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都是雕粱画栋,飞檐入云。走不多远,一座宫舍横在面前。宫墙上面爬满藤萝薜荔,垂檐绕壁,奇香扑鼻。门前站在几个俊俏风流的男子,有人高声道:“七公主求见!”
未等我进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两个人走来。一个身着明黄色凤袍高贵的中年女子和一个镂金白袍男子并肩而立,不等我拜见,那男子一把把我搂进怀里。鼻息里尽是阳光照耀下森林的香味,我把头埋进去,眼睛也有些潮湿。耳边是压抑哭声的动情声音,他沙哑地说:“我的儿,你终于清醒了啊。”
我心里一阵温馨,我哽咽着说:“父后,儿臣不孝,让你担心了。”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我的心里流淌。幸福的泡沫在心里慢慢地发酵,有时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为你打开另一扇门。二十一世纪的章解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以致对家的渴望超过一切。二十多年惨淡经营一个男人,到最后一败涂地。什么一生一世,什么你是他的最爱,原来统统作不得真。在这里我终于有了家,有了根,再无漂泊之感。经营亲情远比经营一个翻脸无情的男人、爱情要实在的多,可靠的多。
母皇忍住眼泪,笑道:“你们父女俩真是奇怪,明明是件大喜事,却哭得像个泪人。”乳母张大人站在她身边也用丝帕不停地擦擦眼睛。母皇把父后搂过去,摸摸我的头,欣慰地说:“澈儿,你让母皇和你父后悬了二十年的心终于放下了,清醒就好,醒了就好啊。”
我收了眼泪。当下重新见礼,一一拜见众人。大姐温柔可亲,宝相庄严,像个观音。二姐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璀璨如玉树琼花。五姐俊秀脱俗,芝兰生香。四哥勾魂摄魄,有些妖孽。帝王家外貌优良基因在这里得到充分体现。皇家把天下最美的人充斥后宫,外貌自然个个出类拔萃,连我这个本来痴傻的人都不例外。
照例都是些恭喜欣慰的话,我一以应对。过了一会儿,父后止住激动,拉着我的手慢慢向宫内走去。进去坐下之后,父后拉着我的手细细问我一些日常琐事。母皇则对乳母张大人说:“张爱卿,这么多年你照料澈儿辛苦了,朕感激无法言尽。”
正在大家寒暄之时,门口传来“平郡王求见!”我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女将军模样的人走来进来。古铜色肤色,给人铜皮铁骨之感,似乎一敲便会铮铮有响,是咬碎牙和血吞,只肯流血不肯流泪的典型。她一点也不娇媚,不柔弱,身穿近百斤的银色镶金丝贴身软甲,走路矫健,路过之地使人肃静,不敢目视。这就是凤国男人的偶像——我的三姐明睿。
母皇见到她立即舒眉而笑,那是种由衷的欣赏,是骄傲,而不是那种对我迁就的爱。
我看着她从阳光中走来,意气风发。
她参拜之后,过来拉着我的手道:“七妹醒了就好,你这副身子也太单薄了些,改天我带你骑马射箭去。”
母皇看她一眼,笑说:“你这个妹妹刚刚醒来,你就别折腾她了。”
明睿把眉一挑,里面傲气顿现,说:“母皇,凤国士族女子现在个个出入坐轿子,涂脂抹粉,看到马都吓得半死,成何体统?”在严厉的母皇跟前如此放肆,其他兄妹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母皇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外面有报:“六皇子觐见!”
