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忖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楚楚你当然是长得极美的,这个不用我说。一开始我潜入你府里,确实也是慕名而来。天下的男人,大都喜欢美色,更何况你才高八斗,秀外慧中。少华一开始,并不能免俗。”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看到少女露出了一种极失望的神色。
又听他道:“少华比较幼稚,总相信自己的自觉,你虽然美丽,当光有美丽,可能也不能叫人刻骨铭心。但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你的外表下面,还有什么在深深吸引我,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想更了解你,追随你,保护你。雁门一行,已经叫我看到了你的善良和坚韧。”
他微笑凝视她,仿佛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道:“其实到后来,这种感情,已经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不可缺失。我老是在想,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够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你,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我呢?”
少女大为感动,紧紧抱住他,坚定地说:“一定能。楚楚一定记得少华。”
两人搂拥在一起,少年低声说:“那我们就说好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少女微笑由他将自己手紧紧环拢,笑道:“娘娘曾经跟我念过一首诗,有几句我记得很清楚,我念给你听。”
房中寂静,听得她的声音低低道: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她再次拥紧他,道:“旁的人,也就罢了;少华,我只希望,你是那一个。”
少年只觉一阵欢喜涌上来,差点语不成句,只能不住轻拍她的香肩,半晌道:“楚楚你放心,无论如何,少华总是在这里的。”
……
两人窝在锦被中,直到旭日东升,红日高照。
楚楚懒懒道:“睡头晕了。”骨碌碌爬起来,还懂得裹着被子去找衣裳。突听少华道:“这个是什么?”
楚楚见他指着自己左肩,抬眼一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殷红,乍看起来像颗红痣。她心里疑惑:好像以前没有这个…顺手摸上去,突觉头有点晕旋,身体一晃,早被少华扶住,自责道:“都怪我…我来帮你好了。”
生活细细密密展开,原来竟是这样。何穷把三人的居处都准备妥当。单君逸的居处,叫凭风轩;杜少华的所在,称为漱玉阁;唯有杜长卿的楼宇,名字奇怪,叫成碧楼。小胖闻知,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真要望朱成碧吗?”
楚楚是不理那么多的,她贪恋杜少华善解人意,厨艺精湛,借口单君逸需要静养,索性就搬进了漱玉阁。当真是闺房之乐,甚于画眉,两人朝夕相处,不觉月余。
杜长卿自那惊天一撞后,再也没有来。京城内传遍飞将军原是河东狮,街头巷尾,家喻户晓。他既不来,府中倒也乐得自在。特别是楚楚,大松了一口气。
那日她从漱玉阁中出来,预备去找爹爹,正行到湖边,欲要上桥,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扯到柳树边。
她武功早已全失,大惊之下,早捻过一根银针在手,举手欲扎,抬眼一看,单君逸俊美的脸,恰恰呈放面前。
他似笑非笑,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楚楚不禁红了脸。两人之间,错综复杂,恩怨难分,她老是避免去想,竟不自觉在回避他。当下立即反应,唤道:“君逸,你好些了没有?”
他没有回答,只叹道:“我只道你怕长卿,却原来,也在怕我。”
这哪里能承认?她低声否认:“不是。”
他睨了她一眼,笑道:“你那几道弯弯肠子,恐怕我比你更清楚。你总觉得我做事太不择手段,是也不是?我就知道,你只喜欢那个傻傻的杜少华。”
眼见仆从随时可能走过来,她不觉一阵羞赧,喝道:“君逸,你都胡说什么?”
看他脸上不甘的表情,想起他举枪自刺的刹那,顿觉心中一软,柔声道:“你不是还没好么?等你好了,我自然来看你。”
他冷笑道:“恐怕你恨不得我病个三年五载,到时你和少华的孩子都会满院跑了。”
她窘得满脸通红,想甩开他的手,他却反而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你始终不来。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个交待。难道你娶我,真的只不过是为了皇命难违?”
楚楚差点脱口而出:“当然!”但看着他殷殷的目光,雁门关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回放,唉,是二哥呀,是那个给她送来手炉,为她弹琴的人,纵然有千般不是,待她却一直不错,除了………但是这其中,是否还有点半推半就?
