下方有六个暗格,分别放置点心、茶叶、丝布、彩线、绣花针之类的东西。小泵无瑕坐位旁放置一些小行李、书本、薄被。
她还以为古代的马车就像电视中常见到的花轿一般窄小。事实却不然,至少目前她乘的马车就宽敞而舒适。
回北方的旅途预估半个月。
头一、两天她可以藉着打量马车、观看窗外景物打发时间;但,第三天后这些都不再吸引她,她无聊得只想尖叫。
她曾多次试着想与无瑕聊天,但无瑕本性沉静少言,通常回她一脸善意的微笑,不答腔,然后低头专心绣花。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隔着彼此似的,反正两人就是无话可说。奇怪了,幻儿自认一向有人缘,怎么一来到古代,魅力就消失了?住宿、用餐时刻,全鄱在静默中进行,没人说话,除非石无忌有事情交代。闷!闷死人了!
苏幻儿快闷疯了!迸代人都这么阴阳怪气的吗?还是数百年代的差异,生活习惯改变太大?她还魂在一个邪恶的家庭,饱受欺凌。第二天又马上嫁入一个一家子全都严肃死板的家庭。要与她共度白首的丈夫对她冷淡客气,只除了新婚之夜的柔情——如果威胁要打她、勒死她也能算是柔情的话!不过,毕竟他笑了。幻儿猜的没错,这男人根本不会笑、不常笑、甚至不愿笑!新婚之夜那天的大笑没有录音存证下来真是可惜。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通常中午他们一行人都在野外杯中野炊。没有佣人的情况下,石家三兄弟当然得亲自动手,除了干粮、醺肉外,无介去打了一只山鸡加菜。用餐时间,同样的最高品质——静悄悄。
哦!她需要透口气!
幻儿毫无胃口的翻翻盘中食物,终于决定四下走走,不知道需不需要报备?哦,去他的!就让他们以为她要去垃肚子好了!寻着水声,在距马车二十公尺以外的地方,她看到一条两尺宽的小河,清澈见底,还有一些鱼儿呢!二十世纪的年代,要去什么地方见识这种风光?她掬水轻拍着脸,虽说入秋了,但白天仍燥热迫人,干脆连同绣花鞋也脱了,双脚泡入水中,清凉舒爽的感觉行遍全身,幻儿发出满足的叹息。身子往后躺平在青草地上,也不管是否会弄得衣服皱乱,头发披散,她,一个随心髓性、任意而为的小女子,何曾被世俗所羁绊?此刻她又何必在乎些什么?
身边的草皮微微簌簌声,她半张双眸,身边坐着她的丈夫,石无忌!呵,三天来将她当隐形人看,不闻不问,让她以为自己是不是成了透明人了?此刻坐到她身边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石氏一门打算漠视她,她也认了,谁叫她是个外来闯入者,活该倒楣介入了两家之间的仇恨中,成了炮灰也死有余辜。
“随便脱鞋,不端庄;更不可以任意躺平,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会如此。”他双眼注视着她泡在水中的脚。一双天足,毫不矫饰,天生美丽的天足。
幻儿半翻着身,支起手肘看向石无忌,看着他皱眉严肃的表情,轻叹:
“终于注意到我了吗?我还怀疑自己成了隐形人呢!如果受不了我,那么该训的话也训完了,没必要坐在这儿,何不各自清静一下?”
石无忌双目含怒,下巴抽紧。
“要激怒我吗?”
“不。不是!老实说,我不知道如何表现才算得体,我的口气意兴阑珊,算是无礼吗?
或者我该表现得诚惶诚恐?我真的不懂,毕竟我初来乍到,一切都不明白。”
她指的是自己介入古代。而石无忌转成她甫成石家媳妇——反正惶恐都相同。
“只要你本分、安静,就不会有什么不对。”他不自禁地挽了撮她的秀发把玩。
他应该是令人害怕的。凌厉深沉的眼光,总教人不敢正视,冷硬的气息、严肃自持的处世态度,将自己紧紧里在一层无形的冰墙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连他的弟妹们都不敢太过亲近他。只是尊敬。但,幻儿发现自己好喜欢看他,就算不说话也是好的。乘车时,远远看他领马而行的挺拔身形,也常望得痴痴然不自觉。这是什么原因呢?幻儿拒绝深究。他是她的丈夫不是吗?古代既然不流行离婚,那么就注定两人要共同过一生,所以她“当然”得努力去习惯他罗!虽未有夫妻之实——永远没有最好,但幻儿早在意识中认定他,不可自拔地爱看他俊朗挺拔的面孔及身形。
石无忌没有再开口,幻儿的长发披了他满膝,螓首轻靠在他腿上——那是个不自觉的动作。而后,她就像一只享受日光浴的猫一般,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觉了。
而石无忌,便肆无忌惮地将她娇俏怜人的面孔深深凝视,刻画入脑海中。
和风在树梢拂动,沙沙作响,远处间歇传来马嘶低鸣声。除此之外,时间彷佛静止了……
石无痕无声走回马车,脸上一抹深思。
“大哥呢?要启程了吧?”无介叫着。
“无瑕,先回马车休息。无介,咱们去钓鱼。”无痕笑着宣布。
“怎么了?为什么……”无介一头雾水,来不及多说,领子已被拎起。
“走吧!”
