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伏下身去,缓缓阖上娇妻惊惧的眼睛,眼波一扫,只见她手指里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仔细看时才知道是自己以前送给萧冬儿的同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英雄情结
开皇九年夏、四月丙午,陈国皇室贵胄以及文武百官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大批文化艺术物品在诸多隋朝将士的押解下抵达京师,在此之前隋文帝杨坚专程赶赴骊山,主持展览会似的“献俘”大戏。那时候萧冬儿还在洛阳,并没有亲眼目睹那场空前绝后的大型展览会,但是这时候自然不同,因为陈国君臣已经被押送至隋都大兴城,等着送往太庙举行祭祖献俘大典了。
身为伐陈主帅杨广未来王妃的她自然有资格观赏大典,而且还是“二圣”特别吩咐过一定要出席本次盛会的重要人物,萧冬儿心里就别提有多乐了,暗暗思量:这才叫老天有眼呢,虽然目前情场失意,但别的方面信息量却是空前的丰富,不枉自己来大隋朝旅游一遭了。或许这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吧。幸好自己早已不是没有了爱情就活不下去的小女孩!
这日一大早还没等她梳洗完毕,前些时皇后派在自己身边传授宫廷规矩的丁尚宫就踱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不下二十人之多的侍从队伍,人人手上都有东西捧着,五彩斑斓,华丽之极。萧冬儿只觉得头大如斗,敢情古代的王妃娘娘确实不好当,平日里的行头少说也有十公斤重,怪不得一个个都四体不勤呢,整日里穿戴这许多好玩意,换了谁都没法活蹦乱跳!
而自己自打来到这个古老的年代后平日里一直穿着适合运动的胡服便衣,还真是没穿过正儿八经的衣衫,更别说是如此隆重的王妃礼服了。再想想自己还得跟这身行头打上一整天的交道,萧冬儿便觉得头大如斗。
丁尚宫早已摸透了这位的脾气,也不浪费自己的唾沫,径直吩咐侍女们上前伺候穿戴,或许是因为晋王爷乃此次大典上的主持之一,所以对于萧冬儿就更是特别严格的修饰了一番,除了参与大型朝会才可以穿的青色瞿衣(上有十行锦鸡花纹)等装备外,头上更缀了不少名贵的簪钗首饰,系蔽膝、大带,腰悬白玉佩,末了还给硬生生套上一双精致之极的绣花靴,算是稍稍补偿一下自己的不平衡心态,其实是为了免除晋王妃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下出怪露丑的不安定因素。
如此一番整理穿戴下来,等在外面的几个贴身侍女早已望眼欲穿。
丁尚宫在独孤迦罗身边服役多年,深知皇后娘娘的欣赏品昧,所以又特地叮咛了萧冬儿几个必须注意的要点,萧冬儿诺诺连声的答应着,随即站了起来。宫女们都屏住了呼吸,深深震撼于经过她们全心全意合作塑造出来的绝世尤物,萧冬儿却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又要出来游行了:为什么要这么样看着自己?仿佛是什么鲜嫩可口的冰淇淋似的!难道她们都是同性恋?!
丁尚宫阅人无数,至此时也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传闻已久的八字谶语:母仪天下、命带桃花。不过终究是老奸巨滑之辈,只静了片刻就又开了口:“您还不打算起驾么?”
萧冬儿只好点头。丁尚宫衣袖一拂,立刻有四五个侍女上前引导出门行向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青油舆幢车。
长长的裙幅被尉迟明月小心翼翼的放到了车上,萧冬儿表面上作足了金枝玉叶的风度,心里却开始念三字经。因为自己暂居的琼花苑到宫城正门城楼的距离少说也有三五公里,偏偏为了保持那见鬼的风度,还不敢有少许的松弛,坐在这么硬朗的车里活受罪,没奈何下只得开始盘算自己有朝一日回还故乡时应该带些什么宝贝回去。胡思乱想一阵,耳边忽然传来太监阴阳怪气的朗诵声:“回陛下的话,晋王妃娘娘到了。”
隋文帝杨坚的声音在高处响起:“人总算是到齐了。”
萧冬儿被狠狠地修饰成时尚眉型的眉峰立刻耸了起来:“原来自己还是迟到了。”急忙下车由侍女们簇拥着上了广阳门的城楼。
城楼上人数还真不少,除了二圣与若干王子皇孙、公主驸马外居然还有几名重臣在,但是萧冬儿真正有印象的就只有杨素、高颍,不知何故,晋王杨广和秦王杨俊却不在这里。
服饰打扮之隆重仅次于二圣的那个年轻人带着某种诡异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萧冬儿知道这位不用说一定是风流太子杨勇了,急忙转过身去对二圣行礼。
独孤迦罗一把拖住,笑着对最靠近自己的长女道:“华儿你很少进宫,一定还没有见过这丫头吧。她的模样和你小时候还很有点相似呢!”
