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扯了她一下,我当作没看到。这个皮相华美,不见岁月流逝,但他们怎么知道里面裹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有时年龄还是有差距的,十七和二十七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很多小女生喜欢中年男人的原因是什么,不外是成熟稳正,事业有成,善解人意。但她们往往忽略了一件事实,那就是这个成熟的男人是被时光和人事打磨出来的,冲刷得越久,很多东西消失得越多,例如冲劲,激情等等之类。所以他们大部分想要的不外是年轻女子带来的活力青春而已,真的让他们放弃家庭伤筋动骨,从头再来,是无论不肯的。
年纪大的又不足够老的男人是最危险的,他们看似能掌控一切,平稳如磐石,其实他们怕未知,不肯为谁冒险。本来女人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的,女人天生爱浪漫,对于诱惑总是容易把持不住,把它当作烦恼人生的另外一条幽径,以为走过去了,便是桃源,所以积极,而忘记了教训,那条路上面撒满玫瑰花瓣下面却荆棘铺地,华而不实。男人只是把诱惑当作锦上添花,或者是饭后的甜点,如此而已。
这么大的区别无非所担负的责任不同。无论是男女一旦被赋予养家糊口的责任,便觉得担子重了许多,轻易不肯改变已经走习惯的路。虽然无味,但安全。
我现在身处女尊社会,不自觉转变了自己很多想法,周围的女子都是家里的支柱,所以自己也认为应该担起女子责任,同理可证便不肯招惹不可预知的麻烦。
当然也有人对诱惑欣然从之,无论危险还是不危险的,照单全收,那就是极老的男人或者女人。
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娶了如花似玉的少女,或者嫁了英俊爽朗的少年,他们(她们)都非常乐意的。别人看不穿,替他们(她们)操心说当心钱财被年轻人骗啊,以为他们(她们)糊涂。他们(她们)任凭周围的人说,痴心不改的样子,被人骂作糊涂的时候只是睿智的一笑。因为他们(她们)从风雪中走过,时日无多,自然知道能吸引年轻人的只是金钱而已,心如明镜,但还是很乐意的。因为拿死物换回来活泼泼的生命相伴,谁傻?自有分辨。
所以现在的我即使知道慕风行是我童年的一个梦,也不肯真的去实现它,因为前途未卜,风险太大。我不是赌徒,更不肯去豪赌,我心理年龄也人近中年了。除非危及生命,否则情愿苟且偷生。
“很有趣。”一直不语的疏影突然开口。
疏影会时不时冒出一句话,不了解她的人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们与她相处久了,都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天外之音,很有趣三个字是对慕风行的评价。我看了一眼疏影,了然地笑笑,有些人总是很喜欢挑战,挑选男人也是一样。
“君子不夺人之好。”谁知疏影斜斜看了我一眼,冰冷地吐出一句冷笑话。
我被呛了一下,果真不会叫的狗才会咬人。
“那也得我们王爷喜欢啊,是吧?不过王爷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啊?”天香挑眉看了我一眼,语气里隐隐有些不满。
我知道她是为云岫不平,府里很多人都对此有微言,一个不受宠的正夫无论地位如何尊贵还是会被别人同情。我头突然有些疼,云岫是我的正夫没错,我也理应对他负责,但是感情的是那么难说,不是应该就可以的。云岫纵有千般好,只是出现的太不是时候。初来凤国之时,正是我心如死灰之时,对于男人是惊弓之鸟,何况对于丈夫这个人更是全心排斥。当初的怨念太深,一直不能拔出,对于其他人与事物我都能接受,唯独对于感情需要时日才能恢复。没有心碎的人,是不会明白那种寒,那种冷,那种不见天日的黑。
恍惚片刻,我把愧疚暂时放着不理会,遇见不能解决的事情,我总是习惯逃避,像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自欺欺人。我转过脸看着天香慢慢问道:“那么天香,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想要……”天香回答很痛快,但很快停止,眉头皱着,若有所思,语气也变得艰涩。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看似简单,每个人都会给出答案。但你果真午夜时分问自己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迷茫。想要的东西太多,每个年龄阶段都有不同的目标,毕竟很多平凡的人都需要在生活中慢慢摸索,追求,然后才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小时候希望大家都会喜欢自己,读书时候希望获得老师赞赏,工作时希望获得认同,对于爱情也是不断改变着,年轻的时候期望那人够俊美,温柔,勇敢集于一人,稍微大一些便考虑对方人品对自己是否真心,再成熟一些便考虑家世如何,月薪几多,对他的完美要求一点点减少,但也一点点增添实际,砝码倾向于世俗。
也许我的确应该对云岫好,他俊美,聪明,温和,对我也够好。不是么?我苦涩地笑了一下,更重要的是他不会轻易背叛我吧,毕竟这个世界我是经济的主宰。
我想得有些痴,幸好众人也不再继续追问。一行人慢慢往前走,不知不觉夜幕便慢慢降临,渐渐有些累了,便想走捷径回去,过街穿巷,曲曲折折。
需要穿过一条幽长的胡同,人迹稀少,我看着前方,我心有些莫名的不安。我的第六感一向很灵,我犹豫了一下,看了一下随从十几人。安城是自己的地盘,而且随从都是粗壮这人,疏影还懂得武功,应该没关系,过于胆怯反而会让她们看不起。
外面人声喧哗,此处寂静,偶有犬吠,我们一行人的脚步声踏在青石上,声声可闻。
走了一会平安无事,我舒了口气,心里也放松不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在外面吃饭后再回去不好么,竟然一时没想到。
突然“叮”地一声,有道黑影在我头上飞过,在月光下,剑身格外雪亮,“保护好掌柜!”
