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舒服,我几要忍不住发出低吟。
她轻轻将我往上挪了挪,使我的脑袋陷入她肩窝,继而拉起被子覆上我们的身体。揽着我的那只手在我背上反复游移,另一只手在我脸庞上轻轻抚摸,温热的唇时不时散落而下,她口中发出迷离的呢喃,妖孽,真是妖孽啊……
再次感谢上天她是个沉湎美色的花痴。
许久之后,似是摸够了,她停下动作,将我抱紧。
为夫还没被摸够呢……我在她怀中故作不安的扭了扭,她抚慰般的再度抚着我的身子。
嗯,好舒服……
待她睡着后,我会由她怀中抬起头。
指尖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她的红唇,她的轮廓,多么美丽动人的女子。
她是我娘子,她是属于我的。
我们依偎取暖,给予彼此幸福。
今生今世,再无其他。
* * * * * * * * * * * *
在她走入生命之前,我已活在这世上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漫长到足以做任何想做之事。
记忆由那个女人的离开为起始。我记性很好,也可说过目不忘。但我令自己忘却有关她的种种。
她丢弃我,我便同样丢弃她,连同记忆。
爹常因那个女人的离去迁怒于我。我用碧绿的眼睛直直看他,他会打的更狠,但没关系,我知道他心中更痛。
他予我痛苦,我亦奉还。皮肉苦重一些不打紧,只要他眼中那撕裂的痛更为凶猛。
然,当他瞬间将我扇至失聪,我惊觉了力量的悬殊。原来,弱智的对抗是如此可笑。
从此不再与他硬碰。我还不想死。
我翻看医术,修习易容术,及如何改变眸色。
五岁那年躲避不慎,折了双腿。我愈发勤奋地学医。
腿脚尚未康复,他将我捆入大缸中。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周全游窜,一阵又一阵剧痛使得尖叫冲破喉咙,竟是无法隐忍。
急欲逃离这可怖之地,却无力动弹,连站起都不能,因我只是个瘸子。
……
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竟还活着,然仍是处于炼狱般可怖的缸中。
数度昏醒间,我了然此乃以毒攻毒。当难闻的药味浸染全身,缸中东西悉数死亡,除了我。
看来,他是把我当做可用之人。
…… ……
从此最渴望之事便是进入那大缸,虽然它令我痛苦地犹如死去活来数次,
因我知道,那会使我变得强大。
越痛苦,越快意。
为即将重生的自己。
每日还是会做出惊恐的模样大叫,挣扎着急欲逃离他的魔爪。
因为越是不愿,他越会急不可耐的捆我进去。
为了维持他的兴趣,我学会演戏。
八岁那年腿脚得以康复,我正式习武。初学者的兵器常是树枝类不会伤人之物,但绝杀门不同,手中所握只能是兵刃。杀人见血的兵刃。
我挑选软剑,杀人最快最准、却又优雅的柔软无声。
握住剑的那瞬,我知道,定要驾驭它。
令它成为我最忠实的永不背弃的奴仆。
十岁,经历数次生死搏杀,我终成为绝杀门一名合格的杀手。
合作行动时,没有同伴把我当孩子,因为我比他们更绝更狠。
其中,唯有一次例外。
任务是杀掉一家上下五十八口。
当一名女子在我身前跪下,哭着哀求时,软剑迟迟没有割上她的脖颈。
我记得她。三年前,我瘸着腿出外买药材,一辆马车由后方冲出。那时就要轧死轮下的我被一名身手敏捷的女子所救。就是她。
虽时隔三年,记性过人的我,一眼便能认出。
须臾,我收回剑,转身离去。这是第一次出剑后留下活口。
然踏出不过三步,背后传来她的惨叫声。
“少门主,你太大意了!”魅影的声音由门边传来。他是此次同伴。“若非我及时出手,你已成她手下亡魂。”
我回过头,看向那女子的尸体,指尖微微曲起,以娴熟的手法夹着数根银针,欲发未发,闪着暗光的色泽证明淬了剧毒。
“少门主,仁慈不属于杀手。”他走到我身侧。
我良久站立,一言不发。
“少门主,该回去了。”
我回过神,点头,“好。你先走,我随后便到。”
可他并未走出那扇门。在门边时倒下了,刚刚他发暗器之地。
临死前,他回转过身,难以置信的盯着我,瞳孔紧缩。
“一,我放的人轮不到你杀。该死。二,此事不可被他人知晓。你须死。三,仁慈,不属于杀手。”
跨出房门,没有回头看那滑倒在地的尸体。
黑色的风卷起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
属于强者的味道,令人喜爱。
昨日人来人往的府邸,今夜已是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我踏着殷红色液体铺就的月下小道,信步而出。
…… ……
难熬的日子并未很久。
十五岁那年我便打败了爹。
从此,再无人可管束。
多年隐忍,新生,终于来临。
我成为绝杀门新任门主,所出之言不可违抗,所下之命不容忤逆。
纵情享乐,为所欲为。天上地下,无所畏惧。
我并未杀掉那老头子。因我知道他活着更痛苦。也或是因为,看他痛苦的活,方觉得人生快意。
我还有一个弟弟。十六岁那年,痛苦发疯的老头子去京郊寺庙里找那贱女人。只因为听说她被逐出宫,在那修行。
我懒得管他的事,死活都与我无关。
可当他设法将那女人带回来,想上演一出母子相认的泪戏时,我只差笑岔了气。
他用十几年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声音对我说,碧儿,你看,这是你娘亲。
粗哑的嗓音被扬起微妙的弧度,然后发出了不曾有过的轻柔声调。他用那张我以为早已僵硬枯死的脸,那么笑着对我说,“碧儿,你看,这是你娘亲。”
“叫娘啊。”他又道,仍用那轻柔声调。
我随手拿起酒壶,轻轻一笑,“叙旧去地牢常呆的那间笼子,认亲先去总坛召集所有分门主。做AI去云雨楼,工具齐全。
“你这不孝……”他的话没完,扬起的手已随身体向后飞去,撞上墙壁。满室腥气。
我斜睨他一眼,收起笑,冷冷道,“别碰我,忘了么?”