自从北周灭亡后,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心已经死了,就算是八部天神一起脱光了在她面前跳舞,也改变不了她眼里的浓重死气,即使在此刻听到母亲用旧日的昵称来呼唤自己亦不例外,淡淡看了萧冬儿两眼后便收回了视线,冷冷道:“那样的话孩儿还真的恭喜您又找到一个好玩偶了。”
独孤迦罗笑容立刻僵住。
杨坚见状忙干咳了两声。
萧冬儿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后娘娘对自己格外宠爱呢!原来、原来真的是把自己当作女儿杨丽华的替身来看待了!显然北周王朝的兴亡在她们母女之间造成了巨大的裂痕,或许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忍不住多看了杨丽华两眼,她应该不满三十岁吧,但是眉眼之间的皱纹却比自己的母亲还多,可见这些年来的艰辛难过。
萧冬儿很想为她的不幸遭遇叹气,但随即想到此时此刻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贸贸然发出哀音的话,绝对是掉脑袋的祸事,而自己又没有杨丽华那么雄厚的本钱,还是乖乖作壁上观为妙!却正好撞上杨勇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女孩子登时“机灵灵”打个寒颤:这目光简直能把人冻杀,但之前自己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得罪他呢?!随即想到“袁天罡”惹的祸。
其实汉王谅才真是作壁上观的那个,怪好笑的瞧着面前波涛暗涌的场景,虽然他年纪尚小,但在宫廷里生活的王孙贵胄们绝没有心地单纯的白痴脚色。不过看在这位未来二嫂平日里对自己还不错的面子上,杨谅有点不大忍心见到她陷入危局而不自知,遂上前拉了拉衣袖,倚小卖小道:“二嫂你个子高看得远,能不能给小弟我说说献俘的队伍走到哪里了?”
萧冬儿忙应道:“他们现在已到东市附近,”说到这里,下文随即淹没在骤然响起的鼓乐战歌中,一颗心几乎被震得跳出咽喉。
隋文帝素来深沉冷静的面孔骤然冒出血色,两只眼睛放出万道光芒,牢牢锁住了缓缓行进的队伍,在场贵胄们的神色大同小异,甚至于连不懂事的内侍宫女们也有点异常狂热的眼神。然而长公主杨丽华却是唯一无动于衷的那一个!
锣鼓喧天,城中百姓夹道欢迎,偌大的大兴城内无处不是震耳欲聋的疯狂嘶吼声。
长达三个多世纪的势力割据局面终于彻底结束。
天下大一统!
队伍前方,端坐在战马上的伐陈战役总元帅杨广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居高临下的俯视道旁欢呼雀跃的百姓们,不少花季少女拼命的抛出芬芳馥郁的鲜花锦缎,却被护驾的士卒们及时隔离出安全距离。三弟秦王杨俊则稍稍落后,同样的沉浸在凯旋的狂喜中。
没有能够如愿接触到隋军统帅衣衫的百姓们在看到杨氏兄弟渐渐走远后,情绪越发的疯狂,居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放弃了理智,伏在地上亲吻将帅们经过时留下的足迹!
到了广阳门下,杨广并没有立刻下马,先仰头向上望去,人群中二圣的面上洋溢着灼热的笑容,因为大地在他们脚下,万众众生也在他们脚下,包括自己!
视线转移到几个兄弟姐妹身上,继而看向后面的杨素。
杨素漏出一个若有深意的笑容。
如果说杨广在此之前只是因为身为皇子而自然而然产生建功立业之强烈渴望的话,那么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变了:为什么自己就只能做个皇子!?
隋文帝杨坚在爱妻独孤迦罗的陪同下走到人群的最前方。
萧冬儿却悄无声息的往后退:这一切对于自己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毕竟自己只不过是个时空过客而已。但是尉迟明月却拦住了她的退路,悄声道:“死鸭子还嘴硬吗?”
萧冬儿开始剧烈的发抖。
天地万物都已经沦陷。
因为她知道自己完了。
尉迟明月(上官婉儿)确实言中了萧冬儿真正的弱点:英雄情结。
对于盛唐战神传说的向往令她情不自禁的爱上李靖,虽然彼时他并没有建立功业、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名望,但自己却从来没有后悔,直到那日终于心死。
至于这个晋王杨广,至少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自己固有的历史观念作祟,另外一部分则是他从来不曾表现出英姿飒爽的一面。
但是现在??????