原来是疏影抽出宝剑,挡飞了暗器,突如其来的意外之下,她仍旧没忘记称呼我为掌柜而不是王爷。随从之人也速度把我围在当中,惊慌中清愁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滑腻。
风雨声般暗器从上面冲下来,已有几个侍卫已经被射杀,发出濒死的惨呼。我的心抽紧,看着她们倒下,有说不出的痛苦。决策一个小失误,竟有人命丧生,我竟然还不知是哪路人马。京城人人自顾不暇,安城也是我的封地,究竟是谁要对付我?
袭击躲在暗处,不知多少,疏影已经有些力短,原本水银般剑光不过稍缓,便被对方觑出漏洞,一个飞镖撕开剑网,直直射入我的左臂。疼痛随着鲜血濡染,迅速染湿白衣,我虽然紧咬牙关,终究还是忍不住痛吸了口气。周围的侍卫倒地的更多,惨呼声压住了我的抽气。
就在我以为穷途末路之际,突然一阵哒哒急促的马蹄声飞驰而来,我的心不知悲喜,只是更沉了几分,这人是谁?敌还是友?难道真要在家门口倒地?为何呼救声没有引来任何官兵与路人?
“解掌柜,莫慌,是我!”来人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远远出声。竟然是那个傲慢的慕风行!
他不多时来到跟前,看了我一眼,月光下他的眼份外幽深。持剑,下马,站在我面前,顷刻之间。他低声道:“莫怕,我不会再叫这些人伤着你。”他虽然年轻,声音也不醇厚,却有些叫我安心,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看我,手上剑光闪闪,只听“叮叮”不绝于耳,那些暗器被激飞反弹回去,比来时更为快速,上面传来声声惨叫,不久消失,重新恢复平静。看样子暗杀者已经撤退,点检人数,折了六个侍卫,其余都有伤。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眼睛几乎看不到底,却有股火焰在燃烧。月光下,那张年轻的脸清俊而棱角分明。那一瞬,我有种错觉,心陡地一颤,这个人——他竟从我的童话中走出来了。
第十章 慕风行(下)
更新时间2008…9…7 17:40:42 字数:4501
那一瞬,电石火光中,我突然领悟了,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强势的男子。云岫的缺点是太被动,太温吞,可这个慕风行却是太年轻,太锋芒毕露。
我想我想要的是一个温柔霸气沉稳睿智的集于一身的那个,原来我骨子里还是对这样的异性欣赏折服。即使我自己能够遮风避雨,还是希望那个人比我更坚强。
这种与生俱来的执拗往往让我错过了很多唾手可得的幸福。
月色下的慕风行锋利的五官被柔化不少,流丽四射,皎然洁白。他把佩剑插进剑鞘,果断地说:“赶紧把随从尸体带走,迟了就麻烦了。”
那高挺的鼻梁看得我一阵眩晕,对于男色有人喜欢嘴唇,有人喜欢眼睛,有人喜欢手指,有人喜欢身材……,我偏偏喜欢挺秀的鼻梁。一个高瘦白净的男人,不需要太英俊,只要他有一管挺直的鼻梁,都能入我法眼。这种致命的弱点,从小到大,一直没有改变,如影随形。
我暗吸了口气,把那股震荡压下去,虽然内心有些翻腾,面上却水波不动,嘴里说道:“迟了,官兵来了不是正好报案。”
他一呆,料不到我会这样说,眉头微扬,似乎压抑着笑:“官兵来了,你如何解释?就算你报案,那么立了案子后呢?名为调查三天两头的来,你还做不做生意?何况这本是无头之案,官兵查不出来,反而要被盘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有人要给我们这些人好看,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是私下解决,不肯惊动官府的——而且说不定官府也是同谋呢。”说到最后,他语气一顿,有些讥讽。
胡同里的嘈杂声却没有官兵前来,我有些相信了他的话,当下立即带人撤退。虽然我不怕官府纠缠,但我不想眼下暴露自己身份,而且我也想趁机治治有些害群之马。
半天沉默的天香突然开口道:“慕掌柜,来的好及时啊。”我沉默不语,也有心听他解释。