* * *
入夜后,一行人在一大客栈中住宿。依然是幻儿与无瑕一间。几天以来都是她与无瑕共睡一房。石无忌并没有要求履行夫妻义务,她不明白为什么!当然不是希望他采取行动,只是一大堆问号搞得她头昏脑胀无法负荷,却没有人可以提供答案。而中午那一次唯一的机会也给她睡过去了!想起来就脸红,她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醒来时整个人竟然是在石无忌怀中,害她羞得无地自容。
无瑕一沾床就睡了;不知是否真的累了,反正不与她说话就是。幻儿躺在床上,双眼睁得大大的瞪住床顶。如果确定无法再回到二十世纪,那么她一定要想办法扭转目前的情势。
在这里,女人只要安静本份、千依百顺成为男人的附属品,没有自我,不被允许独立自主。
这种生活对一个活在女男平等、注重自主的二十世纪女孩而言简直是可怖而无法想像。一定要想个法子呀,否则她就得变成石无忌要她做的那种妻子,那样一来,无异是扼杀自己。
正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之时,窗外晃动的影子吸引了苏幻儿的注意。由于今夜是满月,月光将两个鬼祟的影子照映在窗口上。她直觉的跳下床,四千找不到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快步打开内房的门,小花厅的盆景、椅子倒是可以充当一下。抓起一张椅子对门口瞄准。石家兄弟都睡在中庭另一边的上房。如果来人居心不良,待石家三兄弟听到呼救赶至时,她大概也一命呜呼了。所以她一定要自救,先解决掉一个,然后一对一就简单得多,如果真的只有两个人的话。
门栓被由门缝外伸入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挑开。门往内推开一半,就有个身影轻巧的闪进来。不由分说,苏幻儿使尽全力将椅子敲向那个第一个进来送死的倒楣鬼后脑勺。一声闷哼,那人倒了下去。
“有埋伏!”门外的男人低咒一声,接着两把亮晃晃的大刀跟着两个魁梧的身形跳进来!哦,估计错误,是三个人,可以确定的是土匪。幻儿的第一个意识是不能让土匪接近床边,不能让他们伤害无瑕!随手又抓一把椅子掷去,却在半空中给劈成两半。她将桌子扳倒暂时阻碍他们追来,她则飞快争取时间跑回内房,锁上门,将梳妆台拉过来顶着。门外间或传来咆哮:
“是个娘们!老李竟然教一个娘们给暗算!”
“嫂嫂!”无瑕被碰撞声惊醒,幻儿拉她下床藏在床底下,低语:
“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出来!”
内房的门终于禁不住撞击,在梳妆台倾倒后同时被撞开。幻儿起身抓起被单往两个男人头上罩去,抄起椅子用力敲打那一团挣扎的人影。挣扎中,不长眼的大刀在她左肩开了道血口。幻儿只觉肩膀一阵灼热疼痛,大概伤口不深,一时之间倒也不会那么难以忍受,而且也没时间去感觉疼痛,先将盗匪摆平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两个盗匪终于扯下被单、愤怒得头上冒烟,打算一刀刺死她之时,才高举刀柄,却同时瘫倒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土匪身后,站着石家三兄弟。石无忌、无痕两人仅着中衣,外衣抓在手上,而无介甚至上身打赤膊。显示三人都是火烧屁股似的赶过来,衣冠都来不及整肃。他们终于还是赶来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上。
蜡烛点燃。幻儿肩上的血渍,透在白色睡衣上显得十分骇人。
“你受伤了!”石无忌怒吼的走向她。被他的怒气吓住,幻儿害怕的往后退一步。他要打她吗?老天,她现在又累又痛又余悸未平,根本禁不起他的拳头了,一个指头也禁不起。
她绕着桌子叫:
“你不能打我,至少要等我伤好了!”
“你再不停下来让我包扎,不必我打,你自己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大手横过桌子抓住她未受伤的右手,幻儿就掉入他怀中了,他打横抱她坐在床上,嘴也没闲着。
“无痕,带无瑕去睡我那儿;无介,将这几个人渣丢出去,去向小二要些热水。”
闲杂人士都给驱开了,石无忌才移近烛台,小心撕开她伤口周围的衣服。他眉头揪得更紧了。而当他皱眉时表情之严厉可以吓死十个心脏强壮的男人。幻儿此刻十分怀念他不笑时那张扑克脸,至少不会让人害怕得寒毛直竖。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到底在气什么?土匪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自己被杀死或俘虏,反正下场都一样凄惨,我当然要搏他一搏!到底,我没让你的宝贝妹妹伤到一根寒毛不是吗?”她觉得有义务要解释些什么,但伤口传来的疼痛使她呻吟出声,再也说不出话,低头看自己左肩的伤口,十公分长左右,延伸到左乳上方……幻儿惊呼!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上身成了赤裸。想要抓被子遮掩,却发现被单早给她拿去丢土匪了,此刻正破败的躺在地板上。只好以手遮胸,聊胜于无。双颊浮上燥热,不敢看石无忌。
石无忌的怒气来自自己,气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独力对抗土匪又受了伤。而这小女人居然以为他会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