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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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燕云梦(全)-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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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茹似有让步之意,伸手去拿酒杯。

道衍眼中愁绪无限,半晌才道:“王爷所言极是!”猛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远远看了我一眼。据越姬所言,唐蕙和唐蕊的面容有七八分相似,道衍此时看我,心中感念的其实是唐蕙。

唐茹见状,也仰头饮下自己的那杯酒。

一段数年的恩怨纠葛,儿女情恨,从此消释。

我正要说话,白吟雪轻轻笑道:“唐门中人都不通音律,听说唐妹妹善吹箫管,曾为宫中女史,不知我们可有此耳福?”

燕王搂住我,淡淡说道:“她近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宜玩赏这些东西。”

唐茹道:“家父对声乐并无爱好,也不曾教授过我们兄妹,没想到她在皇宫中居然学得这样的本事。听说先帝选蕊蕊为宫中女史,我们起初都以为听错了,她以前是最不喜欢读书的。”

我手掌中又沁出冷汗。

燕王轻握着我的手,对他们笑道:“原来她小时侯这么偷懒淘气,看来还是如今的蕊蕊好。”

他心中明晰如镜,却替我当众遮掩了过去。

别苑居所宽敞,唐茹和白吟雪也和道衍、张玉一样,在云蒙山中住下了。

我有身孕的消息传开后,别苑中的侍女厨子们顿时忙碌起来。

他们奉燕王之命不停炖煮各种各样的补汤,每过几个时辰就来送一次,我连续喝了三天后,闻到补汤的味道就大倒胃口。

我愁眉苦脸看着桌上的黄耆枸杞红枣汤、凤梨苦瓜鸡汤、十全大补汤,一口也喝不下去。素儿还在用小勺舀汤,盛放到玉碗中,道:“夫人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再这样喝下去,我就要流鼻血了!”

“王爷吩咐过,这些汤都是温补,不上火的,夫人还是喝一点点吧……”

她每次都是柔声细语,连求带哄,我只能捏住鼻子,忍住作呕的感觉,闭眼喝掉。喝完汤,我说:“我要出去走走。”

“王爷吩咐过,要奴婢提醒夫人,走路一定要慢一点……”

他对这个没出世的孩子十分看重,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一般。想到燕王对我的呵护,我心中只觉得无比幸福。

走到听香水榭前,我又看见了燕王宫的长史葛诚。他低头袖手从燕王的书房中退出来,身后跟随着几名随从,嘴角边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示意素儿噤声,悄悄走到书房外。

燕王脸色凝重端坐在书案前,秋风拂过,将桌上的案卷翻起。

他的白色衣袖和胸前垂落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道衍在他身旁,说道:“原来李景隆此次奉旨巡边,醉翁之意并不在酒。皇上让王爷定周王殿下之罪,王爷务必谨慎从事。”

丘福目中精光闪烁,急道:“周王殿下与王爷是嫡亲手足,皇上决心已下,王爷如今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史载洪武三十一年八月,李景隆巡视边疆,离开北平路过开封府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周王朱橚逮捕,解往京师。燕王的实力在诸藩王中最强,朱允炆真正想削夺的是他。但是燕王行事一向谨慎,并没有特别重大的罪状,削之无名,因此黄子澄极力主张先剪除燕王的羽翼,也给燕王的一次暗中警告。

此时燕王面前的案卷应该是朱允炆告诸藩王、历数周王之罪状的诏书。

燕王看了丘福一眼,丘福立刻住了口。

道衍徐徐说道:“王爷此刻上书,皇上也不会改变决定,王爷只能忍一时之痛了。”

燕王突然对窗外说道:“进来吧,外面天凉,站着不累吗?”我知道他已发觉我在窗外,微笑迈步走进。

道衍向我轻施一礼,丘福见状即道:“属下参见夫人。”

燕王仍然面无表情,眉头紧锁。

我想逗他开心,说道:“我们来猜谜好不好?”

“猜什么?”

“猜你现在想做的事情。”

他终于露出一丝笑颜,说道:“好,你不妨说说看。”

我轻声说:“你一定准备写——‘若周王所为,形迹暖昧,念一宗室亲,无以猜嫌,辄加重谴,恐害骨肉之恩,有伤日月之明。如其显著,有迹可验,则祖训俱在。’”

这些话前半段用词谨慎,“恐害骨肉之恩,有伤日月之明”是为周王求情,后半段却搬出朱元璋的《皇明祖训》,柔中带刚。藩王的上书都有历史记录保存在册,燕王不是准备写,而是肯定会写,连一个字都不会错。

他丝毫不觉得惊奇,笑意渐深,说道:“果然和我想的分毫不差。早已听说唐门有本天书,蕊蕊想必是早已参透了。”

提到“唐门天书”时,道衍神情略有变化。

我恐怕燕王追问,急忙说道:“我是见过一本书,不过只是普通的占卜之术,并非什么天书。”

