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了皱眉,看了看茗夜,叶孤城挺起胸,凝视着他手里的剑,缓缓道:“利剑本为凶器,我少年练剑,至今三十年,本就随时随刻都在等着凶死剑下。”
西门吹雪在听。
叶孤城又喘了口气,才接着道:“我从未惧过死,今日一战,你我各自都不必留情,胜负由天定。”
有的人已经在心中赞叹了。
“啊!”茗夜惊呼了起来,众人皆看向她,只见她一脸的痛苦,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颤颤的指着叶孤城的胸前。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叶孤城雪白的衣服上,已渗出了—片鲜红的血迹,刺眼的很。
他的伤口流血不止,可是这个骄傲的人却还是咬着牙来应付,明知必死也不肯缩半步。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能等我一个月,我也等你一个月。”
他忽然转过身,凌空一掠,没入飞檐下。
叶孤城想追过去,大喝一声,“你……”
一个字刚说出,嘴里也喷出一口鲜血,人也支持不住。现在他非但已追不上西门吹雪,就算孩子,他只怕也已追不上。茗夜不顾脚下这光滑的瓦片,纵身跑了过去,扶住了他。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呆愣在原地。
司空摘星忽然笑了起来,刚要开口,陆小凤已飞跃而起,厉声道:“住手。”
司空摘星笑得太早,陆小凤出手却太迟了。
唐天纵已蹿出去,蹿到叶孤城身后,双手飞扬,撤出了一片乌云般的毒砂。
这正是唐家见血封喉的追魂砂,要距离较近时,威力远比毒黎更可怕。
如此的进的距离,没可能会失手。
叶孤城依一惊之下,猛的推开了身边的茗夜,正要掠起避开毒砂。
只可惜他也迟了一步。
茗夜一个侧步,抱住了叶孤城。
谁也没想到,一个弱女子会扑上前去,用身体挡住了疾驰的毒砂。
她无力的滑落下来,紫色的纱衣上多了一片乌云。叶孤城一手将她抱住,一手持剑指向唐天纵,怒道:“你要做什么!快给我解药!”
唐天纵咬着牙,冷冷笑道:“我大哥二哥都伤在你的剑下,不死也成残废,你跟我们唐家仇深如海,今日你不死是你的运气,你还想要我的解药?她是为你死的,你记住了!”
慕容脚尖一点地,轻飘飘的落到他身旁,声息全无,这样的轻功却是比西叶二人还要高出一等。她看向前方朦胧的夜色,淡淡道:“他们现在还未死,你该庆幸那是叶孤城,她若是死了,我便灭你唐家满门。”说完面色如旧,又回到陆小凤身旁耳语了一句,就如西门吹雪一般,无声无息的掠起,没入飞檐下。
唐天纵听了一楞,随即便要狂笑,却被陆小凤冷冷的打断了:“她有这个本事,而且一向说到做到,石观音比之你唐家如何?”
唐天纵已经汗如雨下,忽然从身上拿出个木瓶,急忙俯□,将一瓶解药全都倒在茗夜嘴里。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不顾及唐家。所以茗夜不可以死,也不能死。
叶孤城看着怀中的女子脱险,目光不自觉的温和了下来。运气起来,抱着她凌空掠起,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这个晚上真是太过于波澜起伏了。
陆小凤站在那半响,老实和尚笑道:“陆小凤也被美色罩住了么。”
他刚说完,陆小凤猛地拉住魏如云问道:“南书房在哪!?”
慕容站在西门吹雪面前。
西门吹雪道:“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来。”
西门吹雪低下头,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他没想到,叶孤城已经伤成那个样子了。
慕容看着他手中的剑,突然说道:“叶孤城没有受伤。”
西门吹雪猛地抬头,目光紧锁。
慕容又说道:“有人受伤了,但那人不是叶孤城。”
西门吹雪站起身来,冷冷问道:“叶孤城在何处?”
