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没有诚意地朝华苓和七娘一幅身:“小柔这边给谢九娘赔罪了,扯线的时候没有控好力气,倒累谢九娘的风筝丢了。真是无心的。我家风筝还有多的,不若赔谢九娘一个?”
华苓看四八一眼,摇摇头浅笑:“不值什么,算了。只不过,这世上很多无心之失,都是有心人做的呢。”
魏小柔一惊,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几岁的女孩能说出这样词锋犀利的话来,作出一副委屈的面容来:“谢九娘子,小柔真的是无心的,这厢再给你赔罪……真的,陪给你一个最好的风筝,还不行么?”
四娘笑着开口了:“不必了小柔,我们家女孩儿怎会这般小气,九娘定然是没有生气的,九娘,是吧?”
在外人面前摆起长姐的款,而她还真不能驳斥什么,真真是会说话,会看时机。华苓微微一怒,又按捺下来,只是一个风筝罢了,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东西争执。
七娘淡淡道:“走吧小九,何必与禄蠹讲话。”
“嗯。”七九相视一笑,手拉着手转身就走。
看着七九高傲离开的身影,八娘懊恼地顿脚,低声骂道:“明明叫你去扯那个红色的燕鸟,怎地搞错了!这点事都没做好!”
魏小柔小声辩解说:“风太大了不好控制,我也没办法啊。”
八娘有点恼怒,还想叫她再来一回。四娘斥道:“够了,还想再来一回丢人现眼?你没看见七娘和九娘都看出这是你故意的了?要是闹到爹爹跟前,谁都没有面子。”八娘这才撅着嘴不再说话。
☆、第35章 河边众聚
35
专门让陈执事做的风筝就这么没了,虽然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因为这点小事计较,华苓依然没有办法立刻云淡风轻起来。
她一点都不明白,四娘和八娘怎么就能长成这个样子?觉得自己比姐妹们都高贵也就罢了,是人就免不了比较,她懂,但是何必有事没事都要来给别人扯两下后腿?还都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也就能叫人恶心一把,有什么意思。
真有本事的话,就该把把阖府兄弟姐妹一个个弄死,让爹爹就剩下她们三个孩子,占尽所有的宠爱尊荣,这才算得上人生赢家么。
做不到这么狠这么干净利落,只懂偷偷摸摸的给人一点亏吃吃,形容为手段上不得台面也还是太宽容了——其实就是太蠢。
不过换个角度看,这两姐妹也算得上识时务了,爹爹这几年对后院插手得越来越多,不允许兄弟姐妹间闹矛盾的态度也摆得很清楚,四八是绝对不敢触他霉头的。
算了,要真这么计较的话她和四八有什么不同?华苓叹一口气。嗡嗡嗡的苍蝇是很恶心,但没有人会用手去打的,平白脏了手。
七娘被牟氏派侍女来叫走了,二娘那几个姐姐和一群年纪比较大的官家小娘子联合玩着蹴鞠,不爱参与这些的华苓便站在河边看着清清河水发呆。
侍立在华苓身后的金瓯轻声问:“九娘子,不如婢子去寻寻,试试能否将那风筝寻回来?”
华苓摆摆手:“不必了,被风吹了那么远,要是掉河里早湿了,寻回来也没用。”金瓯看华苓并没有多少郁闷脸色,这才不说话。
“婢子见过卫五郎君。”
听到金瓯和金钏恭敬的声音,华苓回过头,发现卫羿走了过来。
她便问:“卫五有话要与我说么?”
这会儿谢九嫩生生的小圆脸上没什么笑容,准确说,没什么表情,但是卫羿暗暗觉得,谢九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才对,相处起来舒服很多。他的眼神柔和了普通人绝对察觉不到的一星半点:“丢了风筝不愉否?我骑马沿河去寻,应能寻见。”
华苓睁大眼看着他:“你要帮我找风筝?”
“阿九若要,便去寻。”卫羿点点头,脸上没有分毫像是说笑的表情。
他注意到她的风筝断线飞走了……华苓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忍不住露出微笑,但还是摇摇头:“不必了,这边草木繁茂,区区一个风筝而已,掉落在哪里都不显眼,如何去寻?不过还是多谢你。”
卫羿浓长入鬓的眉往中心聚了聚,见华苓的态度很坚定,便点了点头。
卫羿长得高,华苓现在刚到他三分之二的高度而已,仰头说两句话觉得累,嘟起嘴:“卫五你如何长了这般高?我仰着头与你说话颈酸得很。”
于是少年半蹲下了。表情严肃,一手按膝,就是那种战场上军人随时候命的姿态。
金瓯和金钏轻轻抽了口气,立刻离开华苓身后几米远,不敢站到这样姿态的卫家郎君跟前,这是地位问题。
华苓倒退一步,想想这样太没气势又站了回来,把双手背到身后,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做什么呢卫五?”她左顾右盼,发现大家都在玩,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状况,立刻侧两步站成和卫羿并排看着河面的样子,这才侧头瞪他:“你无端端蹲下来干什么?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肯定要说我是欺负你了。”
卫羿说:“蹲下来矮些。”
华苓噗哧一笑,笑完才发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糟了,她想。
不可否认,卫羿蹲下来之后,整个人气势也没那么盛了,谈话确实好进行许多。
缎鞋踩着水边碎沙石间长出来的青草,眼睛看着阳光下粼粼的河水,华苓问:“这么说,你现在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咯?从七品的校尉对不对?”