她不愿回想,差点又一阵晕红,男子特有的青草味,又向她袭下来,叫她想起那个他闯到她房中的晚上,他的倾诉和叹息。
虽然他这种感情,未免太霸道。耳畔已听得他喃喃说:“你不肯说,也好省得我伤心,我知道,你决不会自己走进来”
那边已露出两个丫鬟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楚楚大急,一把抓起他,连声道:“我去,我去,我们现在就进去!”连拉带拖,反而拽起他往那里冲进去。
但愿暂成人缱绻(三)
关上房门,直奔主题。
楚楚苦笑着,任由他熟练地将层层包缚从容褪去。她闭上双眼,感觉他双手在身上肆意轻狂,顿了顿,绝然分开她的双腿,将自己顶了进去。
她痛得抽了口冷气,感觉他狠狠地拽紧自己,猛力在身上冲刺。唉,娶太多的夫郎,终有太多的义务…她方在那里委屈,突觉不断有冰冷的液体,一点点滴在她身体上。
她大惊,睁开眼去,却见他沉着脸,虽然对自己做着亲近之事,眼中却止不住有泪水点点落下来。那种绝望的神色,熟悉又陌生,让她心中一痛,不由伸出手去环住他,低低道:“君逸,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想的,对不对?”
见他神色凄然望过来,她更加不安,倒是主动凑近去吻他冰冷的面容,随着她的举动,他刚硬的线条,终于渐渐柔和,突然退出身去,抱紧她,痛哭失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反手环住他,心想:这个人,哪里还是叱咤一时的单节度使,如今的二品大臣?都说单家人是出了名的阴狠无情,偏偏他狠辣归狠辣,多情也多情。
她不知道怎么去劝他,只能学足娘娘小时候的样子,轻轻拍他的背部。过了半晌,他抹了抹脸上,沉静下来,又恢复成那个温润君子。她大松一口气,为了哄他,再度去吻他。他深吸了口气,抱紧她,不住吸吮她的芳香,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直到差点因缺氧而晕眩,他才将脸移开,靠在她身上,半晌道:“对不起。”
这个词倒是新鲜…她笑起来,道:“我们是夫妻。”他怔了怔,将她箍紧,复放开,道:“你当真这么想?”
我敢不这么想么?不然谁知道你又会怎么样!楚楚心里叹气,口中少不得安慰他:“当然了,君逸……毕竟是我的第一次。”这句话仿佛就在嘴边,说来是如此自然,她反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真的一直这么想?
他闻得此言,又有泪落,湿润的脸就这样贴上来吻她,唇齿相依间,突然道:“第一次,我当然高兴。但是第一次,你会痛,而且反而更恨我。”
嗯,他这么想………好像也对,她后来一直痛恨他,一半因为大哥和死在雁儿沟的将士,另一半,恐怕实在于心不甘吧。
恍惚中,她看到了自己为什么逃避。她最喜欢简简单单的男人,清清楚楚的感情,纵然大唐民风开放,但对她来说,第一次当然重要,给了君逸,他又辜负她,叫她恨他,最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随风埋葬。
纵然他最终翻然悔悟,那种感情,毕竟已事过境迁。她在那里想得出神,感觉他的目光,深深凝望着自己,满天星辰,都流动在他眼中。
唉,原谅他吧她正在那里想,突听他哀求道:“楚楚,你不要怕我。我是单家人,从来所受的教导,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遇到你以前,我的生活,一直都是在不停钻营。遇到你以后,就算我想回头,也没有人给我机会。”
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描摹她的面容,道:“楚楚,初相见…我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简单,但是我没有选择,只能向前走。后来,我以为你不在了,那时候,突然明白,不是不能选择,而是看你肯付出什么代价。”
他紧紧抱紧她,喃喃道:“纵然单君逸是长满毒刺的狼,重生之日起,就只是一个爱你的简单男人,他什么都放弃了,只求来你身边,你是否肯给他,在心里留一点位置?不用多,就一点点,这样,哪怕你一个月只有一天来凭风轩,我也可以凭这点信念,每天安心地等下去。楚楚,你肯不肯?”
他那种刺痛又乞求的目光,与多日前,如出一辙。
是心里什么地方柔软了下来,是什么重负仿佛终于卸下,她终于由衷微笑起来,抚摸他俊美的容颜,道:“我一定把你放在心里。君逸,只是我的夫郎。”
他不能置信,低声道:“什么?你…你说什么?”
素有狡诈之称的碧血银枪,也傻得很…她突然又不怕他了,懒懒将自己衣衫套回去,口中道:“白昼宣淫,真亏你想得出。下次要轻点,你又弄疼我了。”
他猛然将她抱住,低低道:“不会了,再不会了。……我只是…其实,什么都不做,就是看着你,我也开心的。”
……
楚楚含笑行出房来,觉得全身酸痛。
这种齐人之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她一面想,一面循原路而去,因为想得太入神,没料到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抬头一看,嗔道:“娘娘,好端端你吓我干嘛?”
