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些入腹的灵芝丹让它们这样乌亮动人?也让我的脸,粉若桃花?
很久没有这样对镜端详,原来气色好了,整个也会跟着变漂亮。
静静地笑——
多日来食不知味,寝不能安,镜中的人,却是脸色红润,双眼明亮,皮肤光滑细白,竟比从前的自己看起来要赏心悦目许多。
灵芝的功效是如此奇绝,而千年的灵芝更没有埋没它作为“仙草”的名声,我,似乎是脱胎换骨一般的明亮动人。尤其今日的自己,一身红装——
轻纱曼映,红似火,这衣衫是在清晨时向他要来的——
“我,想穿红衣。”望着他,淡淡地说。
他盯着我的眼里,紫雾弥漫,深邃无底——
一夜间,他的脸上现出憔色,而我却是一觉无梦——
也许又是他让我睡着了,却在睁开眼的第一刻,已从他的脸上看出他一夜未眠,一夜煎熬。他,怕结果,怕我见到另一个人后的结果——
我,也曾经怕,怕三个人汇聚后,自己的一步走错,让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现在,他已去找那个他,再回来时,三个人,共处。
将发梳理,挽起,打开向那些女子要来的妆盒,取出眉笔——
眉如远山是什么样的意境?我不知道,用笔轻轻描,描上我的双眉——
自己眉间宽阔,眉形疏远,曾有人说过,这样的眉宇是大智慧与大胸怀的人才有的——
再笑——
点上唇红,让自己的唇与衣衫相映——
站起,看镜中的自己,就似一个嫁娘——
曾在黑云山寨也穿过嫁衣,那一次,几乎被逼拜堂,如果真进行了典礼,在这个世界中就是婚姻的定型。我,只有那一次与出嫁离得很近,擦肩而过——
这一生,可有嫁人的一日?
笑得无声,笑得眼里有雾,笑得雾气化为水迹——
将盈到眼眶的水迹逼回,打理自己——
竹秀衣已被我脱下,放在毡上,叠得整齐,任红色薄纱在身,将我点缀得如此艳人——
轻轻转——
裙裾飞旋——
闭眼,放远思绪——
帐帘动、脚步声传来——
停下动作,睁开眼,是那些女子,她们将我要的东西搬来,一一置在几上,又陆续离去——
我合好妆盒,将几面布置——
落坐,等——
就像昨天那样等——
银皇在一旁盯着我,眼里幽深——
微低头,轻轻笑,看着桌面——
三只杯,一只壶,静静地立在那里,泛着细瓷柔和的光泽,似乎在与我互说——
盯着它们,心中的云在轻、风在淡——
不知何时,视线内多了黑色——
眼转过,那是他回来了——
心一跳!
抬头——
将帐内打量,没有另一个他——
“那个人,即刻会到。”
再将眼神转回面前人的身上,他在凝视我,立着,低头,凝视我——
紫雾萦绕的眸中,像是被烈焰焚烧过的原野,灰败、压抑、痛楚,还有游走在绝望与希望之间的不确定——
将视线别开,我缓缓站起,缓缓将头转向帐帘——
眼,盯着帐帘——
那里只要有一丝掀动,我都会捕捉到——
等——
再等——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就像被灌了铅,在困难的挪动着——
也许只是短短数秒间,也许已过了几个世纪——
终于——
终于看到了帐帘在动!
它动了!
它在被缓缓的挑起,越开越大——
心,提起——
再提起——
我以为能控制得住,却原来还是在这一刻,无法自主地提起——
眼,盯着——
再盯着——
同样无法自控地紧紧盯着——
一双无垢鞋底先入眼——
呼吸发紧!
一袭白袍袍裾再入眼——
呼吸更紧!
白袍越露越多,整个身形从帘外进入——
顺着白袍上移视线——
看向那张脸——
第一眼——
“噔”地后退一步——
他是谁?
他是梅无艳吗?
不!绝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永远都是丰神俊逸、清雅出尘的无艳大哥?!
不可能!
脚下再退一步——
这个人,脸上无疤,肤色晦暗,形容枯槁,怎么会是我的无艳大哥?
如果是他,脸上无疤就是未带人皮面具,但他的玉质肌肤呢?那如玉光洁润泽、清凉柔滑的肌肤呢?
再如果说,现在的人肌肤似玉,那也是一块被腐蚀性的化学性液体侵蚀过的玉!那张脸上,那所有裸露出的皮肤上,像长满黄斑,像金属生锈!
镇定心神,再看第二眼——
后退,狂退——
退无可退——
背已抵在帐壁上,眼已无法睁着再大——
他是谁?他为何是一头银发?!
如果他是梅无艳,那如墨浓、飘逸似云的长发呢?
怎么会是他?
错了!一定是错了!这个人是谁?这怎么会是我的无艳大哥?