我一听欣喜外溢于表,一下子站了起来。
白袍飘飘,带着一身阳光,明德捧着个白玉盒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面色有些粉红,不知是激动还是奔走劳碌之故。他先去跪拜母皇和父后,然后立即走近我跟前,叫道:“阿澈,千年雪莲花。”说着就把盒子打开,一时间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盒子一打开,满室异香。这朵雪莲大如圆盘,叶色碧绿,花瓣莹白肥厚丰润,花蕊是鲜艳的紫色。最奇特的是花瓣上点点露珠仍在上面晶莹滚动。皇室珍奇繁若星辰,众人仍是对这朵花赞叹不已。
“阿澈,这朵天山千年雪莲,据说千年开一次花,可使白骨生肉,百病可医。你大病初愈,正好用它来培源固本。”
原来他消失半天是为了这朵雪莲花。我还未说话,只听得明睿低笑道:“六弟,你倒是有心人。”她的眼光向我一扫,眸子里深不可测。满屋里笑意语连连,我却脊背有些发凉。帝王家的亲情纵使表面和气一团,底下还是暗流涌动。我暗暗思量。
夜宴虽然丰盛,我却有些食不知味。虽然左有明德,右有云岫,我还是有点坐立难安。几道目光时不时射向我,有地是暗中打量窥探,有的是明目张胆审视。五姐明络看着我微笑着说:“人常言字如其人,七妹的书法平素就风骨苍劲,瘦直有力,宛如铁马金戈,真叫人欣赏。”言语之间真挚无比,眼睛满是赞赏。大家都停住杯筷,连母皇都看向我。
我心里暗哂,明澈那时不过是一个地道的傀儡受人摆布讨母皇欢心而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说的是天赋极高的人呢。可表面上还得笑吟吟谈吐有礼,于是我也还之微笑:“让皇姐见笑了,澈醒来之后风格大变,极为欣赏簪花体,柔媚明艳如晚霞映池塘。现下正努力描摹呢。”
三姐明睿喝着酒不发一言。四哥明楚灿然一笑,点点头附和道:“簪花体的确如美人簪花,美不胜收,我也很喜欢。”
母皇皱了下眉头,说:“美是美了些,只是没有女儿家气概。”
父后笑着拍拍母皇的手说:“小孩子图个新鲜感,小事嘛。”父后虽然年过不惑,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温煦如暖阳。
正在这时,一个年长一点的男官从外面走进来,正是母皇宠信的妙官,是伺候母皇多年的贴身男官。他外貌修长美好,脾气温和,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是母皇身为皇太女时候的老人了。妙官俯下身来悄悄在母皇耳边说了些什么,母皇脸色都变了。
气氛很快冷了下来。母皇用凌厉的凤目缓缓扫了一下我们,半晌方说:“齐国欺人太甚,真是可忍孰不可忍!齐国军队长年骚扰我边疆,劫掠我大凤子民,年年鱼肉我大凤,今年更是攻进我宛城,现今和谈的条件竟然向我大凤求亲,要我大凤送一位皇子过去!”
说是求亲,其实就是和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齐国近年来日益突起,大凤虽然物产丰饶但军队作战能力远远比不上西荒之人。大凤地处中原,经济发达,百姓安居乐业,上层统治者也过惯了安逸太平的岁月。现在大凤不过就两位皇子,四哥明楚早已嫁到丞相府,只剩下六哥明德一人而已。齐国人高马大,红发碧眼,生吃牛肉,不通文明。
父后的眼睛首先红了起来,我的心也茫茫然的。转眼看了下明德,他低垂着头,露出白瓷般的后颈,看不见他的表情。
二姐明慧叹息了下,轻声道:“齐国现在兵强马壮,凤国近年来才增加军费练兵,如不能和谈,恐怕后患无穷啊。”
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凤国虽然现在投入大量军费,操练新兵,培养大将,开发打造武器,三五年后才能有所小成,十年方能一战。母皇虽然被齐国气得浑身发抖,心里还是很清醒的。
看大家沉默不言,就连三姐明睿都只喝闷酒时,我不禁气血上涌,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沉声说:“母皇,齐国欺人太甚,不可姑息。人心向来是欲壑难平,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永无止境。若我们大凤屈服于他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一次要我们大凤皇子,第二次可能就是要我们大凤郡县,蚕食我大凤国土。一个接一个,胃口会越来越大,永无宁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答应他第一次,就似大坝决口,到时候洪水就会一泻而下。况且大凤安危竟然系于一男子之手,那么养我大凤女儿何用?让我大凤女儿颜面何存?请母皇三思。”
母皇盯了我很久,好像第一次看见我一样。众人也目瞪口呆。我心里也忐忑不安,但表面依然镇定看着母皇。
三姐明睿放下酒杯,朗声说:“好,老七果然有我大凤女子风范!你这么一说真让我汗颜,对,国家安危岂能系于一男子之手乎!母皇,老七说的有理,儿臣愿马革裹尸,血溅七步,除非齐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儿臣将誓死保卫大凤!”
其他姐妹也一起起来齐声说:“儿臣愿血染战场,誓死保卫大凤!”
母皇和父后对视了一下,母皇唏嘘道:“姐妹情深,其心断金!母皇有你们这些好孩子,母皇很欣慰。”
父后握了下手,白皙的手背青筋立现,慢慢嘶哑地说:“你们自是些好孩子,可我大凤兵力不强,无异以卵击石,不可做无谓的牺牲。”
明德抬起头,沉声道:“多谢各位姐妹。”转脸对着母皇,清清楚楚地说:“儿臣愿往齐国!”
我一呆,抬眼看他,那仙人般的面容波澜不惊。
母皇叹息了一下。
我再次进言道:“母皇,万万不可!儿臣有一计策,可保大凤无虞,不费一兵一卒。”我今日再三显现锋芒,顾不得藏拙。
果不其然,母皇又呆了一下,方点头道:“小七,你有何计?”
