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雅心下一动,轻声道:“喂,你……过来。”
“嗯?”
流徵闻声转头,虽然面露疑惑,却还是依言往南宫雅这边凑近了些。
“来……”
南宫雅呼声低柔,在这暗夜之中竟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见流徵仍有些怔愣,南宫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领,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
两人一下靠得极近,呼吸可闻。
凉风夜露之下,是肌肤之香,有浅淡汗意,和着野花绿竹之清新宜人,种种气息萦绕鼻尖,迷醉人心。
“我……”
南宫雅一颗心翻跳得厉害,最终却一手攥紧了手帕。
“……与你擦擦汗。”
她说话时气息不稳,热融融带有湿意的气息扑面而来,流徵竟一下呆了,便真的一动不动地任她探手为她擦汗。
手帕轻柔擦过额上,鬓边,落在脸侧。
接着流徵便觉得眼前一暗,一股淡淡香气越逼越近,急迫而有些惊惶地覆了上来。
柔润馨香,带着微微凉意,正点在她的唇上。
轻轻一印——
停住了。
一向淡然平静的流徵瞪大了眼睛。
而那罪魁祸首则大脑一片空白,被那双眼睛瞪得面色发烫,下意识羞赧地一低头,却是砰地一声——
额头磕到了鼻子。
南宫雅的额头撞到了流徵的鼻子。
这一下便从尴尬羞怯变成了愈加的尴尬羞怯。
南宫雅羞愤欲死,已经不敢抬头去看,低着头紧紧攥着手帕,几乎要将那一方帕子绞成了碎布头。她这时心里只想着:都怪公仪凝出的馊主意!
白日里南宫雅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竟然说出自己虽属意于流徵,却并不知道流徵的心意。公仪凝听了之后,十分认真严肃地为她出了个主意,教她趁气氛好的时候去试探一下流徵的心意,接着便叽叽咕咕地凑到南宫雅的耳边说了一大堆。
可南宫雅却陡然睁大了眼睛:“什……什么?你让我……用嘴……”
“什么嘴!是唇……唇!凑上去,点一点,磨一磨,蹭一蹭,舔一舔,轻轻咬一口……我就不信她不会动心!”
“什……么?”南宫雅稀里糊涂,“点什么磨?舔咬?我又不是小狗……”
“笨蛋!”公仪凝大翻白眼,“算了!太复杂的你也学不会,你呀,就直接抱住她的头,狠狠地亲她一口得了!”
“我……我不行!”南宫雅面上发热,羞赧至极。
“那……就用你的唇去碰一碰她的!这么简单,总会了吧?”
“我……”
“这叫什么?就叫……点绛唇,嘻嘻……”
“点绛唇?不是用手试妆……”
“试你个头!这叫……情趣!”
……
南宫雅低头苦笑。
情……她倒是有的,趣……可却一点也不有趣。
经过这么一遭,流徵只怕……只怕当她是个变态,是个……怪物什么的……说要试出流徵的心意,却弄成这么个乱七八糟的状况,最后还……还撞到了流徵的鼻子!
南宫雅越想越是委屈,眼泪竟然一下涌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手背上。
四下寂静无声,对面竟然毫无反应。
南宫雅再也撑不下去,慢慢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接着扭头便要跑。她觉得她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可才踏出一步,胳膊就被一把拽住了。
南宫雅心头狂跳。
“哭什么?”
南宫雅飞快地擦了一把眼泪。
“……没哭。”
流徵却在她身后长长叹了口气:“我与你一起走。”
南宫雅不敢回头,只听得几声响动,似乎是流徵将凌云剑重新负在了背上,接着便提起了桌上的灯,几步走上前来——
牵住了她的手。
就好像以前很多次那样,拉着她慢慢地朝前,走着一条长长的路。
南宫雅心下渐松,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
流徵分明提灯照看着前方的路,连眼眸都没转半分,却仿佛知道她在看似的,轻哼了一声:“很痛。”
南宫雅一下慌了起来:“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流徵一挑眉:“真不是故意的?”
“真……真不是故意的。”
声音愈见低了下去。
“哦。”
流徵竟然十分认真地点头应了一句。
不用一会儿她们便已走出竹林,从小石子路走出来,便能看见流徵所住的那间屋子了。走了这么一大段路,又见流徵面上并无异色,南宫雅总算是渐渐地缓了过来。她心里想着,既然已经到了流徵住的地方,自己是不是该识趣点告辞了?
