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许是觉出了对方怕他,便越加肆无忌惮起来。他这边磕着窗框,那边趁着两人心下慌乱,一个蹿身便奔到门边,竟是伸脚猛地一踹,若不是门后早搬去桌椅挡住,这一脚就该给踹开了房门。
罗妈妈与如意已经面如土色,一人守住门后,一人守住窗后,举着柴火棍子的手都在不住的打颤,却仍是咬紧牙关支撑住了。
正待两个以为没完的时候,那人又蹿的一下跑开了,她两个未敢开窗开门去瞧,只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知道这是离开了,两人不免虚脱的一下坐在了地上。
适才动静那般大,佟姐儿自然被惊醒,她尚不知生了何事,只低着声音含了怯意唤了一声,“如意?”自榻上坐起身来,伸手拉开床帐,便见脚踏上只余一床被褥,该睡在里头的如意却没了身影儿。
如意听见叫唤,便忙地站起来,这时间腿上还是抖着的,罗妈妈朝她使个眼色,便听如意回道:“姑娘且等一等,奴婢撞着了桌子腿儿,待如厕了便回。”
佟姐儿松一口气,因又问她,“严不严重?可还走得?”
“得,走得。”见里头未再出声,如意两个亦是松了口气。
☆、第37章 暗打听
夜里出了那样的事,罗妈妈并如意两个骇归骇,可到了白日俱还是守口如瓶起来。
她两个心下明白,这种叫个不知身份的贼人夜探香闺,实不是怎样光彩的事,那心思正的兴许体谅你几句,若那心思歪的只怕不知又要如何编排了!
因着这一层的关系,罗妈妈再三叮嘱了如意守住口,若是走漏了风声,那最后遭殃的便是姑娘了!
这个设想是一瞬也不敢去想,罗妈妈熬了一/夜,到了白日方眯了一个时辰的眼睛,这时间一番洗漱进食,之后便是派了丫头去雇了专门筑墙添瓦的泥瓦匠回来。
佟姐儿正坐在屋里绣帕子,绣绷上撑了张水绿色丝绢,那绣在正中/央的芙蓉花将将有了个轮廓显出了。平安立在她身后,手上摇着扇儿,她便是个不能静下心来的,不时伸了脖子看一眼。
“姑娘绣这许久眼睛可累了。”平安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佟姐儿手边,佟姐儿“嗯”一声,放下针线接过来,“屋外是出了何事?怎地动静这样大?”
佟姐儿蹙了眉,绣绷子扔到一旁,人便站起身走到了门边。平安慢她一步跟在了她身后,尚未跨出门槛便瞧见罗妈妈急急赶过来。“来了几个干活的,姑娘赶紧进屋去。”说着就扶了佟姐儿进屋。
佟姐儿尚不知是何事,便听了罗妈妈又道:“那头的墙毁了,雇了几个工人来修呢。”见姑娘点了头,罗妈妈方又看向平安,“在屋里好生伺候姑娘。”平安自是点头应下,罗妈妈方放心出去了。
实际这墙并不算矮,立住了墙角边还很有些压迫的感觉,按常理一般人是翻不进来,可若是寻了技巧进来,那便不同了。
罗妈妈昨夜里担心受怕一宿,到了天明方想着这么个主意,这雇了人来,在每面墙顶上密密麻麻插/进许多碎瓦片。这样一来,虽是难保对方想了另外的法子进来,可到底心里要安定不少。
这墙也叫加高不少,趁顶上糊住的泥浆还未干,几个工人便开始往上头插碎瓦片。那有一个许是工头,他自家拴了个水壶挂在腰上,顶着正午的日头许是热的很了,黝黑的面上落雨似的在淌汗,另三个都在干活,他却走两步入了树底下。
“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凉茶,方惬意地呼一口热气。罗妈妈原怕这些个不老实,便一直立在树底下监督着,这时间一个大老爷儿站过来,她虽是个老婆子了,可到底还是几分不悦。
对方却浑不自觉,他们这些个全是粗糙人,自来散漫惯了的,哪会去理那大户人家唧唧歪歪的甚个礼节规矩。他们这行的,虽说是苦了点脏了点,可接活这一项却是向来就翘。
大户人家的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小户人家又没学过这门儿本事,说到底还是要雇了他们这些个来。因此虽是做着下等活计,可心里却是半点不怵这些个雇主。
他立住了歇了口气,方对着罗妈妈拍拍胸脯,“这你就请对了人,老子在这青州城,你只管去打听,哪个地方的房子不是出自我的手,你放心,这一样样给你弄好了,回头再无人敢翻进来。”
罗妈妈先时还不耐听他吹嘘,可听着了后一句心脏便是猛地一跳,好在面上还维持着原样,“这正经挨着街市边上的屋子,哪个能有那胆子翻进来,老师傅可别唬人了。”
“比方,打个比方而已。”扬一扬眉,又道,“这不是保不准吗,就怕万一。”这个人许是心性马虎大意,甚个不中听的都是张口就来,罗妈妈想透了这一点,心里方稳下来。
等这俱弄妥了,日头也就快西落,罗妈妈命小丫头端了几碗茶来,又给支了桌子椅凳安在树下,摆出几样点心供几人歇口气后,方付了工钱把几人送走。
罗妈妈转身回到屋里,便对着几人嘱咐道:“如今这院子墙角边上再不能涉足,底下插/进不少竹尖子,可别戳伤了脚去。”这院子绕了墙角一圈俱栽了花草,平日里不时有丫头到那边上去掐花插头,旁的人她未去相告,光只跟屋里三个叮嘱起来。
这自晌午开始院子里便有男音传来,佟姐儿待在屋里半点也不知道屋外在做甚,这时间一听罗妈妈这话,由不得要胡思乱想起来。“妈妈怎地突然叫人往那花丛里插竹尖,可是为了防人番强进来?”