林小胖笑道:“女儿大了,心事也多了。平日里天天呆在漱玉阁,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你说体己话,而今总算出来了,见了面,还说我吓你。”
她面一红,像以前一样,将手缠上她的手臂,嗔道:“娘娘找我,什么时候都成啊。你倒说说,都有什么事?”
林小胖将她往青庐引去,一面早示意众人回避。旁人不知道有什么玄虚,但知道她经常神神怪怪,常有出人意表之举,都笑着往旁让开。诺大的房中,只余母女两个,笑脸盈盈,倒又像是往日情景。
楚楚思忖自己确又任性了多日,初醒来就不出门,让娘娘惦念了多日,不免照着往常,软语撒娇,逗得小胖开心,两人闲话几句家常后,突听娘娘声音中略有几分紧张,问道:“楚楚,你在昏迷中,可曾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她问得好奇怪。楚楚抬眼看她,觉得她正襟危坐,不像是开玩笑,便答道:“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顿见娘娘仿佛松了一口气,面上大是和缓,看来这事不是小事。她又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那团星系,那橙色的星座…又是一阵晕眩的感觉,好在只是一瞬,她犹豫地说:“就是老看到一团星星。”
此言普出,便听“啪”的一声,林小胖面前的茶杯,应声而落。
她强笑着,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楚楚被唬得吓了一跳,还是回答道:“没有了,就是很多星星。但是我好像都认识一样。其中还有一颗橙色的星,很亮,让我觉得好熟悉。……对了,有个人一直在我耳边说,那是仙女座,好像在叫我回去。你说奇不奇怪?”
她抬起头,惊见娘娘的脸,顿成一片煞白之色,身形摇摇欲坠。她急忙上去扶住她,却感觉她的目光,不住在自己身上扫视,目中全是惊惧之色。
她又紧张又害怕,差点哭出声来,道:“娘娘!你怎么了?”
林小胖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面部的表情,总算对爱女露出了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道:“没事,我觉得身体有点不适。歇会儿就好。”
她战战兢兢,也不知去扶女儿好还是推开她好,脑中早乱成一团,唯有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跟她爹爹商量一下,高声唤人进来,一面叫楚楚回房,一面吩咐:“我有点不舒服,去请八爷过来。”
身如巢燕年年客(一)
楚楚满腹狐疑,攀爬到青庐外一颗巨大的桂花树上。这棵树树龄已有几百年,虬根盘节,是她幼时与众兄弟玩耍时的必到之处,也是他们多次在此窥探其母与众夫郎调笑的地方。如今大家俱已长大,树身多年无人攀爬,待她坐到树顶,身上早粘上了层厚厚的青苔。她居高临下,看到青庐内侍仆俱已离去,慕容昼笑吟吟走了进去,待要到林小胖粉面上香一记,却见她愁容满脸,目中泪水盈眶,不由大惊失色,道:“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
林小胖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千头万绪也不知从何理起,完全听凭直觉,一头扑入慕容昼怀中,哽咽道:“小昼,大事不好了!”
她这种娇憨之态倒是好久没出现了……慕容昼心中甜蜜,伸手搂定她道:“都有些什么事?不妨慢慢说。”
林小胖好容易控制住了抽噎,在腹中犯愁:这倒是该怎么说呢?天外来客这里的人是不相信的,难道还说穿越么?
那边厢慕容昼等得不耐,笑道:“到底有什么为难的?”
脸色突然一顿,冷冷瞟了她一眼道:“千万莫要再招个第十三进来了。我们可受不了。”
林小胖哭笑不得,道:“你尽在瞎想什么?”想了又想,吞吞吐吐道:“小昼,如果我告诉你,你女儿,她……”
楚楚心里一紧,只听慕容昼讶异道:“楚楚?她怎么了?”
林小胖不断绞着衣角,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对他道:“小昼,楚楚,她她可能不是人。”
脑中轰然一声,眼前顿时一阵发黑。楚楚不记得是怎样从树上滑落下来,也再没有力气听下去,只在心中反反复复想:怪不得。
小时候的一幕幕,清晰地回放在眼前。为什么偏偏她会过目不忘,为什么那时娘娘会问她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她明明将自己刺死,一觉醒来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原来,不是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