“南书房。”
南书房灯火通明,隐有剑气传来。
西门吹雪在路上遇到了同样疾驰而来的陆小凤。
一人白衣寂寞如雪,正欲抬脚离去。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白云城主,叶孤城。
而一人同样一袭白衣,比雾更白、比月更白,站在门前冷冷的看着他。
陆小凤冲入了南书房。
已经什么也不用解释了,他们都成了这场罪无可恕的行动的帮凶。
“你是叶孤城。”西门吹雪的声音几乎带着腊月的冰霜。
叶孤城直视他的目光,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向他压了下来。
他开口道:“是。”
西门吹雪的目光凝向他,眼睛里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今夜是月圆之夜。”
叶孤城说道:“是。”
西门吹雪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已,死而无撼,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而无憾。”
他有严肃的说道:“但求与君一战。”
两柄孤交绝世的剑,两个孤交绝世的人,又怎么不惺惺相惜。两个孤交绝世的剑客,就像是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已光照千古!
叶孤城道:“请。”纵身向太和殿飞去。西门吹雪紧随其后。
紫禁之巅,月满乾坤。
剑客各自立于屋脊两侧。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就像利锋相击一样。
他们都没有功,这种静的压力,却比动的更强,更可怕。
片落叶飘过来,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立刻落下,连风都吹不起。
这种压力虽然看不见,却绝不是无形的。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
叶孤城道:“诚?”
西门吹雪道:“唯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颠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又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更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在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陆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第三十二章
两柄不朽的剑。
剑已刺出。
锋芒毕露,剑气纵横,月色寒如冰,天地失色。
“你没死。”
“没错。”
“叶孤城也没死。”
“没错。”
月亮爬上屋顶的时候,瑞雪初下,先是零零散散而后纷纷扬扬,屋中的人跪坐在垫子上,前面一只红漆方矮几,上头搁着一只红泥小碳炉喂着竹炭,烧得正旺,桌上摆着美酒,未饮已先醉三分。握着手炉,品着杯中的杜康,赏着门外的夜月雪景。门未关,风吹飞雪入屋,眨眼就消散了。
梅花还未开放,但是梅花绽开的气息已经迫不及待的隐隐的传来了。快了,花儿已经被白雪催的等不及了。
陆小凤晃了晃杯中的美酒,美酒在杯中左右摇着,抬头一饮而尽。出了口气,抿了抿嘴,他眯上了眼睛,似在回味那美妙的滋味,半响开口道:“你们收手了?我猜你想给我讲讲?”
白衣的剑客望着门外的飞雪,转头拿起桌上摆着的一小壶水,浇在了炉火上,炉火滋的一声冒起一阵青烟,火苗窜起,火烧的更旺了。
炉火火热,烧的人心都是暖暖的。
西门吹雪开口问道:“他能等我,我为什么不能等他?”
他的语气虽冷,但是熟悉的人还能听出,他现在心情不错。
陆小凤又给自己斟上一盅,持在手中,刚递到嘴边,听了他这话,停下了动作,苦笑道:“他可是把我们都给算计进去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脖子一扬,酒入愁肠。
他也给西门吹雪倒上了一杯,开口道:“别说你不喝酒什么的,是朋友的话,就陪我饮一杯。”他好像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了,久久不能释怀。
叶孤城没有杀了他们灭口,这本应该是件该庆幸的事情。这件事他们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只能烂在肚子里,这好像比杀了他还让他难过。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陆小凤也在看着他,他突然拿起了酒杯,一口饮尽。
他们是朋友,生死之交。这是真正的友谊,它永远明朗,永远纯正。
西门吹雪放下酒杯,说道:“他放不下天下,我们约定三年,三年之后再战。”
叶孤城心中有了天下,他需要时间去放下,这值得他们共同去等待。
陆小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改了话题。
他问道:“小娴也在你这里?”
西门吹雪道:“恩。”
陆小凤眼睛一亮,笑道:“怎么不见她出来?”
他又马上惆怅道:“不会又是在抄佛经吧。”
“她在陪瑜之。”西门吹雪面色柔和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陆小凤睁大了眼睛问道:“瑜之?”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道:“我的儿子。”
这下子,陆小凤张大了嘴,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他缓过神来急忙道:“恭喜,恭喜,恭喜啊··”
他连着说了十几个恭喜。
西门吹雪有了孩子,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有些措手不及。
他又好奇道:“那孩子的母亲是?”