可流徵却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就在南宫雅这一迟疑之间,流徵竟然直接拉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南宫雅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是让她留下与她同住的意思?但……那怎么行……
其实仔细想想,她们自上路以来就经常同宿一处,本是没有什么的。可偏偏南宫雅才对流徵做出了那种“丧德败行”的事情来,心底难免会多出一些异样的感觉来。
“你先坐。”
流徵将灯放在桌上,朝一旁的指了指。
南宫雅的心里虽然七下八下,但也还是依言坐下了。
这屋子里原本是黑漆漆的一片,即便流徵提了灯进来,但那晦暗的灯火也只是照亮了一角。流徵又去找了油灯点亮,屋内才一下亮堂起来。南宫雅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屋内陈设简单,却别有野趣,床柜桌椅皆是以青竹制成,纹饰也以青藤柳叶一类的形状为主,显得极为精巧自然。夏日里住在这么一间房里,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流徵取了茶盏出来,给南宫雅倒了一杯。
“刚吹了冷风,喝口热茶。”
南宫雅唔了一声,接过来抱在手中,倒没先急着喝,而是眨巴着眼睛看流徵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只见她取剑放下,脱了外衫换了件轻薄宽松的长衣,停了脚步顿了顿,突然又转身走进内室。这一回,隔了一层薄绢屏风,南宫雅只能依稀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声音是听得见的。
里间一阵响动,似乎是打开了个盒子,等流徵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拿了个什么东西。
然后,她在南宫雅对面坐下,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
南宫雅有些怔愣,下意识便伸手接了过来。
借着桌上跳动的灯火,南宫雅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
竟然是一支长银钗。
古银的颜色,细长的两股钗扭成一支,并无什么花纹,甚是古朴简单。但钗头却吊下一缕,坠着一盏纯净通透的仿夜昙花而制的绢花,那花虽然很小,却精巧至极,层层叠叠的花瓣几乎跟真的一般,花心还有嫩黄的缨子为蕊,花萼之下则配了白花与绀碧两色长缨。
整支花钗所用原料普通,工艺也极为简陋,但……
即便是一向眼高于顶的南宫雅,也不得不承认,这钗设计精心,配色漂亮,只一眼看过去便令人爱不释手。
更何况,这花钗对于南宫雅来说,还有其他特别的意义。
因为……
这支钗的形状样式与七夕那天晚上的夜昙花灯一模一样。
此时南宫雅将它小心翼翼拿在手中,就好像刚从流徵手中接过了一盏“赠予有心人”的夜昙花灯一样。
南宫雅摩挲几下,低头道:“很……好看。”
流徵轻哼一声,虽面色不动,眼神之中却似有笑意。
“送我的?”
“嗯。”
南宫雅微微有些讶异,下意识就脱口问道:“为何……”
流徵眉头微蹙,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但也只是略沉吟了一会儿,回答了她:“那盏灯……”
“什么?”
“丢了。”
七夕节已过完,夜昙城内再没有夜昙花灯可卖。再说,那花灯毕竟不方便携带。所以流徵便给了她这一支仿着夜昙花灯制的花钗。
南宫雅心下一跳,赶紧将手中花钗紧紧收进怀里,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那……现在天色已晚,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等……”
流徵才张口说出一个字,南宫雅就已经飞快地起身跑了出去,简直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跑得心慌意乱,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流徵有些莫名,她本来只是想说送南宫雅回去而已。
夜路太黑,南宫雅一没随从,二没提灯。
流徵叹口气,重新提了一盏灯跟出门去,然而才走出几步,便觉出有些不对来。她停了步子,转身绕到一片树丛之后。
“真是有些看不出,你哄女孩子倒很有几分手段嘛,啧啧。”一声笑自暗黑之处传来,这声音极为熟悉,听来倒像是……她站在烟雨庭上时那个跟她搭话的人。
“南宫颂?”
“不错,是我。”
脚步声渐近,借着灯火,倒先看见了一弧略尖的下巴,接着是弯起一角的薄唇。
☆、027。宴席
七月十二;锦葵山庄内大摆宴席,江湖豪杰皆赶来为段老太爷贺寿。
南宫雅一大早便起了床,收拾妥当之后兴冲冲地往外走,结果与门外同样急着进来的公仪凝撞成了一团。
“哎哟!你一大早这么着急地去哪儿?”公仪凝揉着脑袋;皱着眉头。
“我……”
“等等;先不说这个。”公仪凝是个急性子,问完问题之后又想到自己此行来的目的;飞快地转换了话题道,“你先告诉我;昨晚到底……怎么样?她有没有什么反应啊?该不会你们……”
“没有!”南宫雅面上发热;说到这个便有了几分气,“都……怪你……”
害得她尴尬至极,简直羞愤欲死。
“啊?她竟然对你没有反应吗?这……这怪我做什么?”公仪凝竟然十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那是你笨!若换成是我,她定然会乖乖从了我。”南宫雅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然而昨夜发生的种种经过却实在有些复杂,这一时也顾不上细说。所以南宫雅很敷衍地附和了几句:“对对对,是我笨,我得走了,别挡着我的路!”