“是。”
“战场上是不是很凶险?”
“自古刀兵无眼,只我武艺甚好,至今不曾受重伤。”说这话的时候卫羿的表情是明显的骄傲,眼睛定定看着华苓。
骄傲得叫人就想搓搓他的脾气。华苓扬起眉:“听你的话好像很厉害呢。——这世上难道已经没有武艺与你在伯仲之间的人?”
卫羿长眉一拢,谢九的话依然直指软肋,戳的他发疼。但随后他却露出一丝微笑,这才对,会这样对他说话的才是他的妻子。绝不恭顺相待,永远活泼泼犹如未驯之兽。
“——自然有的。”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大千世界,奇人何其多。我师曾有言,这世上武艺在我之上者,少则十数,多则百数。”
“如此,若是战场上对面相迎,你有好多把握全身而退么?”
“怕是极难,武艺到此境地,等闲一刻便可斩首百数,若我方强者置之不理,士兵定然折损极快。强强对敌,胜负常在瞬息之间,以伤换伤亦是寻常事。”
“……嗯。”卫羿的话是很公道的,华苓哑然片刻。原本是想挫挫这家伙的脾气,但是现在她才发现,也许还是有这点骄傲锐气比较好,这样他在战场上存活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吧。
居然,真的要准备嫁给一个军人,就算他有个好家世,也是军人……她闷闷地把一颗石子踢进水里,想想又问:“那你今年回金陵,会停留多久?”
“我回得早,”说这话的时候卫羿的面孔很不自然地红了红,他将脸转到华苓看不见的一边,续道:“爹将在巡视过山南道西防线之后,回归金陵,约在五月初,届时便上门提亲。顺利则秋后将回陇右道。”
“……”作为未婚少年,这种事记得这么清楚真的好吗?华苓试探着问:“卫五哥,你会否觉得我年龄过于小了?若是——”
“——若是如何?”卫羿转回脸,眸子微微眯起盯着她。
华苓一惊,浑身本能地就戒备了起来。隔了三年不见,这回见了气氛比较舒缓,她差点忘了卫五可是个野蛮人,不讲道理的。
但她是什么人,一步都不肯退的,当下昂起头说:“我问你,你家男子一生有除了正妻,有多少贵妾、良妾、贱妾、通房、婢子近身?”却是本能地换了个问题。她还是有眼色的,如果当着野蛮人的面说不嫁又如何,卫五说不定会大发雷霆,那种丢脸的境况她可不想面对。
卫五拢眉想了想:“本代卫氏嫡系男丁共三十六人,已娶妻者三十。族兄弟多半有妻有妾,贵贱如何,我却不知。”
“如此。”华苓轻轻应了,也不再问。这不是很自然的情况么,其实不论如今还是后世,拥有许多资本的男人总免不了左拥右抱,她应该习惯这一点才好。
再说了,就算卫羿有些不一样,这个世界也能叫他变得一样……
卫羿不知谢九问这个来作什么,见她一时没有再说话,便也不说话,矮蹲在砂石地上看着粼粼的青波河。
忽然邻近河边的人群有些骚动,华苓抬眼看去,见两艘精巧的红漆木舟从西边逆水划近,上面立着两簇衣带飘飘的人,一堆全是男的,一堆全是女的。
卫羿站了起来。
“那船是朱家的。”华苓认出了船身上的徽记,朱家造船的工艺毫无疑问是当朝第一。这两艘船是跟着朱兆新被送回金陵的,这大世家耍气派的方式都和别人家格外不同些呢,华苓弯起眼笑。
卫羿眸如鹰隼,仅扫一眼便道:“太子、三位皇子及朱兆新、王磷在船上。另一船上是几位公主和王家女。”卫羿提到皇家子弟语气也只是普通而已。
其实朱卫王谢四家子弟是一样的傲气。
两艘船缓缓靠岸了。
谢丞公背着手,缓步行到河边,含笑看着以太子和朱兆新为首的一群年轻孩子大步过来向他问安,随意受了礼,便挥挥手道:
“上巳游春日,你们年轻孩子好好玩罢,我年纪大了,也不上船折腾了。倒是大郎你们若是愿意,不妨随朱家船游河一番。卫五,你也去罢。”说完回到摆开的茵席那边晒太阳、赏菊花去了。
钱朱卫王谢五家子弟,这下是一次凑齐了。
华苓人小没什么存在感,乐得站在一旁看大家寒暄。
朱兆新原来也是个黑小子,虽然才九岁,但长得壮壮的,明显又是一个卫羿般的身板。他一见到卫羿就往上扑,兴奋道:“卫五哥!你回来了!你如何与谢家子一道游春,却不与我一起?我的船可大!”
