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儿,情儿……”他那么一遍遍地唤着我的名字,近乎心碎的呼唤着,柔软而哀伤,带着无能为力的痛楚。
“公子!小心!”
“殿下!小心!”
船上的越国将士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很大。
或者,他们叫宇文清已经好一阵子了,但我没听到,宇文清也不愿分心。
我与他,我们,都盼着这相拥一起的时刻能长些,再长些。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那些平民装束的南越将士正警惕地向我身后凝望。
而拥着我的宇文清身体也蓦地僵硬,一股陌生的森杀之气,突然从他身周散发开来,让我头皮一紧,竟在他温暖的怀中打了个寒噤。
而他的手,正缓缓将我推开,却没有放开我的臂腕。
只觉另一道熟悉而冰寒的眼神,正透过衣衫冷冷穿过我的脊背,几要将我穿透,我猛地醒悟,忙回头时,已惊得站了起来。
渡口前的大道,不知何时来了一群骑兵,足有二三十人,俱是铁甲坚兵,却风尘仆仆,马儿们不时向外喷着热气,显然赶了很远的路。
而领头之人,竟是安亦辰!
他的面色有些灰暗,看来清减了不少,颇有几分憔悴,只是一双黑眸,依旧明若星子,却冷若千尺寒潭,隐忍了不知几许的愤怒和失望。忽然瞧见我回望向他,他眸中的阴厉立时消逝,极温煦地一笑,柔声道:“栖情,要送朋友,怎也不告诉我一声?去了这么久,不知我担心么?还不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胡乱擦了把泪,就要挣开宇文清的手走向安亦辰,心中已是忐忑不安,不知是愧疚还是畏惧了。
给安亦辰瞧见这一幕,必定会心有芥蒂,再不知该如何平息他的怒气了。——他那温煦的笑容,自然只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不想让自己和自己的王妃成为两国的笑话。
但我挣了一挣,宇文清居然没有放手。
我侧过头去,焦急惊惧地望向他,继续挣着手。
宇文清眸光温润柔和,眼中的泪影已在双方引而不发的诡异僵持中迅速退去。他手上力道不减,紧紧拉住我,低低道:“情儿,你不能回去了。安亦辰不会轻饶你。随我回大越吧!”
要我抛开安亦辰,随他去越州?
我看一眼安亦辰优雅温和的面容,猛地一挣,道:“我是秦王妃,安亦辰的妻子!永远都是!”
宇文清松开了手,眉宇间却泛起了惊怒担忧,甚至夹杂了些许懊恼和歉疚。
为刚才他的失态么?
而我又何尝不是情绪失控!
真不知道,该怎样向安亦辰解释这件事!
我咬一咬牙,没有再看宇文清一眼,提起裙裾,飞快跑到安亦辰马前,涨红了脸道:“亦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回你的马车上坐着去吧!”安亦辰高高端坐于马上,垂眸看着我,笑意雍容,可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空漠,如极北之地的荒漠,冷而空旷。
打了个寒噤,正想着先回马车,以后再设法和安亦辰软语解释时,忽见安亦辰眼神突然锐利,连笑意也冷沉起来,同时身畔但闻弓弦声响,那些骑士无不弯弓搭箭,瞄准江边。
他们要杀宇文清么?
我顾不得多想,忙叫道:“亦辰,不要伤他!”
安亦辰低下头瞪住我,瞳仁的颜色越来越黑,如无月的深夜,深不见底的黑,几乎可以吞噬所有没入其中的人和物。他的雍容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僵着声音淡淡问我:“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伤我?”
我一怔,忙回头时,只见宇文清依旧孤零零立于挑台末端,森冷地向安亦辰凝望着。虽然船就在脚边,可他并不急于走。江风荡飞中,他的身子略嫌清瘦,却屹立如山,肃杀如秋寒的气息,迅速散发开来,居然有着和安亦辰一样的凛冽气势。
这一刻,他……截然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甚至不是那个刚与我相拥而泣的多情男子。
而他的身后,六艘看似普通的渔船,已悄无声息立成队形,两侧船弦,船篷内外,或蹲或立,俱是铠甲鲜明的越国武士,各持弓箭,对准岸边。
江波涌滚,船只随之荡漾,这些武士的手却连颤都不颤一下,稳如磐石,显然都是久经训练的武士。
他们人数加起来,只怕比北晋要多出两三倍。
247。诀情篇:第二十三章 暮帆零落箭弩张(三)
安亦辰必定听着些风声,方才匆匆而来,未曾料到宇文清能在短短时间内,安排了这么多的人前来接应;这里地处偏僻,虽在大晋辖境,他在片刻之间,却也无法调来大量兵马与宇文清抗衡。若是宇文清打定主意,要在此处歼灭安亦辰,他几乎可以有十分的把握!
