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羿的脸色更黑了,别的男人手里拿着他未婚妻的玩物,这算什么?
谢家兄弟姐妹们的目光已经全部落到了华苓身上,华苓无语。
大郎一脸看戏的笑,二娘、三娘、四娘一直到八娘,看她的眼神儿都透着嫉妒。
小九还能有更好的运气么?就凭一个陈执事做的风筝就得到了诸清延这样的赞誉,——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诸清延,那是姿容绝色、文雅端方、诗文双修的诸清延,已经被全金陵的小娘子视作最好成婚对象的诸清延!
四娘和八娘更是后悔的挠心,当时为什么会想着要折腾七娘和九娘那两只风筝,现在反而给别人创造了接近诸清延的机会!
华苓觉得自己快要被姐姐们的目光烤焦了,但这种状况其实也很有意思,所有的知情人里面,没有一个准备开口告诉诸大郎那风筝的来历。
这种默契可真是了不得,一时间她都有种错觉,世界已经大同了……但是风筝既然被捡到了,不认了拿回来还真不行,以后传出去她丢了的东西被一个俊俏少年郎当成宝捡回去了,那跟间接的定情信物也差不离了——看看卫五的脸,已经快要比锅底还黑了呢。
她肚子里笑得打跌,走上两步朝诸清延福一幅身道:“谢九不敢当诸大郎称赞,此物原是我家下仆所制,工艺粗糙,见笑了。”
诸清延眉峰微扬,春风般温和的笑意在他俊秀的眉眼间氤氲开来:“原来是谢家九娘的风筝,如今便原物奉还。延在苏州便早有耳闻,丞公家的郎君娘子才华横溢,诗书琴棋画各有专擅,十分出色。当面相见才知晓,这并非言过其实。前唐若虚公此诗清丽韵致,用以装饰风筝当真风雅,谢九娘好心思。”
“多谢诸大哥为华苓带回遗失的风筝。”华苓浅笑起来,接过风筝,交到金瓯手上。
诸清延谈吐清雅诚恳,眼神正直,是个谦谦君子。这样的人当朋友真的很不错,华苓仰起头仔细看看他,粲然一笑:“诸大哥勿要夸我了,我其实一点儿都不风雅。不怕告诉诸大哥说,那风筝上面之所以会是若虚公的长诗,其实是因为其他的许多诗都太短,无法写满整个纸面,所以我才选了一首这样长的呢。还有我的字不好,不敢拿出来见人,所以上面的诗是让家中执事书写的,哎呀,告诉大家这样的事,真是羞得我脸都要红咯。”
“谢九过谦了。”小娘子的表情淡定得很,哪里看得见一点羞涩?诸清延好笑,为了盖满整个纸面而写诗?——这做法不要说风雅了,可能比金陵城中卖猪肉的屠夫还要粗鲁些。
他眼角余光一扫,发现听到谢九一番解释的郎君娘子们多数都笑了起来,气氛舒缓不少,这才发现这小娘子的厉害。
人都有这样的心理,当发现身边的别人有某些很明显的缺陷时,他们反而更容易对他产生亲近的情绪。
谢九直接在拿自己打趣,几句话暴露出自己的短处来,听到的人就没有不觉得好笑的,自然而然就会觉得谢九容易亲近;再一个,而当人们对同一件事有了相同的情绪和判断之后,彼此之间也会更容易亲近些——所以谢九区区几句话,竟就把五家的郎君娘子们之间有些僵硬的气氛变得松快了许多。
敢于这样自嘲的人,性情必定是宽容而且风趣的,不要说女子了,其实在男子里面也少见得很。
诸清延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小娘子。不过八、九岁年纪,梳着双螺髻,小脸圆嘟嘟粉嫩嫩,一身葱白色襦裙越发衬得她跟葱段儿似的,跟其他的世家女孩儿也没有什么不同。然后他才意识到,当他在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他,而且是以非常平等的态度在打量他。
小娘子那双黑溜溜的眼眸里乍看是天真的笑意,但再往下一层却又像透着无与伦比的从容和慧黠,诸清延第一次觉得有些狼狈,小娘子似是看透了他的任何一点想法。
华苓眼睁睁地看着诸大郎俊秀白皙的面孔浮上淡淡的红晕,表情有点尴尬,越发显得秀色动人。真是美人!就算美的有点男女不分,也是绝顶美人哪。华苓赞道:“诸大哥长得可真好看,比我爹爹还要好看。”
“……九娘谬赞。”赞美直白却又真诚得很,诸清延咳嗽一声,用拳头掩了掩唇角,好像有种被调戏的感觉啊……
卫羿两道长眉拢在一起,抿紧嘴唇不说话,盯着诸清延看了两眼。也就是长得白些,有什么了不得的。
忽然一把透着颐指气使的女声插。进来:“谢九既然知道自己并不风雅,那我以为,这样的人还是回家多多读些书才好,免得丢人现眼呢。”
华苓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高挑秀美,着一身宫缎裁的碧青齐胸襦裙,臂悬罗带,发髻上簪着华贵的红宝凤凰花簪。
平素也可簪凤凰簪的只有皇家女子,这是二三四公主中的老几?