我清了清嗓子,缓慢说:“母皇,今天下实力不均,互为制衡。今四国鼎立,凤、梁、齐、燕。东面梁国反复无常,凉薄无情,和齐国沆瀣一气。西北燕国与我貌合神离,但对齐国也颇有怨言。两国为邻,一国坐大,必损邻而自益。我们可派人出使燕国,游说共同对齐,结成盟国。齐国对我商机虎视眈眈,我们可诱之以利益,开放合作,互通有无,共同谋利。有燕为盟友,齐必不会轻举妄动,而通商则满足其利欲之心,这样方能缓缓图之。”
看多了现代各国政治风云,知其各国交往不离利益两字而已。电视新闻和教科书的疲劳轰炸,总算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母皇听后舒颜微笑。妙官躬身赞曰:“七公主妙计安天下,高啊。”
微笑从母皇高贵的脸上缓缓倾泻,点点头,凤心大悦,朗声道:“就照小七说的办!小七,难为你想出这么个好法子来。”
我看着凤颜大悦的母皇,恭敬跪地道:“儿臣不敢欺瞒母皇,其实这些想法不过是儿臣从书上得知而已。剽窃他人智慧,叫儿臣惭愧万分。”
说这话时,我一头冷汗,害怕母皇有心追问来源,幸好她正沉浸在惊喜中,并没有这样担心害怕的事情发生。
众人也没有反应,只有明慧看了我好几眼。可能大家都觉得至多幕后有人指点我而已,留待日后慢慢查访,免得当着母皇的面问起来,我又多了个能人相助的名声。
明德看我的眼睛充满惊奇,我满足地笑了。我虽安于现状,喜欢糊涂度日,但为了我想保护的人,我会不惜奋力展翼,不计任何代价。
最后由二姐明慧去齐国谈通商事宜,五姐明络出使燕国结盟。
回去的时候,云岫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有看见。对于云岫,我一直保持着距离,从我清醒到现在我们都是分房而居,两个结婚三载的人都还是冰清玉洁。
这个男子要的以前明澈无法给,现在的我给不起,所以就更尽量避免碰触。多情有时比无情更伤人,爱过才知道痛不欲生的滋味。
荷池里的花千朵万朵,纵使固执等成化石,前途仍是渺茫,也许我们都是等错了人。
第二章 红酥手(下)
更新时间2008…8…19 10:57:29 字数:4585
天香细细地为我梳发,雕花窗棂半开着,黑色的海藻披泄而下,溅了我一身。宽大的红色宫装,红得似火。我被裹在这样漫天漫地的红色里显得妩媚而荏弱。这样艳丽的颜色愈发使得我肤色近乎透明,平添我无限娇态。
两个俏丽的小厮正往花瓶插着倾城的牡丹,那花层层叠叠,大如海碗,红似胭脂,艳丽无匹。同样的倾城倾国,有的被十里软红帷帐起来,有的却流落荒野断桥,被狂风暴雨一摧,便支离破碎散了一地,有的还甚至来不及开放。我看着被养在水里的鲜花挑了一下嘴角,我明澈既然生在帝王家,便不容许有朝一日自己成了无根花。
拣朵最美丽的牡丹斜斜地往鬓边一插,菱花铜镜里映出一个女子,流光溢彩。那伺花的两个小厮目光偷偷溜了过来。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十指未沾阳春水,纤细柔嫩如兰,最让我满意的是修长的指甲上染上了红红的凤仙花。
梳妆完毕,早有下人呈上桃红四物汤,其汤由当归、白芍、熟地黄、川芎、桃仁、红花组成,可以养气补血。
一切准备就绪,方上轿晃晃悠悠去父后的坤宁宫。自从那日宴会后,父后对我尤其喜爱,不时召见,次数频繁得让人侧目。凤国公主十八岁成人后就离开皇宫,居住在自己府邸。其他的姐姐早已加封为王,只有我一个人还顶着公主的头衔,无位无爵。最近母皇也对我多有试探,看样子我封王的时候也到了。只是封我什么,母皇和父后估计倍感头痛。那时不给痴傻的明澈任何爵位,是希望不论任何皇姐做女皇时,都会顾念亲情照顾我。现在我醒了,那么必须面对皇家的一个事实,就是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眼下母皇看样子最满意三姐明睿,自然不肯把重要的封地给我,可也不想委屈我,毕竟二十年的痴傻女儿醒了,内心的偏爱也是正常的,还有一点便是那日宴会我展露头角,让母皇摸不清我的底细。
与父后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撒娇卖痴作小女儿状,就是与他讨论些美容方子。有时母皇来了,问我些话我都磕磕巴巴,文不对题,对于政事更是不通,仿佛那日侃侃而谈的明澈只是个幻觉。
木秀于林风必折之,眼下皇太女之争扑朔迷离,四位皇姐盘根错节,人脉四通八达,而我这只突如其来闯入的鱼最好安份比较好。
轿子经过午门的时候,叫轿夫停下轿子,我笑着慢慢搭着小厮的手下来,乘轿直进帝宫是以前母皇与父后对痴傻明澈的怜悯,而现在的我不敢予人口实,在第二次进皇宫时我就改掉了以前的惯例。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时,母病儹越驾驶君车,君认为其孝顺,分其桃与君,君爱而喜之。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