突然之间想到,宇文清暗中安排了这么多人渡江前来接应,可到江边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开船,是不是故意安排了陷阱,等待安亦辰前来自投罗网?他执意要我送他,会不会把我也当成了诱饵,好逼得安亦辰方寸大乱?
安亦辰知道我在宇文清身畔,他绝不可能放弃对宇文清的追踪,哪怕明知有险!
可是,可是,宇文清,你居然利用我来诱杀安亦辰么?你居然利用我!
我相信我的眼睛中已满是惊恐,因为我的声音已经惊悸得变了调:“宇文清!宇文清!”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唤了宇文清的名字。
但我惊恐中流露出的猜忌和警告,甚至失望,宇文清显然都听出来了。
他屹立如山的身形微微震了一下,墨玉般的眸子沉静在我面庞上略一流转,虽看不出任何异样来,他的身体却已后退,退到船上,挥了挥手。
武士们依旧执弓警戒,但船已缓缓向江中行去,再无上岸与安亦辰相决之意了。
我的身体几乎虚软下来,晃了一晃,已坐倒在野草地上,阴湿的寒气幽幽透肤而入,杂乱的石子烙着我生疼。
江中,宇文清的船愈去愈远,但他孤峭的身影依旧立于船弦,向岸边凝望,发丝乱舞,满身萧索。
我知道,他望着的,一定是我。
不管他的原意是什么,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做,悄然引兵而去。
我是不是该感激他放弃了为自己报仇的机会,这样萧索地在江风中离去?
我真的无法想象,若是这两个男子在我眼前拼个你死我活,我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仇澜,带几个人,随了林侍卫他们护送王妃先行回京!”耳边,传来安亦辰安详的吩咐,但他并没有下马来扶我一把,甚至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你呢?”我勉强自己立起身来,望着他不着一丝表情的面庞,小心问道:“不一起回京么?”
安亦辰修长的眉挑了一挑,终于将眸光投到我的面庞,雍容得体的笑意如泉水般倾下,看似温柔,却有着凌厉而冰凉的冲击力道。
“我还要……再和宇文清玩一玩!”安亦辰淡淡说着,一挥手,扬鞭带了一群大晋军士策马而去。
玩一玩?
他必是不甘心被宇文清这么大摇大摆占尽上风地离去,要到附近调集兵马紧急追击。
我转身望向江面上渐渐远处的船只,竭力辨识那立于船弦的孤单人影,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再辨不出是为了谁,又为了什么。
波似染,山如削,蓼烟疏淡,苇风萧索。青丝早已凌乱不堪,将眼前扰得阵阵模糊。
仇澜走过来,似有几分不安地恭敬说道:“王妃,请上车,早日回瑞都去吧!……这些日子,秦王殿下担心得紧。”
我自然知道他担心,本以为见面说陪个礼儿,说上两句好话就没事了,但如今……只怕他心头的疙瘩大了。
若一时不能同行也好,我安安份份在王府呆上几天,说不准他的气也会消了不少。
虽然还是担心他去追击宇文清又会引发双方的战争,但现在再管他们二人的事,已太过不智。只愿宇文清走得快,安亦辰再追不上,无法引起冲突,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步一步走到马车前,抬脚迈了两次,居然没能踏上车去;而这寻常的马车之上又没有马墩。林翌忙赶上前来,连扶带挽将我送上车去。
我掀帘进车厢时,只听林翌轻轻道:“公主,王爷来时,我叫过你,你没听见。”
林翌话语中带了歉意,定是为没能阻止安亦辰看到方才一幕而懊恼。可我也知不能怪他。
那么多的马匹杂沓而来,动静定然不小,连船上的越军都注意到了,可我却听不到,宇文清也听不到。
难道在那一刻,我们当真耳目闭塞,眼中心中,只剩了对方?