紧紧抓住胸口,让自己再看第三眼——
看向他的眸——
那双眸里有鲜明的焦红,怎么会是我清冷明澈、萦绕薄雾的无艳大哥的眼?
怎么会?
怎么会?
与他对视,眼神直撞——
心,开始下沉——
似有冰块砸在上面,让它痛,让它冷,让它沉——
是他!那眼里的东西是他的!他是梅无艳!
那双眼,天下无双,不管怎么变,眼里的魂、眼里的意不会变,是他!
是他!是他!
喜,混在痛中,从心底快速升起,脚下不由自主的向前冲去——
几乎就要奔到他身边时——
停住!
逼迫自己停住!
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他!
那个他在用同样紧缩的眼盯着我,他的心,是否会在我扑过去时,如我一样的痛?我不能向前!不能毫无顾及地冲过去,扑进那个胸膛中!
眼痴痴盯着帐帘前的人——
无艳大哥,你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曾记得,你不论何时、何地、做何事,都是优雅从容,都是一尘不染,都是飘逸如出云岫间,都是……
那一头银发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吗?那发是真的吗?
他再也不必遮掩自己,再也不用靠面具来行走世间,世人怎还会因这样的他痴狂?颠倒?
牙,紧紧咬上下唇——
一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那一头如墨的黑发,再见时,竟成了满头银色?不再有一根黑发!
心缩了又缩,痛得让我不得不再次抓着胸口!
我凝望着他,他也在凝望我——
“红尘——”他的眼里“红尘”二字。
“无艳大哥——”我的眼也在唤他。
“红尘——”他的眼里有血色颤动。
“大哥——”下唇有温热的液体渗出,入口腥甜,“你,怎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眼里问他,心里悲凉——
我怨你,怨你为何变得这样?你这样,让我怎么能安心?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无挂?我,又更怨我自己——
“红尘,不要怨,不要责怪自己,见到你,我愿已足。”他的眼里没有怨怼,只有包容,包容着我——
时间,为何不在这时凝固?为何还在向前滑动?它的流淌,让我们痴缠的视线,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他——
让心沉静,让情冷下,让思维转动,让理智恢复……
我,拔开纠缠的眼,转向另一个他——
那个他,眼,盯视着我,里面是风起云涌,是瞬息万变,是交错的复杂——
他成神、成人、成魔全在一念间!我,不能让他发那一念偏差!
让自己笑——
“三人聚齐,让我们同桌共饮——”轻轻言,轻轻笑,引步走向那张几,当先轻轻坐——
(看到这里,希望朋友们能配上音乐来感受,有朋友推荐听萧曲《枉凝眉》,你们可自己选一首曲子,去体会。)
他二人,双眼随着我的动作在移转,始终绞在我身上,始终没有偏开分毫,炙热深沉,如枷锁——
坐定后,看他们,等——
等他们移动,等他们入座——
他们之间没有对视,只盯着我,却在同时动了,向这里而来——
一白衣,一黑袍——
两朵浮云分两边,一左一右落坐——
我居中,低头,将壶执起,斜斜注——
斟一杯,杯中清莹,微微晃着涟漪,双手端起,送到左手旁的他面前——
“夜修罗,这第一杯酒,敬你。”
他仍在凝视我,眼里的紫雾下是幽深的黑暗,黑得看不到尽头——
而他的手,没有动,没有接过我捧着的酒——
我笑,笑得平静,“这,是我们三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桌共饮,你,不愿饮下我敬的酒?”