谢大郎笑道:“此话不通。卫五与我家同游有何不可?你家游船半日,如今不也上岸来了。”
朱兆新翻眼一看谢大郎,大声说:“如今不在学里,谢大我也不怕你。总之我家大船不予你家子乘坐。”
华苓噗哧一笑,看看,这是结下了多大的深仇大恨哪。
谢大郎只是笑,三郎站在一边,昂着头瞪着朱兆新。朱兆新又翻眼一看谢三郎,哼哼地不理会他。
卫羿单手将朱兆新拎起来,抖了两抖把他抖安静了才放下来,也不说什么话。朱兆新于是就乖乖站在卫羿跟前,跟小僮儿似的,看卫羿的眼神儿里满是崇拜。
王磷看卫羿的眼神儿里也满是崇敬,毕竟已经十二三岁了,上来打完招呼便站在卫羿跟前另一边。
太子看得摇头笑:“果真还是武痴才制得住武痴,我自叹不如。”他转头问身边那身量颀长却消瘦、眉目俊秀绝伦的青年:“清延,卫家锻体之术乃是天下一绝,趁着卫五在此,你不妨紧着偷偷师,学上一二散手,也好强身健体。”
那男子眉眼间浮上一丝笑意,开口道:“我如今体质已定型,如何还能再习锻体之术。倒叫大家见笑。如今春日正好,游船上毕竟狭小些,众人于此相遇亦是有缘,不若便在此河边摆开茵席茶座,赏春作诗为乐?”
他一开口,华苓的注意力就不自觉地被吸引了。
应该说,所有女性都被吸引了,他安静站在那里时,也就是俊秀而已,但一开口,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眉目顾盼间的神采、断字断句间的韵味,就是说不出的吸引人。
这是一种惊人的魅力,容貌、仪表、风度,种种近乎完美的素质在他身上揉成了一体。
诸清延,原来这就是苏州来的诸家郎君。
在场的人又是一阵安静。不过男人们始终对美色的抵抗力要好些,大郎作为半个东道主,含笑开口说道:“如此甚好,恰好我家携了不少食饮出行,便在这河边平坦处铺开座席,谈天论道罢。”
晏河长公主一挥袍袖,干脆地命令宫娥们随谢家仆婢去布置场地,一双美丽含情的眼凝望着诸清延:“诸郎文采斐然,晏河便等着听诸郎新诗了。”
“长公主过誉了。”诸清延如此说,看长公主或者在场的任何女子都没有半分特别。
华苓眨眨眼,想起晏河长公主不是去年大婚了来着?长公主驸马姓赵吧?转眼她又看见和公主们一道下船的王霏蹙了眉,眼里有着不满,领着王雾和谢家女站到了一堆。
卫羿忽然走上前,面无表情的道:“诸大,那风筝如何在你处?”
诸清延身边跟着的小厮手上捧着一个素面菱形风筝,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只以风采流荡的行草提了一首长诗,《春江花月夜》。
☆、第36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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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丹朝定都金陵以前,这座长江畔的城市早就是六朝古都,底蕴深厚,遍布全城的水网又为它增添许多风情。
在这样的城市长大的人天然便带了几分风流态度,比如在对美人的偏好上,金陵子弟普遍喜欢白皙、俊秀、文雅的美人类型。
当晒得黑乎乎的卫羿硬邦邦跟个木桩一样杵到肤白貌美、气质满分的诸清延跟前,表情冷硬,语气冷硬地质问小小一个风筝的事,在场的女性都几乎本能地对卫羿不满起来,晏河长公主更是皱起眉说道:“不过区区一玩物,卫五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不论如何,卫羿都是卫弼公家的郎君,地位比诸家子高多了,他要仗势欺人,还真是欺负了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卫羿睨一眼晏河,直接没有理会她。他是话不多又不是脑浆不多,如何看不出来晏河这是对诸大郎爱到极致的样子。与被男色冲昏头脑的女人计较,他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诸清延对卫羿的问话依然含笑从容以对,接过风筝说道:“卫五指此物?此是不久前从高空坠落船上的,不仅制工精巧,上面所书写的《春江花月夜》也是我分外喜爱的前唐诗,还有,这一笔行草字也风流跌宕,颇可一观,我甚爱它,便带了过来。它的前任主人必是风雅趣致的人物,卫五你可知这是谁人的风筝?”
卫羿的脸色更黑了,别的男人手里拿着他未婚妻的玩物,这算什么?
谢家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