我默然坐下,寒酸的马车,萧索而空荡,虽然坐着,也似无处着落。
马车缓缓行走,江天一色,故垒挑台,渐渐被抛远,连同宇文清,连同安亦辰。
我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下午经过驿馆,仇澜让人换了最好的马,最好的车,两天之内,便将我送回瑞都,回到秦王府。
当日走时未绽的白玉兰,已如一盏盏雪白的灯笼,盈盈立于枝头,飘着一院的芬芳;满地萎了边的硕大花辨,在傍晚的夕阳余辉中笨重地随风颤抖,已逝去了最华美的风采。贴梗海棠的花已经开始谢了,桃红李白,正招展一树的璀璨;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也正当时,粉艳艳的花朵云蒸霞蔚,明媚潋滟,翩然若解语。
阳春三月,恰是风华正好时节。
夕姑姑迎着我时,又惊又喜又是怨,牵过我的手端详了端详,便道:“我说你这孩子,就是不肯安份!偏偏要没事惹事儿,害人害己!瞧瞧你这样儿,瘦了多少!王爷更不用说,不知给你气到瘦成啥样了!”
我懒洋洋道:“夕姑姑,我也有我的打算。亦辰不该瞒了我做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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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废话:关于男主的性格。
两个男主无疑都很优秀,不论是安亲,还是白粉们都该承认这一点罢?然后,我没有打算写完美性格的人物,那种高大全的人物形象,在我看来是不真实的。安有心机,清也有,所以才有了江边的剑拔弩张,甚至清还能占上风。
至于清的原意,大家可以去想象,有多大机率的自救,还有多大机率的反击……
有亲说《幻剑之三世情缘》中的北极很完美最优秀,其实他也不完美,性格中有着优柔的一面。哎,不过还是让我想起写幻剑时差点流干的眼泪了。。。。。。
248。诀情篇:第二十四章 损却朱颜两心误(一)
“能有什么事!”夕姑姑把我扶进房,又气又恨:“不过是宇文家那个老三,当日曾和你有过一段情么?那个宇文清我也曾见过,虽然比他老子哥哥人品好些,可如何比得上秦王?我也听晚凤姑娘说了,王爷诱捕宇文清手段没用什么光明手段,可素来有句老话就是叫兵不厌诈么?何况他不是对你不怀好意,又怎会上当?想来也是活该,你为他和王爷扯破脸皮,值得么?”
我听得厌烦,道:“夕姑姑,我赶了好多天的路,累坏了,你让人为我准备香汤沐浴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夕姑姑只得应了,一边令人去准备,一边道:“你回来了,王爷只怕一两天内也就回王府了。我和你说,这次他可真是动了大气,当日发现你救了人逃走了,当时就变了脸色,亲自带了人去找;找了几天没找到,回来后一句话也不说,脸色铁青,侍女送茶略慢些,当即吃了窝心脚。后来又出去找你,找这么多日子没找到,只怕心里更不高兴了……唉!”
安亦辰的着急,我也预料到了,又给他看到江边那一幕,他心里必定更是恼怒,但他总不成一怒将我赶出王府不要我吧?——如果他要把我赶走,那么我让林翌和达安木带了我到黑赫去,从此寄居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也是逍遥日子。
我宽慰着自己,径去洗浴。
待洗浴完毕,穿了寝衣,披了袍子回到卧房中来,夕姑姑还在等着我,却已给我备了我最爱吃的清粥和几样小菜,算是晚餐了。
这一路来,我身畔一直没有贴身的侍仆服侍,宇文清虽是知道我的生活习惯,但大部分时间都病得不轻,我又刻意待他生分,并不让他近距离地接触到我,因此饮食睡眠,都不称心。如今看了夕姑姑弄来的晚餐,倒也欢喜,当下大快朵颐,倒也暂将心头不快扔到了一旁。
夕姑姑待我吃完,叫侍女收了,将众人都遣了出去,方才陪笑着坐到我身畔,小心翼翼问道:“公主,有个事儿,夕姑姑问问你,你可要老实告诉我!”
我见她虽然带了笑意,但面色甚是凝重,打起精神问道:“什么事?”
夕姑姑迟疑道:“你和那个宇文清,在一起那么久,你和他……你和他……有没有做对不起秦王的事?”
我呆了一呆。
江畔那一场逾矩的送别,不知算不算是对不起安亦辰的事?
夕姑姑见我不答,着急道:“公主,你不致那么糊涂罢?说到底,你还是亦辰的妻子,大晋的秦王妃啊!”
我猛悟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忙道:“我和宇文清之间没有什么,我不过救他出去罢了。”
“救他出去要那么久么?公主,你知不知道,你离府有二十一天了!你让知情的外人怎么想?你又让安亦辰怎么想?”
我心中寒了一下。
也是,我舍家弃夫,与另一个男子相守了大半个月,换了谁都会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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