听到这种有心的问话,他转过脸来,坦言道:“这种恶意的竞争手段,以后你生意做久了就知道了。解掌柜是初涉商海的,一见便知,上次我们这些人在白苎麻布上狠狠赚了一笔,惹怒了人。今天下楼的时候我本想邀请解掌柜一道走的,但解掌柜拒绝了。我以为你们没有参与此事,料想无事,没想到对方恼羞成怒,根本连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也不放过。那路埋伏我们的杀手早被我们解决掉了,我心里不安,所以骑马前来寻找,总算没有太迟。”
他声音里有些庆幸,我看了他一眼,选择相信了他的话。毕竟慕风行与我们初识,实在没有必要下狠手然后再前来援救,可能真的另有其人,回去让人细细查访就知道真伪了。
想到这里,我接口说:“我初来贵地,乍入商界,并不通晓里面玄机,今后还望慕掌柜多多提点。”无论这个慕风行来历如何,他都值得深交,不说此人武功高强,见识高,就是他背后的身份都值得探究。这个人明明光华四射,恍若站在极亮之处,我却老是感觉他身后混沌一片,看不清楚。
往往越是神秘,我越想有揭开的冲动,好奇与好胜都是血管里不曾停止流淌的东西。很多时候我都是压制着自己。记得那时读书曾经参加一次舞会,一身红裙潋滟,舞尽韶光。一曲惊心动魄,不过是为了赌口气,证明自己也能做到罢了。舞会结束时,陈砺锋呆看着我说:“解语,我一直以为你是中国极淡的水墨画,没想到,你也有如此艳极之时,好像——”,他低着头,思忖着用词:“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给人的感觉你本就是热烈如火的感觉。”
现在年纪渐长,控制力也渐高,有些东西不过更隐晦了而已。
出了胡同,身边跟着慕风行,自然不能直接回王府,只好去红颜锦绣店铺里。幸好铺子后面有个小院落,几间房舍收拾得极为干净,有一间布置得尤为舒服,本来是为天香预备的,现在反让我拔了头筹。
往桌边一坐,心情一放松,才感觉左臂立即疼痛难忍起来。黑暗中还好,灯光下,白的绸布,红的鲜血,格外凄厉。清愁一见立即眼泪盈眶,泫然欲滴。我本就疼得厉害,看他这样又不免分心安抚他几句。
慕风行看着我,眸子里一阵痛惜,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慢慢开口道:“解掌柜,你的镖拔出来很疼,你要忍住。”
听见很疼,我有些心寒,若练武的人有罩门可以克制的话,我唯一的弱点便是怕疼。现在已经让我冷汗点点了,真不知拔时何等痛苦,这个时代又没有麻药可用。
微小的抖动并没有逃开他的眼睛,有丝笑意在里面流转,盯着我说:“解掌柜原来怕疼啊。不过放心好了,这只飞镖入肉不深,而且这镖没有倒刺,只要小心拔出来,止血,好好调养就好了。”
听他这样讲,我又有些放松,原来是直镖,不甚碍事。
他盯着我的眼睛,柔声说:“你忍一忍,一会就好。”
我鼓起勇气看着他,不敢让眼里泄露出脆弱,坚定地点点头。
他在我眼里搜寻了半天,然后吩咐正在流泪的清愁去准备热水,干净的棉布,烈酒,刀子。
我一惊:“不是去请大夫来帮我治疗吗?”
他冷静地看着我:“相信我,对于这类的伤口我比普通大夫强多了。”
我虽然心寒,但看着他还是有几分惊疑,但他镇静非常,我只好勉强点了下头。
但当清愁把东西摆放在桌子上,慕风行把刀子放在火上烤了半天后,然后俯身拉住我的左臂时,我还是丢脸地晕了过去。
烈酒倒入狰狞伤口的片刻,知觉立即又被疼痛重新侵袭,铺天盖地,暗无天日,由左臂开始蔓延全身,每根神经都紧绷着,无论如何转移注意力都不行,这该死的痛觉敏感的体质害死我了。
我躺在床上死死咬住牙,压制了呻吟,头发早已凌乱地散在藕合色枕头上,满脸汗水,面容一定憔悴不堪。但一想到刚才最狼狈的样子都被慕风行看光了,也没有什么兴趣去维持外表的光鲜。其实我是个注意仪表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挑剔,以前不肯化妆是不肯见人的,但今天也许是因为疼痛,使得我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