燕王似乎并不在意,淡淡说:“一切都是天意注定,提前知或不知,迟早总会有一个结果。”

张玉走进书房道:“回禀王爷,属下已查到那秘密告发周王殿下谋反之人,系王宫中的一名乐伎,名叫秦若兰,请王爷示下。”

秦若兰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在晋王府中他凑近拉我的手,被我摔在地上,是周王的心爱乐伎。朱允炆本就打算对周王动手,秦若兰竟然背叛了他,正好给朝廷一个周王密谋造反的口实。

周王以谋反之罪废为庶人,从皇族玉牒中除名,与妻子儿女们一起尽数流放云南边陲。明代的云南是尚未开发的荒凉之地,并不是现代的风景旅游胜地,废为庶人后,周王的境遇可想而知。

燕王的眼中透出寒光,说道:“如此忘恩负义的小人,留之何用。”

张玉点头退下。

燕王提笔疾书,将写好书简递与丘福道:“交给葛诚吧。”

丘福接过书信正欲出门,燕王叫住他,起身走到窗前的棋局旁,轻轻放下一颗白子,说道:“将本王的信给各地的王爷都抄送一份。”

丘福会意,笑道:“王爷英明。”

我站立书房窗前,穿着墨紫色的长衣,淡紫色的比甲镶嵌着金黄色的宽边,胸前深红色的衣带挽成同心结,山间的萧瑟秋风拂过我身上,衣带随风轻轻飞扬。

遥望山巅,云蒙山中的树叶渐渐变成红黄相间的颜色,石纹斑驳的岩壁上点缀着丛丛怒放的红叶,或枝桠挺立,或曲折低垂,大自然造就的壮丽景色,如同一幅精致的山水画卷。

道衍端坐在燕王对面,举袖落下一颗黑子,说道:“朝廷削藩之意早已天下皆知,王爷镇守漠北多年,深孚众望,本应是首当其冲。如今皇帝没有对王爷下手,不过是因为皇帝刚登基政局未稳尚且有所顾忌,未敢贸然出手而已,王爷不可不防。诸位殿下与王爷本是同气连枝,王爷正好借此机会表明心迹。”

燕王注目棋局,再下一子,漫不经心道:“料他胆子再大,还不至于到罔顾天下人言动手弑杀嫡亲叔父的地步。”

道衍棋术高明,已赢了燕王数局。

本以为燕王专心关注棋局,却听见他唤我道:“那边冷,你过来。”

我走近他身旁,他握住我的手,看向我依然纤细的腰身说:“现在不同以前了,北方天气冷,你要多穿几件衣服……”

我暗自觉得好笑,他从来不在这些小事上用心思,现在竟变得比素儿还细心罗嗦,轻笑道:“知道了!”

道衍并未抬头看我们,注视棋盘说:“北平今年的气候确实较往年寒冷,才八月仲秋时节,檐下就有冰珠了。王爷不觉得天象有异吗?”

燕王抬头看到窗边凝结的冰珠,微笑看向道衍,点头道:“正是。天寒地冻,水无两点不成冰。”他随口说出的其实是一副上联,“水”字加上两点就是一个“冰”字,似在等待道衍作答。

青灰色的僧衣映衬之下,道衍冷峻的脸色更加暗沉,说道:“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作主?”

“王”字出头就是“主”字,与燕王的上联对仗工整,堪称绝对,其中隐含催促燕王起兵谋反之意。

燕王立刻沉默不语。

我暗中观察燕王的表情,他的眉目之间流露出欣赏的神色,分明是赞成道衍的提议。

一名侍卫掀开书房的锦毡门帘,回禀道:“王妃急信,请王爷速阅。”近前呈上一封书信。

燕王拆阅书信后只看了一眼,立刻剑眉含怒,凌厉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那封信。我在他身后看到了书信的内容,徐妙云写的是“皇上宣诏高炽、高煦即日前往金陵。”

朱允炆自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废削周王之后,对诸王步步进逼,现在宣召诸王的世子进京朝见,美其名曰“为先皇守孝”,实际是扣押为人质,以防诸王轻举妄动。燕王此时仅有朱高炽和朱高煦两个儿子,朱允炆有意宣召这兄弟俩同时进京,对燕王的特殊防范之心不言自明。

他手中所执琉璃棋子被捏碎了一角,棱角突刺而出,他的指头被刺破,一滴殷红的鲜血正落在棋盘“天元”位上。我急忙用绢帕缠住他的手指,柔声安慰道:“你别生气,他们兄弟俩一定不会有事的。”

亲兄弟周王被废、亲生儿子即将被扣押,他心中再愤怒,面对皇帝的旨意,此时此刻也只能忍耐。

他将绢帕轻轻拿开收置于衣袖中,用滴血的手指在泾渭分明、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写下数字:“不争朝夕意气,志在万年江山!”