罗妈妈想同她明说,可又怕吓着她,因此只含混答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弄了,到底还是安心一点。”佟姐儿点了头,罗妈妈方歇了口气。
……
一连过了好几日,那贼人都未再来,可便是如此,罗妈妈心里亦是未敢松懈下来。这一日起来,她便唤了丫头梳头打扮,要说这罗妈妈平素最是端庄朴素了,平日里头上插戴的也是简洁大方,着的衣裳裙子亦是偏暗的稳重色。
这一日她倒有些奇怪,先是命丫头仔细盘了头发,之后便开了妆奁匣子拣出一副纯金打的如意簪来插戴好,耳朵眼儿上更是戴了两颗金镶玉耳钉子,手腕上一左一右俱套上金镯子与玉镯子,又翻出了压箱底儿的好衣裳换上,通身派头下来,很有些当家富太太的味道。
平安进屋一瞧便觉眼前一亮,笑着凑近了罗妈妈,“妈妈今日好气派!”罗妈妈打下她攀上来的手,竖着面孔叮嘱道,“一会儿给我老实点,未命你开口你便老老实话闭住了嘴,可记下?”
“记下记下!”平安忙不迭地点头,罗妈妈不免又是叹气,她今日这番打扮并非没有缘由,原因还得从姑娘身上说起。这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认准了一项,那便得花了心思着力操办起来。
为着这一事,她虽觉做的不够地道,可如今无了办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她今日这番打扮,便是要出门办事。两日前便约了青州城素有美名的廖媒婆,家中这现况,自然不好请了人进来,如此这般,只得自行拜访她。
将姑娘一人留在家中,罗妈妈自是放心不下,原打算的是带着如意去,可又忧心平安心性不定,无法将姑娘照顾周全,这样一合计,只好将如意留下,独领了平安出门。
这样的事儿,罗妈妈还是头一回做,知道不能叫人识破她的身份,因而便叫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家首饰铺子前。平安假作她的丫鬟,扶着罗妈妈的手步上了台阶,铺里的伙计最是精明,见两人穿着不俗,忙上前热情招待。
罗妈妈心不在此,点了几样姑娘平素喜好的样式,便叫包起来。为着不叫人查到踪迹,罗妈妈只雇了在街上拉生意的马车,并未用自个家中的。
两人在铺子里耗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出门就未再瞧见先前的那辆,因此又坐上了另一辆,在途中又借口买砚台再次换了回马车。这样前后倒了三次马车,绕了不少冤枉路,两人总算抵达廖媒婆的门店处。
这廖媒婆之所以在青州城内这般吃香,原因还是因着她有个“一求必应,三年抱俩”的美名。这但凡是有了相中的人家,便都请了她去说媒,女方十有*都是应的。
这还不光应下就作数,待女方嫁到婆家后多数都是头三月便诊出有孕,待头胎瓜熟蒂落,不满半载就又给怀上。因着这种种先例,不少人家都爱请她说媒,不说信不信,总归都盼着有个好彩头。
罗妈妈到时,廖媒婆还在屋内捣鼓,是她那身边的丫头进来转告,她方迟迟现身。罗妈妈早被丫头招待坐在了椅子上,这时间见了人来,少不得站起身笑道:“冒昧叨烦,还请廖大姐见谅。”
这廖媒婆眼瞅着要比她长上两岁,因此罗妈妈便自觉称她一声大姐。早在两日前,廖媒婆便觉这事可疑,按常理她是不该答应的,可碍不住人家手阔,一送便是满满一匣子,拿人手短,她便就约下了今日同她会面。
“哪里的话,该是尊您一声大姐才是。”廖媒婆笑容可掬地请她坐下,又命丫头看茶,坐定了方开始打量起这“主仆”二人来,“桂姐姐是相中了哪家俊秀?”廖媒婆面上一副公事公办,心内却在反复搜罗着,这青州城可是又来了新贵人家?
罗妈妈本就不愿在此处停留过久,因而说出了来意,“敢问这城西陆大夫为人如何?家中境况可好?可曾定下婚事?”