他再不是主宰者。
楚涟碧,才是。
跨出房门,那个女人却拦在身前,我目光一冷,她顿时退后数步。
她用一种看似悲伤的眼神对我说,“碧儿,你还怪娘么?”
我上下打量着她,靠近一步,挑起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唇。
她面露欣喜,身体微微发抖,我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缓缓道,“身子还不错,我可陪你去云雨楼玩玩。”
“碧儿你……”她脸色惨白,身子踉跄后退,死死盯着我的眼里滴下泪来。
“……你这畜生!她是你娘亲啊!”老头子忙不迭冲出,将她搂住,满脸痛恨的叱责。
倏然间,觉得这情景很是有趣。我便斜倚在栏杆上,噙着笑看他们伉俪情深的模样。
“楚涟碧,你娘当年是有苦衷的!”老头子一脸语重心长。
我仍旧只是笑,笑着看老头子那张肃然的脸,便觉格外有趣。
其实他模样俊美,岁月亦未能改变英挺的轮廓。然多年来,他在我脑中似是只剩一张被酒灌得通红的脸,凸出暴睁的红色眼球,满脸跳动的青筋。
出于好奇,我任那女人住了下来。
第二日,老头子便焕然一新。一脸络腮胡剃尽,长发一丝不乱的束起,衣衫齐整,面目英俊。啧,还真是个大户人家的俊俏公子。
我算算,老头子今年多大。哦,三十有三。
原来他并不老。
那为何,我竟觉得自己已然老去?
这几日,他眉眼间溢满殷殷切切的温柔,有那女人在时,言语声轻细至似怕惊了空中之鸟,步伐小心翼翼似怕踩着地上虫蚁。若是可以,只怕他要将她楼入怀中度日。
一天晚上,老头子突然来找我。
“你娘亲就要走了,去与她道别吧。”
走?留?与我何干?
懒得理会,转身离去。
“畜生,怎如此狼心狗肺?!”暴躁的斥骂在后方响起。
我停下脚步,微笑,“畜生?嗯,你着实是她忠实的畜生。”
“你懂甚!我与你娘亲真心相爱!”
我冷冷一笑,离去。
相爱?
这便是相爱么?
十几年不闻不问,回来后哭着对我说,碧儿,娘是为了你才来这一趟,这么多年你过的可好……
聒噪的话太多,记不清,我可不像老头子那么有耐心。
在她就要触上衣襟时我挥开了她,心里很是厌恶,“莫要弄脏我。”
可悲的老头子。
可悲至极。
…… ……
每日皆有人降生,亦有人血溅三尺。
活着的人,离开的人,消失的人,死去的人……
一切一切,于我而言,不过一场游戏一场梦。
那女人死去,据说为救其子,毒发身亡。
老头子不久后随之死去。
她死了,他便油尽灯枯。
此生,我仅依他一次,将他与那个女人合葬。
许是可怜老头子的后半生,许是不想让那拆散楚家的人活得太安逸,抑或,人生已索然无味到极致。我与那无丝毫感情可言的弟弟达成了同盟。
我助他夺得皇位,他许我半壁江山。
半壁江山要来何用呢?未曾想过。
然需我楚涟碧助他,总归要付出些代价。
最初,他眼中对权力的欲望,令我只觉可笑。
几年之后,他眼中的欲望不减反增,越燃越炽。我见他为权势卑躬屈膝,为利益曲意奉承。我很明白,那小子内心傲气,且极为歹毒。
在惊觉他的执着时,我似是有些羡慕了。他的人生有如此狂热追求。
为了梦寐以求的皇位他可以不顾一切,
情感、尊严、人格,悉数抹去。
我呢?又有何求……
深夜独自游荡街头,苍穹星罗棋布,似触手可及,却高且远。
恍惚间,竟不知此生究竟是要做甚。
这世上有何物会令我不顾一切去追寻?
没有。
心已死去,只等躯体腐烂,最终归于尘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