西门吹雪脸色一冷,答道:“死了。”
死了,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西门夫人病逝了,陆小凤当然不认为孩子的母亲是孙秀青,但是这种事情,不该多问的。
他抱歉的说道:“对不起。”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为什么不把孩子抱出来看看?”陆小凤对这个孩子充满了好奇和关心。
西门吹雪的面色柔和了一些,看着屋外的风雪说道:“孩子还小,受不得冷。”说道自己的孩子,他的语气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温柔许多。
这是难以泯灭的天性。
陆小凤感受着他的愉悦,心中也愉悦起来,脸上也挂着笑意。
长夜漫漫,白雪飘飘,几杯薄酒,围炉夜话。
窗透初晓,昨日下了一夜的雪厚厚的覆盖满了庭院的角落。
小孩子嗜睡,还美美的睡着未醒。
慕容斜坐在摇床边,轻轻地摇着,看着那睡的甜甜的孩子,不由得心生怜惜,这个孩子,生来就没有母亲,她叹息着,便又温柔了几分。
温和的冬日的阳光洒进屋来,照的人暖暖的。
西门吹雪偶然的走到这里,伫立了一会,推门进了屋子。
慕容侧身,看见他,莞儿一笑,春菲弥开。
西门吹雪点点头,走到摇床前看了看孩子。
慕容浅声问道: “你不抱抱他?”
“抱他?”西门吹雪有些惊讶道。
她轻轻抱起瑜之,他已经醒了,放入怀中轻拍着哄着,抬眼道:“你是他爹爹,还不能抱抱他么?”
她想了想,又笑道:“长大了,可就不好抱了。”
说罢,她两手抱起孩子,欲放进西门的怀中。西门吹雪见了一愣,随后有些僵硬的拖住了自己的儿子。
慕容笑了起来,她最近总是爱笑。而且,无论谁见了这样的场景,都会会心一笑的。
西门吹雪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向上勾了勾。
正在这个时候,仆人在屋外敲了敲门,打碎了这充满了温情的一幕。
西门吹雪把孩子送回慕容的怀中,朗声问道:“何事?”
下仆在门外恭敬地答道:“庄主,庄外李玉函夫妇求见。”
李玉函是拥翠山庄的少主,一代英杰,不过最出名的还是他的父亲。
近二三十年来,最轰动武林的大事,就是‘拥翠山庄’的李观鱼李老前辈,他在剑池的试剑石边,柬邀天下三十一位最著名的剑客,煮茶试剑,而李老前辈却以一口古鱼肠剑,九九八十一手凌风剑法,令三十一位名剑客都心悦诚服,推为天下第一剑客。
李观鱼老前辈如今已经年老体迈,但是拥翠山庄依旧不容的别人小视。
可是他们与西门吹雪并无往来。
慕容隐隐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半落的眼帘下,藏着化不开的寒气。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慕容唤出奶娘,将孩子交与她,抬头对西门吹雪说道:“我去看看吧。”
停了几个时辰的雪,又开始零零散散的落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披着绒绒的银狐皮斗篷,踏雪而过。
素手掀开帘幕,缀着的珠子叮咚作响,莲步婀娜,落而无声。
厅堂之中坐着两人正在轻声交谈,神采气度俱是不凡。听到珠帘作响,停下了话语,站起身来。却没想到来人是位清丽难言的女子,而非西门吹雪。略一惊愕之后,向慕容拱手致敬,足显其大家之范。
慕容笑而颌首,七分礼貌,三分娇柔。屋里生着炭火,她脱下斗篷,身边的仆人接了过去。坐在主位,新茶已经沏好了,她端起茶杯,掀开盖子,轻轻吹着茶中的沫子,浅抿了一口,与夫妻二人交谈起来。
李玉函夫妇果真是来寻医的。
慕容心中暗暗地冷笑起来,她记得这对夫妇最终的下场并不怎么好,顺其自然便好,何劳麻烦自家哥哥呢?
与石观音有关的人,还是跟着她一起灭亡的好。
她嘴角带着温婉的笑意,随意的问道:“你们怎么就认为哥哥医术了得的?”
李玉函答道:“是一位故人告知与我等的。”
“哦?故人?”她略一沉吟,道:“可否告之他姓氏名谁?怕也是相识之人。”
李玉函面露难色,正要开口,却见柳无眉眼神中有异色,便停了下来。
柳无眉开口道:“我这位朋友倒与姑娘庄主都是旧识,只是他却不便来此,徒然伤情。所以,我也不便告之他的姓名。”
她的话没有错,也没有撒谎,但却模模糊糊,这要看听者如何去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