卫羿微微眯起眼,站到华苓身边。
“阿洛你怎可如此无礼?”晏河长公主凤眼一横,轻斥道:“口出狂言,还有没有皇家女应有的气度?快快道歉才是。”
原来是三公主钱洛。华苓抿唇浅笑:“怎敢受公主的礼,三公主说的也没有错,谢九比诸位满腹学识的姐姐都差远了,我二姐姐琴艺绝佳,三姐姐绣工栩栩如画,她们才能代表我谢家女的水准呢。却不知三公主擅长那一门技艺,如今在座诸位皆是识见上佳的人物,三公主也不妨展示出来,令诸位一饱眼福。”二娘三娘眼露笑意,小九这个妹妹虽然脾气颇好,但绝不是吞声忍气的人。
“你——!”钱洛一噎,两眼怒火熊熊的瞪华苓。她是四位公主里面技艺只学的平平,谢家女王家女的出色在整个金陵都是有名的,现在要拿她跟谢二娘谢三娘比,岂不是叫她当众出丑?
钱洛一拧身行到卫羿跟前,跺脚问他:“卫五哥,你为何这样护着谢九娘?她又不是你家妹妹。”
卫羿冷冷盯着钱洛一眼,语气冷硬道:“与你何干。”
“卫五哥……”钱洛咬着下唇,瞪华苓一眼,双眸盈盈欲泪看着卫羿问:“五哥时隔三年方才回归金陵,难道已经忘了阿洛是谁人了?”
卫羿说:“羿并非记性全无之人,见过诸位皇子、公主,自然不曾忘记。”
二公主钱沅轻轻拉住钱洛,把她拉回身边,柔声对卫羿道:“阿洛被父皇宠得过于任性了,她没有坏心的,盼卫五哥、谢九娘勿要与她计较。”话里提了两个人,眼睛却只是柔柔看着卫羿而已。
卫羿点点头。
想不到,原来诸家大郎的魅力也不是全线生效的嘛。卫五原来还是很有魅力的,华苓若有所思。
河边临时的简宴场地终于布置好了,大郎拍拍手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笑道:“诸位莫要在此站着说话了,入席再说罢,不要浪费这大好春。光。”
“正该如此。”太子也略松一口气,要是再任由妹妹这样闹下去,皇家气度真要荡然无存了。
两边最年长的郎君各自表示了意见,一场由风筝引起的争执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第37章 口舌争执
37
春日正好,青波河边风徐徐。
大丹目前地位最高的五家子弟齐聚一堂,宴饮和乐正酣。
虽然是临时整治的宴席,但宴上的器物饮食一半来自丞公家,另一半来自皇家,样样都分外精致得体,抬头就是青山秀水蓝天白云,低头就是各家容貌谈吐上佳的郎君娘子,一时间入席的众人都觉得,这场踏青宴比在那些在锦绣殿宇中开设的宴席要畅快多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座的都是年轻人,拘束总是少许多。
宴饮总要有些娱乐节目的,在太子的提议下众人玩起了投壶,这可是个非常考验智商、腕力和眼力的游戏,参加的每个人拿到八支箭,按着音乐的节拍轮流往那小嘴大肚的铜壶里投,投中了免喝酒,没中就要罚酒。
刚好皇家钱家和谢家都是一家兄妹在这里,天然就是两个拆不散的团体,相比之下卫羿、王磷和朱兆新就太势单力薄了,特别崇拜卫羿的王磷和朱兆新两个干脆主动并入了卫羿的队伍,三个队分红玄蓝打起了擂台。
还有诸清延,华苓眼看着他明明是跟随着朱家的船出游的,熟悉了之后又知道是在长公主和太子的力邀之下才来的,却三两下毫无心理压力地加入了谢家的玄队,和谢大郎、谢二郎、合作得不知有多愉快。
谢二娘又因为琴艺出众被推出来弹《鹿鸣》当配乐,当然是不遗余力地支持自己家的兄弟姐妹,手上的《鹿鸣》弹得忽快忽慢的,不知道把太子的红队和卫羿的蓝队坑了多少回。
不按着音乐的节拍投箭的话,那就算是投进了也不能得分的。
“二娘你作甚么呢,再这么坏我非拧你不可。”
看着玄队遥遥领先,红蓝两队被坑的多灌了好多杯酒,王霏急了,指着二娘笑骂,一张桃花芙蓉面酒气微晕,美的不可方物。
太子看着王霏,眼底闪过几分痴迷,但他很好地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看也只是看一眼而已。
二娘理直气壮地微笑着说道:“阿霏可别指着我,投壶么,比的就是各家眼力腕力,以及乐感,至于弹琴的是我,这也是我家的运气。”
这理直气壮的叫人都不知怎么反击好了,王霏气鼓鼓地和王雾一起过去拧二娘,三娘四娘立刻迎上挡着,把二娘和琴护在身后,合作无间得很,大敌当前的时候自家那点龃龉早被抛于脑后了。一群漂亮小娘子闹成一团,欢声笑语不断。
晏河长公主素手持着几支箭,和太子、二三皇子一起等着下一轮投壶。