“什么?”公仪凝双眼一瞪,“你就这么算了?”
“对……啊。算了……”
“不行!”公仪凝双手叉腰,气势十足,“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南宫雅嘴里不说,心里却嘀咕着:那些馊主意……想着,她下意识便摇了摇头,可这一晃脑袋,插在她髻边的那支夜昙花钗便露了出来,一白一碧两条长缨子晃晃荡荡,煞是好看。
公仪凝何等眼色,自然一眼便瞧见了。
“咦,这花钗不错!”
“当然。”
南宫雅颇有得色。
公仪凝伸手一捞,竟将那花钗一下抽到了自己手中:“嘻嘻,借我戴几天!”
“不……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看着也是个便宜货,有什么可稀罕的!要不……干脆送给我,就当是我为你费心想办法的酬劳了!”
“公仪凝!”
公仪凝跑得比兔子还快。
南宫雅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早知道就不将那支花钗拿出来戴了……对啊,那么宝贝的东西,就应该好好地收起来才对,怎么能戴出来惹人惦记呢。她一路生气懊恼,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凌波苑。
凌波苑门口,廖威一行人正与流徵一同打算去锦葵山庄正堂。
一见到南宫雅,众人都很识趣,纷纷推说有事先行一步,廖威临走前甚至还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南宫雅略微有些尴尬,默默看了一眼面色淡淡的流徵。
“找我有事?”
“没……”南宫雅眼神瞟向另一处,“我只是想,大概你对锦葵山庄不熟,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我……”话未说完,南宫雅就意识到这借口很有些漏洞。对于这些江湖事务,流徵的确不懂,可廖威是行走江湖几十年的前辈,他可是很懂的。若是有廖威的指点,可远比她这个总是缩在家里不问世事的半吊子丫头强多了。
可流徵却并未反驳,竟然还点了点头。
“嗯,走吧。”
南宫雅一下子开心起来。
原来她昨夜做的那个……那个蠢事……流徵并没有放在心上。大概是真的误解以为她是不小心撞到了。这样一想,南宫雅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难怪当时流徵还问了一遍……
“真不是故意的?”
“真……真不是故意的。”
……
南宫雅恨不得一头撞死。
她一路都在走神,幸亏流徵还记得路,关键时候拉一把或者扯一下,总算磕磕巴巴地到了锦葵山庄庄中正堂之外。
这一场寿宴摆得不小,从正堂屋内一直摆到了中庭,满满都是人。
如流徵这般在江湖中没什么身份地位可言的,自然只能坐在外面。她看了一圈,见廖威等隆兴镖局中人都坐在紧靠回廊的一桌,便也跟着走了过去。以南宫雅的出身,她原本是可以进到内堂坐在首席的,可她却缩了缩脑袋,跟在流徵身后也坐了过去。
镖局中人早见惯了她二人的形影不离,倒也没什么异色。而桌上其他客人却根本不认识这位南宫大小姐,也并不奇怪。
锦葵山庄在江湖中也算是极有声望的,这一宴又是为贺老太爷的八十大寿,排场大,菜色佳,一顿饭下来吃得众宾客甚为满足。
等用完了饭,又有仆从上来撤了桌子,又布上矮几,上了茶果。
这一回原本坐于内堂的那些武林名宿也走了出来。
当先的是锦葵山庄的家主段沐天。段沐天是个十分威严的中年男子,上来打了招呼便直入正题,将这几月之内有关幽冥府为乱之事一一道来,说幽冥府如何诡异莫测,犯下种种恶事,又说遭殃的百姓如何痛苦惨烈,说得众人群情激昂,座下就已有年轻气盛的江湖后辈站起身来大喊类似于“杀尽邪魔”或是“替天行道”之类的口号。
南宫雅此时正则凑在流徵身边,将站于段沐天身旁的人一个一个给她介绍。
这一回四大世家都来了人。
公仪家派了个年轻后辈,论起来应是公仪凝的堂兄,看起来精明干练。闻人家来的却是个中年女子,据说是现任家主的亲妹妹,也是十分厉害的高手。
上官家最为看重此次武林大会,家主上官鸣竟然亲自来了,当然,上官策云也陪同在侧,只是脸色有些不好,想来应是在灵邪村郊外那次被幽冥府的人重创所致。
南宫雅自己家里来的则是现任家主南宫无涯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南宫风不过二十余岁,一身鼠灰色锦袍,神色严肃,不苟言笑,有种超越他年龄的沉稳之感。小儿子南宫颂一身白衣,然而样貌却与他的哥哥或姐姐都不太一样,他眉眼偏长,秀鼻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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