若非有尉迟明月在身后托住,萧冬儿早跌在地上,饶是如此,还是支持不住的发抖。
尉迟明月丝毫不漏形迹的强拖着她往人群前方走来,迎上晋王爷四处搜索的目光。萧冬儿浑身似乎脱了力,只能软绵绵的倚靠着同伴,昔日军旅生涯的记忆尽数冲上心头。
一直以来,她期待的完美夫婿只是军人,因为除了军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嫁给别的什么人!所以她对李靖一见钟情,其实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非常清楚他未来的人生际遇,以及出于安身立命的自私心理:隋唐群雄中只有他是全德无亏、寿终正寝的绝代帅才。
反观杨广,生前固然是风光无限,但最终却落得千古骂名,永世不得翻身。所以萧冬儿自然而然抗拒他的一切。
可是命运有时候真的不是人力所可以控制的!
杨广的嘴角浮起一丝飘忽的笑意,目光并没有在萧冬儿脸上久留,但是那匆匆一瞥间的
震撼,已经足够两人回味一生。
萧冬儿的手无意识的扣紧了城楼上的砖,目里水光潋滟,唇边却洋溢着鲜花般的笑容。
笑中虽带泪,但伤感中却又有无限的欢喜。于是他知道自己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杨广忽然伸手一挥,所有的鼓乐、所有的嘈杂纷乱都消失不见,只有他们兄弟俩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儿臣恭贺父皇终于得偿夙愿,统一天下!”
话音未落,兄弟二人已翻身下马,向着城楼上面的二圣行蹈舞礼(始创于隋代的君臣大礼),紧跟着便是陈国君臣们(近三百人)山呼万岁的朗诵声整齐划一的穿破云霄,直上九重天,可容数万人的皇城广场上的景象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矣,处处可见手舞足蹈的人(蹈舞礼),而这乃是他们兄弟俩以及一干谋臣良士蓄谋已久的节目,就连主持本次大典的太子杨勇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好戏!
所以太子的脸色简直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身在其侧的太子妃元氏昭华也不见得好多少。直到杨坚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太子才收敛了自己复杂的表情,装出欢喜不胜的模样。
隋文帝挥手对身边的内侍刘安道:“开始吧。”
刘安遂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圣旨,以不同于寻常太监的浑厚嗓音大声读出流传后世的《罪陈诏》:“??????唐尧薄伐,孙皓僭虐,晋武行诛。有陈窃据江表,逆天暴物??????”
万籁俱寂。
陈国战俘们早已结束了蹈舞大礼,五体投地的伏在地上恭听圣训。
看到以文采风流著称于世的江南才子们货物般陈设在脚下魂不附体,杨坚目中再次爆出兴奋的精光:生命中最大的夙愿至此了结,还有什么能比此刻所感更荣耀更满足?!忍不住回眸瞅了继承人一眼,而杨勇脸上的阴霾却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抹尽,令隋文帝杨坚心里悚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独孤迦罗却在瞧着自己的长女。而杨丽华早已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退到了人群最后面。
接触到母亲的目光后,乐平公主嘴角浮起一丝彻骨的冷意,客客气气行了君臣大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落寞身影在如此狂热疯狂的时刻显得分外突兀。
独孤迦罗从来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但是现在她确实很想哭,因为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失去了这个最疼爱的女儿。其实自从北周灭亡的那一刻起杨丽华就已经死了,如果不是因为子女尚需保护,她早已随着亡夫一道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皇九年夏,四月,辛亥,帝幸骊山,亲劳旋师。乙巳,诸军凯入,献俘于太庙,陈叔宝及诸王侯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铁骑围之,从晋王广、秦王俊入,列于庙廷。拜广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丙午,帝坐广阳门观,引陈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马消难以下至尚书郎凡二百馀人,帝使纳言宣诏劳之;次使内史令宣诏,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既而宥之。
在加封杨广为太尉并赐与大量财物后,隋文帝命内史令宣诏痛斥陈国君臣的过失和亡国罪行。陈叔宝与陈国王子、群臣都惶恐跪伏,屏息流汗。虽然杨坚把他所篡夺的周朝宗室皇族杀得一个不剩,对陈叔宝一族却很宽厚,并赏他三品官,每次朝宴时还怕陈叔宝伤心,嘱咐乐师不许演奏江南音乐。不料,陈叔宝奏称说每次朝会自己没有官号,要隋文帝给他实封一个官当当,隋文帝苦笑,说道:“叔宝全无心肝。”听监守的人说陈叔宝天天喝得大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隋文帝还真为陈后主身体着想,让监守官员节制供酒,不久就又下令:“任他喜欢供酒吧,否则他不畅意喝酒,日子肯定也过不舒服。”并把陈氏宗室子弟分置各州,赏赐土地衣物,派人护卫。本性严酷的杨坚之所以能容忍陈氏子弟存活,主要是这一大家子没人能对隋朝构成威胁(如果像南唐后主李煜那样再写什么怀念故国的诗词,说不定早被弄死)。说来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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