他迟疑,眼里的最深处有隐隐的暗流,双手抬起,接来——
“第一杯,我要谢谢你——”
看着他,我轻轻语,声音稳定,“谢谢你,在紫尘谷那两百年中对我的守护,是你,曾将我从兔口中救下,没有你,就没有后来的紫萝仙。”
他的眼中异光一闪,双手停住了。
我再笑,“接着吧,夜大哥。”
我唤他,他听到我的称呼,眼里一闪再闪,银光如暗夜璀璨星芒,将四周点亮,手接过,一饮而下——
微微笑,低头再斟一杯,递向右手边——
“无艳大哥——”看着他,他的双眸凝如海,那海水的宽容与博大,将我轻轻包裹——
我似躺在了摇篮中,漂在了水面上,微微水波将我荡漾——
荡漾在他的眼神中——
即使那里面的红色血丝漫布,没有从前的清亮——
“这是敬你的第一杯——”我看着他,笑加深——
他,眼里起雾——
是我熟悉的雾——
结在幽幽海面上,雾气蒙蒙——
双手伸来——
“这一杯,我要谢你——”他也顿住,手停在半空——
“谢谢你,一千多年前出现,出现在我的眼中,从那一刻起,我的心,不再干枯、不再空洞、不再古井无波,有了鲜活的感觉,有了充盈的快乐,知道了什么叫作情。”
我每说一句,他眼里的雾气便浓一分——
“告诉我,你是否早已忆起了前世的种种?”看着他,他眼里的东西已经给了我答案。
而他,点头——
我笑——
当他特意将竹秀衣安排给我时,我就该觉出端倪——
当竹秀衣曾将夜修罗与花水水振出去后,我就该明白那不是普通的衣物,它的上面注了法力的守护,不仅仅能防刀枪,而是能防妖魔。
当在金云关入房休息前,他反常的举动,反常的话,还有那深深的压抑的痛楚、悠长的叹息——
还有无相在紫尘谷中的欲言又止,那奇怪的神情,那将说未说的话,都在暗示——
而我,如此迟钝——
他恢复记忆,也是他的痛,明白了前尘往事,却不曾死死绑住我,将我牢牢困在他身边,宁愿自己伤,将信任托给我——
他成了今天的模样,也未将自己的意念强加给我一分。
“无艳大哥——”手中杯,前举过眉——
他接过,饮下——
饮前,眼里雾下的水波在轻颤——
那颤动,如我现在正斟着的第三杯酒,随着我的端起,酒在杯中摇——
这只杯是从左旁的他手中取过——
“夜大哥,敬你第二杯——”
凝视他,他也凝视我,等着我说——
“这一杯,要谢谢你,谢谢你能对我有情。”
我将笑中含春,让自己与这身红衣相衬,“论根本,我只是一株草,幻化成形也是一只精灵,甚至可以叫作妖,位列仙班成为仙时,也只是一个小仙,与你的身份、修为有着天差地别,要谢你——”
眼盯着他,盯着他如此完美的面容,“谢谢你,没有尊卑之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对我这种低等生命的轻视,恋上了我——”
随着我的话落,他的眼中暗潮急涌,喉咙上下滚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接过杯子,指节用力的捏紧了杯沿,再饮下——
那一仰头的动作,就似这天下最后的尽情一饮——
笑一笑——
再取过右边的他的空杯,斟满,双手奉过去——
“无艳大哥,敬你第二杯——”
让自己的笑里驻进清风,淡淡的看着他——
“谢谢你,谢谢你在紫萝撞上法器的那一刻,将轻魂几缕收回,没有你的那一举,就没有千年寒滴泪,也就再没有紫萝,是你,一念之仁,让紫萝活了下来——”
也让紫萝知道了,她一世的等待没有落空,你,在今生还了回来——
后一句,埋在了心底。
他的手抖了抖,眼里雾气更重,接过,指尖似乎也在发颤,是那样困难地将杯递到自己唇边,啜饮,眼依然盯着我,从进来的那一刻,到现在一直盯着我——
那双眼,在问着我什么,我转开,没有回答,再取过左旁的空杯,斟满——
“夜大哥,再敬你,第三杯——”
看着这个人,他的眼也同样定在我身上,那里面的游离,依然在绝望与希望中挣扎——
绝望后,他会做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被诸仙审判时,不顾一切地闯进仙界大殿救我,那一刻,让我相信你对我的情真意切,愿意抛弃一切来维护我——”
笑里,有了苦涩——
如果一个谢字真能还清这其中的东西,会有多好?
他的眼角这时在抖动,轻微地抖,眼里的紫雾似乎凝成了一团,接过杯,再饮——
又一次转身,转身前将笑中的苦意逼走——
“无艳大哥,也敬你第三杯——”
杯中的酒,如此清澈,清澈见底,我的眼凝视这液体——
“这一杯是要谢你,谢谢你今生对我的付出——”
抬眼望他——
“无艳大哥,你,救过我数次,没有你,莘莘早死,红尘早亡,谢谢你,今生对我动情,也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
深深记得他做的“天鹅咏”,那一味,咏尽天下痴情事,注定了我们之间困难艰险重重——
我每说一个字,他的身子便似乎抖一次,眼里的海面起了波浪——
我笑,静静地笑,笑得安宁——
他眼里的波浪在渐渐退下,将第三杯滴接过,啜饮——
壶在我手中,再斟一杯——
“夜大哥,这第四杯,还是要谢你,谢你在今生仍然对我不离不弃,仍然痴心不改,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对待,心里感激你,由衷的感激——”
这句话出口,面前人的脸色变了,瞬间苍白,不只眼角在动,嘴唇也在不停地颤动——
“红尘——”他吐出两个字,眼里的绝望在加重——
转回右边,缓缓再斟一杯,“无艳大哥,这一杯,是我敬你的最后一杯,不再谢你,而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看着他的玉容俱毁——
“我请你答应我,不论你的生命中有我,还是无我,你都会好好对待自己,我要你恢复原来的你,恢复那个清雅飘逸的你——”
他眸中刚刚被压下的浪又掀起——
直直看着他,让声音如铁,“你现在的模样太丑,比那张疤脸还要丑!这样的你,似鬼一般,我,落红尘,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