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已婚人士,好歹庄重些,但看着王谢两家女儿闹架也笑得花枝乱颤,推推钱沅钱洛笑道:“阿沅阿洛快去支持阿霏阿雾,丞公家女儿真是太多了,不能叫她们老占了上风。”
钱沅钱洛果然过去,帮着王霏王雾欺负谢家小娘子,打打闹闹的场面越发混乱了。二娘也被拉进了战场,一时没了人弹琴,投壶只得暂时停了下来。
华苓躲在一边笑得浑身发抖,她年纪小不敢上去拉偏架,要是被扯的衣服都掉了就惨了。
投壶不成,宴席本身也没多正经,大家就开始各自寻了朋友说话,大郎、太子和诸清延很投契,公主们、王家女和二三四娘在一起谈论女子装扮,卫羿在指点王磷、朱兆新和四皇子扎马步。三郎在河边吹了一阵风之后就有些发热的症状,牟氏唬得很,连声说着不该允许他跟着出门,硬把三郎带到马车里饮了驱风邪的汤水,密密实实捂起来了。
转眼华苓看见四公主钱沁和七娘站在一起,四公主笑容天真,不知说了什么,七娘脸色愠怒,高高昂着头,一点气势不落。
华苓微微皱眉,走过去。
钱沁和七八。九是同样的年纪,华苓记得钱沁的生母是三品姜婕妤。这代皇后所处的太子和长公主盛宠不衰,下面这些皇子皇女就没有多少存在感了。
走近了,华苓听见四公主在说:“……大家都说是因为你家大哥哥大姐姐都生的早,所以丞公格外疼他们多些?就跟父皇特别疼太子哥哥和晏河姐姐那样的。”
华苓暗暗发怒,四公主字字句句都是在问谢家的事,语气倒是天真得若无其事,听着真糟心。应该说,果然不愧是皇宫里长起来的小姑娘么?这装天真的级别比八娘厉害多了。
不过,这天下果然没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丞公府里那点子事,外面有所风闻的人真是多了去了。爹爹的态度……华苓默然地想,爹爹对三郎和七娘的态度确实很平淡,对其他所有兄弟姐妹也只是平常,他一直最看重的,其实只有大郎一个而已。只有大郎时不时会被爹爹叫到书房去指点学习,大郎与她提过,这两年开始,爹爹已经在教他治下为官之道了。
大郎是丞公看重的继承人,这一点阖府兄弟姐妹都是知道的,太太牟氏看顾病弱的三郎都来不及,也没有什么话说。这年头医疗技术不发达,小孩子夭折的不知凡几。华苓看着三郎总有些心惊胆战,身子弱,发育追不上同龄姐妹们不说,身上也没有多少脂肪,一场大病就能把他带走。
一母同胞生的,七娘这几年慢慢却比三郎健壮了许多,华苓总觉得是因为七娘单独住到了茶园,没有牟氏巨细靡遗盯着的缘故。其实小孩子真的不是养得越精细越好的,越是将他身边所有的危险排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对环境的适应程度就会越低,成活率就越发低了。
但是这种话她自然不会去与牟氏说,谁说牟氏也不会听,三郎是她的命根子,谁敢说出一个对三郎不利的字,她都会像护崽的母兽一样发飙的。
所以虽然是嫡出的孩子,丞公的态度明显在大郎身上,双胞胎在府里的地位就不高不低的了。不过几个姨娘和庶子女们都算得上安分守己,丞公府里这几年也没有出过什么大风波。
华苓心下暗叹,也许有很多事是她还不知道的吧,想这么多也没有益处。她摇摇头,走近七娘笑着问:“四公主在与我七姐姐说什么呢?也加我一个吧。”
钱沁神态骄矜地用眼角一瞥华苓,扔出一句话:“我与谢七娘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丞公府诸多女儿中间只有谢七才是嫡女,嫡庶的地位始终还是不同的。
七娘眼神愤怒,冷冷道:“那你又如何有与我说话的资格?你也并非正宫所出。小九是我妹妹,我不许你用这样的话来说她。道歉!”
钱沁一噎,七娘反用她的话来堵她,偏偏她也同样没有反驳的借口,她是姜婕妤所出的公主,其实不也同样是庶出的么?但是身为天家公主,不论如何也是比大丹所有的其他人家要高贵那么一些些的,钱沁端起了公主的架子,大声说道:“谢七娘你好大胆!我可是父皇的女儿,你怎敢对我不敬,你与谢九才应该向我道歉。”
七娘昂起头,站得直直的:“我并没有说错任何一个字,凭什么让我道歉?你以为当个公主就很了不得了么?”
在皇宫里众星拱月,何曾受过这样当面的轻视,钱沁比七娘更愤怒了:“你——你藐视皇家威严!我要责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