我看到那鲜红写就触目惊心的大字,心道:“允炆哥哥,你这一步真的走错了。”

燕王纵马下山而去,我痴痴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耳边还回响他叮嘱的话语:“我去看看他们兄弟就回来,乖乖等着我。”

他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是朱高炽和朱高煦的父亲。未知生死的离别在即,他回燕王宫去安慰他们和徐妙云是为人父、为人夫所应尽的责任,我不能阻止他。

素儿替我披上一件斗篷,说道:“夫人,风大了,回去吧。”

我和素儿走到别苑的中庭,遇见了白吟雪。

白吟雪妙目在我身上流连了片刻,说道:“听说妹妹有了王爷的骨肉,实在可喜可贺,我也替妹妹开心。”

我毫无兴致和她说话,淡淡应了一声,与她擦身而过。

她在我身后,突然说道:“妹妹这几天可有不舒服的感觉吗?是不是觉得丹田处有丝丝触痛?如果是这样,妹妹切不可掉以轻心。”

她的话让我顿觉惊奇,这三天来确实是这样。我以为是怀孕的必然反应,自己并没有太在意。

听见她这样说,我回头问道:“是又怎样?”

白吟雪走近我道:“家父人称‘医仙’,我有幸学得些皮毛,刚才见妹妹印堂、金甲呈现暗红之色,胎象似乎不稳。”

我吓了一大跳,燕王视这个孩子如同心肝宝贝,一定不能让它有什么闪失,虽然将信将疑,还是急问道:“姐姐所言是真的吗?现在该怎么办?”

白吟雪微笑道:“妹妹不要惊慌,只要吃几副安胎药就好了。”她似乎怕我不相信她,又说道:“妹妹可以请王爷的医师来,让他开药方给你。”

唐茹走过来,对我笑道:“蕊蕊,白姐姐的医术高明,我看你就不必舍近求远了。”

我不想这么轻易相信白吟雪,却佯装点头。

白吟雪看了唐茹一眼,无限温柔说道:“正好今天妹妹不用陪着王爷了。你们兄妹很久没一起聊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唐茹仍在留恋注目她远去的方向。

我和唐茹在四面无风的小阁中坐下,素儿退出阁外。我对他说道:“哥哥如此眷恋她,一定觉得她是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佳人。”

唐茹视我,似是喟叹一般说道:“若不是她,我此生还不知道要颓废到什么时候!去年兴云帮假冒唐门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我不得不出手教训他们,无暇谷中人居然又从中作梗。我去无暇谷正好遇见了吟雪,不打不相识,后来……”

后来唐茹一定爱上了白吟雪,并且开始重新振作起来。爱情的力量本来就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他接着说:“前些时候王爷命张玉来找我,告诉我你们已经成亲了,还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足见王爷关怀之心。听说你在皇宫里受尽磨难,哥哥无能保护你,如今总算苦尽甘来,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语气中充满了歉疚与自责,我安慰他道:“这件事情连燕王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你?锦衣卫的凶横我们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他来这里?”

他点头道:“皇权就是天意,王爷请我来北平,许诺我……”他顿了一下又道:“男人之间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燕王和唐茹之间一定有协议,我立刻想到了那本天书,问道:“如今唐门天书还在哥哥手中吗?”

唐茹目光中带着笑意,说道:“蕊蕊,你没有参透,却有人参透了。你知道未来天下是谁的吗?正是你如今的夫君燕王殿下!”

我万万想不到竟然有人得知了燕王即将拥有天下的秘密,定了定神问:“是你参透的吗?”

唐茹摇头道:“不是我,是吟雪。”

我难以置信,瞪大眼睛说:“唐门天书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你……”

唐茹眼中浮现幸福的光彩,轻声道:“我们已对天盟誓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无暇谷主已逝,不需要父母之命,只要吟雪点头,我自然就娶她过门。她为人单纯善良,我心中早视她如妻子,她并不是外人,你不用担心。”

说话之间,那个大黑蜘蛛又爬了出来,停在他雪白的手掌心。

我忍不住一阵恶心,唐茹自己习惯了这个蜘蛛的存在,身边之人要接受它却不容易,如果燕王身上带着这样的东西,我一定每天都会做恶梦。

想到这里,实在佩服白吟雪的勇气,问道:“她不怕这个蜘蛛啊?”

唐茹伸手摸摸它,笑道:“吟雪不是凡俗女子,她不但不怕蜘蛛,还很喜欢它呢。”

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蜘蛛并不是一种可爱的动物。在动物世界至少有一百种动物经常发生亲情残杀,互相吞食的现象,澳大利亚有一种红背蜘蛛,母蜘蛛在和公蜘蛛完成交配后,都会残忍地将公蜘蛛吃掉。

喜欢毒蜘蛛的女子,或许并非唐茹所想的那样“单纯善良”。

无论如何,唐茹和白吟雪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让人叹为观止。

我只能对他说:“但愿她能够和你白头偕老。”

唐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面带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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