廖媒婆未想她这般直截了当,愣了一瞬方大笑起来,“唉哟我说桂姐姐,这陆大夫在青州城内可是吃香的很呐!隔三差五的便有人问他。”廖媒婆稍敛了点笑意,“婚事倒是未曾定下来,可性子倒像固执的很,想来还未打算说姑娘,您这趟怕是也要白跑了。”
罗妈妈听了便笑,“竟是这样,他家里高堂可都健在?为人品行如何?”
“他爹原是个赌鬼,所幸早早便没了,昔日日子过得清苦,如今你也必是瞧见,既开得了医馆,那手上必是有些银钱。”廖媒婆俱都与她说了,这些个陈年旧事当地人俱是知晓,罗妈妈这样一问,倒是让她猜出了对方是个初来此地之人。
罗妈妈听见他爹是个赌鬼,心下还很是惊了一跳,待听见没了,稍好受一些。“那便是家中只得一寡母,再无旁人?”
“寡母是其一,其二是有个胞姐,十二岁为还赌债被她娘半嫁半卖到虞家,如今早被休弃回家,这处出了问题。”廖媒婆指指脑门儿,罗妈妈心里又是一惊,嘴上却道,“倒是做了孽。”
罗妈妈打听着不少,廖媒婆蹦豆子似的往外道,途中几次口干,便停下来喝茶。罗妈妈知她意思,便摸了摸袖口,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推到她手边。
廖媒婆收了银钱,更是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连同陆大夫亲娘甄氏也一并道与她听。知道是个性子强势且不好相与的人,罗妈妈不免又是皱了眉头。
☆、第38章 心不忍
两人返程亦是转了好几道的马车,一路上倒是耽搁了不少时辰,前脚刚入了院子,后脚天色便逐渐暗下来。院子里已经掌起了灯,罗妈妈先是回屋卸下一身的累赘,之后才入了佟姐儿屋里。
佟姐儿这时间早用过了晚食,主仆二人在院内走动的功夫,丫头们已备好香汤退下。如意正替她散了发,伸手又要为姑娘褪衣,罗妈妈的声音便传进来。“姑娘在净房呢,这天虽是燥人,可也莫要沾水太久,平白又扯了湿气入体。”
佟姐儿一条白生生的*儿将一跨进木桶,便听了这样一句,知道奶母是一心为了她好,因此便轻轻“嗯”一声,算是应下。不一时,平安亦新换了身干净衣裳进来,两个丫头一人伺候着洗发,一人伺候洗身子。
约莫大半个时辰俩丫头方扶了姑娘出来,罗妈妈坐在寝屋内等候多时,此刻听见动静近前一看就见姑娘披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瓷白的小脸上叫晕出两坨红来,露在外头的玉颈与素手亦是有些泛红。
一手带大的姑娘,罗妈妈哪会不知她性子,瞧着是安静贞顺的很,可在有些事上但凡是她认定了的,旁人便莫想要叫她改变。“这大晚上的又是洗了发,回头未全干便躺下,到了我这个年纪你方知道悔了。”
罗妈妈嘴上絮叨不停,身子却是弯了个腰捧起她将要垂地的长发绞起来,湿了一条棉帕,丫头便又送上另一条。“你瞅瞅哪个姑娘日日要洗发的,便是惠姐儿与珍姐儿也不曾有过,明儿可再不准洗了。”
这女人家头发长,平日清洗起来本就麻烦,便是再要干净大可隔日洗一道,偏自家姑娘任性十足,竟是不分冬夏日日皆要洗。若是身骨结实点,罗妈妈还不会有意见,可眼瞅着身子打小便不好,竟还这般任性。
罗妈妈这话是日日都要念,可到了第二日仍是拦不住佟姐儿,佟姐儿耳上听着,却并未往心里去。罗妈妈自然晓得念了也是白念,可就是心里在意她,倒也不厌其烦。
“妈妈今日出门可打听着甚?”屋里静了一瞬,观罗妈妈未再开口,佟姐儿不由主动问起来。她是知道奶母今日出门为了何事,这会子问出了口,心里还有些忐忑起来。
“倒是打听着不少。”罗妈妈叹一口气,“那家里亦是有些子糟心。”佟姐儿闻言咬一咬唇,罗妈妈方接着道,“好在他那老子去得早,不然咱们只怕要放弃这一计策。”
待罗妈妈俱都与她道完,佟姐儿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他家里既这样多的糟心事,那咱们便别去招惹了……”实际这并非是佟姐儿的心里话,早自那日开口答应下来,日子过得越久她便越是有些懊恼起来,总觉着这般行为实在可耻,那陆大夫与她无冤无仇,她何苦要去害他。
罗妈妈可谓是佟姐儿肚里的蛔虫,光是瞅她的脸色,便能猜出佟姐儿心里思着甚。
要说她原先亦是觉着有些不够地道,可这时候见了姑娘这样,她倒有些明白过来。“姑娘可是觉着不忍心算计于他,何时变得这样轻贱自个起来。”
罗妈妈已经生了恼意,“姑娘金枝玉叶,便是如今老爷太太不在世了,可骨子里金贵便是金贵,配陆大夫本就是绰绰有余,该是他祖上积了大德才是。”
罗妈妈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